幕間 一十一-一十二 莫迪

「蓋亞先生。」

「什麼事？」

莫迪沒有拉起韁繩，而是輕輕拍了兩下馬頸，塔塔便慢下速度，與隊伍最後方載著蓋亞的庫庫並進。

「關於昨晚說過的話題，我還有些疑問，想要請教先生。」

蓋亞聞言一愣，接著將速度放緩，與前方的隊列拉開一定距離后才開口：「請講。」

「精靈王國……是個怎樣的地方呢？」莫迪問罷，又趕緊補充：「我不是指景色……」

「我知道。」

蓋亞立刻明白了莫迪的意圖，先是朝前方不遠處回首張望的灰發青年點了點頭，隨後打斷了莫迪。

「實際上，精靈王國這個說法是錯誤的。精靈們沒有『國』這一概念，只有『家』。每個家族都獨立地管理自家事務，只有在面對外來入侵者時，各家族的家主才會聚在一起共謀策略。你們是為了方便稱呼，擅自賦予了『王國』之名，不過精靈們也沒有去計較這個字眼，所以就一路這麼叫下來了。」

「我曾聽別人提到過諸如精靈王室之類的詞。」莫迪又道。

「傳聞而已。精靈貴族、精靈王室……都是不存在的，壓根就沒有那回事兒。精靈們只論前輩後輩，不分貧富貴賤。後輩在面對長輩時也只是『尊敬』，而非『服從』，更不是『受制』。」蓋亞搖頭。

「恕我直言，蓋亞先生。照你的說法，精靈們群龍無首，豈不就是一盤散沙？他們沒有統治者，為什麼還能千萬年來屹立不倒？按理說，這樣的種族應該早就被別族吞併或襲擊滅亡了才對……」

「統治者？統誰？治誰？」蓋亞反問道，「每一位精靈都是聖樹的孩子，都是諸神的子民，誰有資格與厚賜恩惠的聖樹齊平？誰又有資格與廣布福澤的神明並肩？」

「這……」

「族群的生存與是否擁有統治者關係不大，至少在精靈族中是如此。精靈們在需要勞作時耕種紡織，在需要休息時和歌而舞，在別人有難時伸出援手，在外敵入侵時上下同心。如此一來，精靈們既有充足的糧食來驅走飢餓，也有多樣的衣物來抵禦風寒，遇到困難時會有八方援助，遭到襲擊時能夠並肩作戰。又有誰——又有哪個種族能夠將其徹底擊垮呢？何況在林海的大部分區域中迷霧繚繞，泥潭與沼澤等陷阱重重，易守難攻。更不用提精靈們大多都是通曉奇迹的強大術師了。」

「確實如此。」莫迪無從反駁，只得承認了這個事實。

「我知道你想要了解什麼，也知道你想要了解這些的目的，莫迪。」蓋亞看向藍發青年，神情嚴肅。「精靈們無所欲求、不問世事，他們的制度便立於此；矮人們剛正不阿、雷厲風行，他們的制度也與之相關——你可以借鑒，不能照搬。不過，人族雖不同於精靈和矮人，但也有相似之處。你要了解人性的特點，進而了解每一個人，才能在接下來的道路上披荊斬棘，百戰不殆。」

「蓋亞先生，你……會幫助我嗎？」

「你有問題，我會儘力回答。但我無法——不能插手人族內政。歸根究底，我是個外人。」

「……謝謝你，蓋亞先生。」蓋亞是對的，莫迪明白。讓精靈插手人族內政，無論如何都不大妥當：這不僅會成為對手緊盯的把柄，也會遭到大多數人的顧忌與猜疑——排外並非人與生俱來，卻早已因環境的熏陶變成了一種「天性」。

蓋亞抿了抿嘴。他沒有想到，昨夜的一番唬人的戲言，竟被莫迪當了真。他看得出來，這位藍發青年是經過仔細考慮、揣度，才有這些疑問。

但，這可不是過家家般的兒戲——

「這是一條崎嶇坎坷、無法回頭的道路，莫迪。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蓋亞一字一句地問。

「是的，蓋亞先生。」

面對蓋亞的質問，莫迪毫不猶豫地點頭回應。

「你昨晚向我描繪的，真的是一個令人心馳神往的美麗世界，蓋亞先生。它值得我獻出一切為之奮鬥。我很清楚，這條路艱辛而又漫長，很可能以我有限的生命遠遠無法觸及希望達到的終點，但——」

莫迪閉上眼睛，彎起嘴角，露出微笑。

「——但，我相信，天底下還有千千萬萬的人與我一樣，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期盼著那個夢想成真。我相信，即便自己半途身死，也一定會有無數志同道合的人，在這條道路上前赴後繼，最終登上光輝的巔峰。

「你已經為我指明了道路，蓋亞先生。而我準備做的，就是將攔在起點的荊棘藤蔓全部斬斷，成為通往這座大山山頂的第一塊石階。」

蓋亞怔怔地望著藍發青年，後者緩緩睜開雙眸，舉目遠眺。

他的目光越過了騎行的隊列，越過了樹叢與山丘，越過了廣袤的平川——

落在那天際正冉冉升起的初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