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南水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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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兩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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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三年的時光稍縱即逝。咸豐帝在洋人走後的不久便在熱河駕崩，新任帝王繼位，年號同治。我與湘兒一同逃到了江南，隱藏真實身份，轉眼間，我從那個在宮中小心謹慎的格格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農家女孩，過着平凡而樸素的日子。這裏彷彿就是我的世外桃源，地處江南，沒有戰火紛爭，沒有亂世紅塵，只有裊裊炊煙漫過的小鎮。
我喜歡這裏的孩子，和與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們。他們總是喜歡嬉笑着與我和湘兒吵鬧，也從來不過問我們的過往，會容納我們這些在他們眼中看起來十分奇怪的外來人。
如今我已十八歲，既也早就看過了宮中那些算計事兒，又何必去在意多餘的事情呢。如今在這紅塵之中只需要掩埋自己也曾受過傷的心靈，笑着過完這一生，也算不枉成臨與我告別前，最後的約定。
這小鎮上有個叫祝欽安的少年，生得一副好皮囊，開朗得像暖陽灑在人的臉上一樣。他這些年與湘兒最是要好，無微不至，也喜歡與她打打鬧鬧。一開始湘兒本還沉浸在入栩的悲痛之中，但是後來這六年，是祝欽安每天上門的問候與照顧打動了她。湘兒也已經打算重新開始，忘記一切，與眼前之人執手過好一輩子，我想，這也會是她如今最大的心愿。
他們大喜的日子，沒有太多的人，沒有太過繁雜的步驟。禮成的那一刻，我看見她看向了我，對我笑，眼淚卻沒能止住。我靜靜看着那個一直陪了我這麼多年的姑娘嫁做人婦，和她心愛之人執手，寫下「與子偕老」的美好詩句，發自心底地為她高興。這六年可以證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祝欽安能對她更好。而入栩，我想，如果湘兒真的執意忘不了他，才會給她帶來最深的痛苦。
或許，這便是湘兒最好的結局了吧。
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減少，我也會愈發感受到孤獨。每每回想起那年，我才十五歲，我所經歷過的一切，連我自己也不知是禍是福，就會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身側是杯里滾燙的茶水，晾在窗外的衣裳，小鎮上孩子們的歡笑聲。我的心裏卻始終記着那段日子，那個背着我走過漫長的黃昏日落的少年。
只可惜我盼了三年，他也不知所蹤。
直到有天，一個身穿一身金綠相間的錦衣的人找到了我。
小鎮上許久未能見到身穿錦袍的人，他這一來，引了不少人出來觀看。我並不好奇這些外頭的事情，所以當時並沒有出去看。
只是後來我才發現，那個人，是來找我的。
我記得他，這不是當時與成臨和入栩一起來的侍衛顧嗟嗎？我清楚記得這個侍衛是那個時候他們隊伍之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依稀記得當時他還只有十六歲。再加上長了一張要比女孩子還要精緻的相貌，因而記住了他的名字。
如今的他，也已經長成一個玉樹臨風的沉穩男子了。
見到了他，好像看見了三年前，我還在紫禁城之中的那段日子。這場戰爭之後，死傷必定佔大多數。死者被哀悼，存活者定是會加官封爵。我站了起來，朝着顧嗟微微福了福身。
「這三年過去了，格......華姑娘怎麼都與我這般客氣了。」顧嗟飛快地將我拉起，他的手中還捧著一個木盒子。我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盒子，輕輕抿唇，向他微微一笑：「顧大人，是怎麼找到這裏的？想必，顧大人現在也定得到了陛下的賞賜吧。」
他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這......這官爵之位只是在戰場上苟且偷生換來的。三年了......我們那批守在皇宮內的侍衛們，除了我以外，無一倖免......華姑娘，我知你與成臨大人素來交好，就連他臨死前，都在問，你可否已經逃了出來......」
聽見這句話以後，我的心如刀絞般疼。
我曾經有過無數次的幻想，幻想着我們可以一起走，走到任何一個沒有硝煙的地方，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起。可如今我走了，獨留他一個人待在了那座不堪回首的城裏，永遠都出不來了。
