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筆 下水道的聖母像（下）

赤錆的雙手用力地按在井蓋上，他雙目緊閉，眉頭緊皺，就這樣維持着這個姿態足有十分鐘之久。

一旁的紅騎士不由得擔心起騎士長是不是又睡著了，他剛要鼓起勇氣去叫醒自己的上司，不想赤錆睜開了雙眼，喃喃自語道：

「不應該啊……按照我的推論，她們應該是躲進了下水道，為什麼我找不到呢……」

「會不會有密道之類的？」一旁的紅騎士提醒道。

赤錆棕紅色的眼珠在乾癟的眼眶中轉動了幾下，說道：

「要是那樣就麻煩了啊……搞不好我會被撤職的……」

一聽到這話，紅騎士們立刻如臨大敵，如果赤錆騎士長被撤職，今後可再也沒有朝十晚五的清閑日子了。看來能不能抓到斯卡萊特，的確關乎他們今後的工作生活是否幸福。

「騎士長大人！請讓我們進到下水道里去搜捕吧！」一名騎士主動請纓道。

「是的！屬下應該協助您的搜捕！」另一人附和道。

「不着急。」赤錆說道，「你們要是下去了，下水道人數增多，我的秘術的感應功能會受到干擾。」

地表的另一側：

（以下為一號群青視角）

確認那些名叫紅聖母的傀儡像離開后，我問道：

「管道斷了，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只能從瓶子裏出來，移動到另一邊的管道中了。」梅諾爾之一說道。

「不行吧！」布萊特之一說道，「萬一我們之中有人掉隊了怎麼辦？」

「是啊，現在就從瓶子裏出來實在是太危險了。」另一個布萊特之一也附和道。

「要不這樣吧。我們每人選出一個分身從瓶子裏出來，承擔這個運送其餘分身的任務。」這是我的聲音，從語氣來聽，發言的應該是二號。

「只有這樣能把風險降到最小。」二號繼續說道。

在短暫的商議后，梅諾爾與布萊特贊成了「我」的提議，各自從自己的分身中選出了那個從負責運送任務的傢伙。

「一號，你是老大，應該由你承擔這個任務吧。」某一個分身對我說道，我想那應該是四號。

「好啊。」我輕鬆地回答，「但是我要將這個偉大的任務轉交給二號。根據規定，二號你不能拒絕。」

「啊？」二號震驚道，隨即她便迅速反應了過來，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接受，但是我是負責出謀劃策的，我不應該承擔如此高風險的任務。所以我宣佈，我要將這個神聖艱巨的任務轉交給三號。三號你沒有拒絕的權力。」

「什麼？」三號被突如其來的重大使命所擊中，流質的軀體在瓶子裏轉了個圈，隨後，她也故技重施道：「我要將這個任務轉交給四號！四號，你不能拒絕！」

「哼，這種事情我不擅長的，我還是交給五號吧。五號，你最好好好接受這個了不起的任務。」四號的語氣裏帶着輕蔑。

就這樣，四號推五號，五號推六號，六號推七號……因為每個分身都不願承擔這個任務，但是因為之前設下的規定，又無法拒絕身為「前輩」的分身的命令，只能次次遞交，將高排名的分身交予的任務推給比自己排名低的。這樣層層推諉下去，終於，燙手山芋被甩給了