可是我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我們生於這個年代，那就背負着這個年代的使命。我在那夜若沒有選擇而今這個選擇，便會被洋人所殺。我不怕被他們殺，只是，自那時起成臨對我說了那句話以後，我覺得，我活着，也不單單是為了自己而活。
我現在已經不再是大清的格格了，而是普通的老百姓。
因而代表的也不會是沉迷享樂的大清皇室，而是老百姓，世界上最最平凡的人群。
「謝謝你，顧嗟。」好不容易調整好了心情，我抬頭望向了他。「謝謝。」
「後來，我從之前在你身邊做事的公公口中得知了你的去向，但是始終也沒有來找你。後來我想明白了，我不能逃避現實，也不能辜負了成臨大人死前對我的期盼。」說着，他像是強顏歡笑一樣，用顫抖的雙手將盒子遞給了我。「這個，是成臨大人讓我交給你的。華姑娘，打開看看吧。」
我亦用我這雙顫抖的手接過了木盒，猶豫了好久，才選擇了打開它。
而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沓厚厚的紙。
我坐了下來，將這些白紙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將白紙疊放在了我的雙膝上。從紙上的字跡可以看出來，字體清秀明了，公正規範，一看便知道是個俊秀少年的字。
這些，是他的日記。
成臨在與我再次相識之後的日記。
「今日開始，我奉帝命特前來紫禁城管理宮中大小事務，協助恭親王殿下。雖知這議和無可避免，但家國之事難料，我也曾想是否能過以戰爭的方式攻退洋人，而今才察覺出是大清的不對勁。大概只有與時共進，才能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罷。不過今日特奉旨前來紫禁城，我卻忽見到了她。
未曾認錯過，必定是數年前無心救我於儀嬪之手的那個格格。
如果那日沒有格格，想必而今我也不會站在這個地方了。我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滿足格格的需求。」
「宮內大小事務實在瑣碎，我同入栩及他人一同打理許久，方才治理完畢。回首望去，又見格格藏匿於柱后，想必可能會是來找我的吧。
當時她好像誇我眼睛好看，但是她話說出來的時候好像沒有考慮些什麼呢。
後來，我看見她的眼睛裏有星漢，欲歸田園的淡漠，長河落日，僵持不定的憤懣，還有一個我。
我也好想說，她的眼睛也很好看。」
「格格今日有些可愛。」
「格格對她手下辦事的侍女公公們都很好呢。」
「今日與格格在旁邊偷看入栩和湘兒姑娘的約會，但我若不這樣做，大概，格格就要被入栩發現了吧。況且，作為入栩的好兄弟，我竟也想看，與格格一起。」
......
「戰事有變，洋軍一直北上，我恐過不了九月中旬大概就會攻入北京城。若真是如此，那我只能為宮內剩下來的人鋪出一條活路。」
「恭親王殿下大致是也已做好了議和的準備，看來戰局是再也無法扭轉回來了。」
「我想賭一把。」
「無論生死，必須守住紫禁城，保住格格。」
「金戈鐵馬入簾雪，千秋萬歲亦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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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裏，我顫了一下，手一抖，這一沓白紙從我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金戈鐵馬入簾雪，千秋萬歲亦別離。
多麼蒼涼的句子。
縱使我們再怎麼奮力抵抗，在我們之前之後亦會有無數貪官腐將在一點一點地侵蝕著這個昔日輝煌過的大清，歷史不會因為我們而停止腳步，金戈鐵馬也會照樣踏入這個曾經繁華無邊的大地。大清走過了千秋萬歲又如何，到頭來，照樣的結局。
我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哭得那麼的撕心裂肺，好像把我那二十一年所承受過的一切，所有的痛楚霎時在這一刻涌了出來，再也沒有顧忌旁人的眼光。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掏得一乾二淨，什麼也沒剩下。我所承受過的一切，就在此刻凝聚於一體，最終消散，宛若散盡的芳菲，埋沒於塵土間。
顧嗟蹲了下來，神色黯淡。他輕輕拍着我的背，柔聲安慰道：「哭吧。哭完以後，希望你能得到一個新的開始。華姑娘，於你，於我，於成臨大人，都會是新的開始。」
我好像，又看見了那年的清朗少年，沖我微微笑。他的眼睛裏彷彿藏含着她想要的大清山河，江南煙雨，輕羅小扇撲流螢，那點星光聚而又散，鎏金的煙火垂落那年，那個他眼裏哭得梨花帶雨的我。
......
小院外擠來了不少的看客，一個婦人拉着一個小女孩也隨着人流走了過來。小女孩靜靜地望着裏面好像要把肺腑給哭出來的的華錦，很是不解。
「娘，這個大姐姐為什麼要哭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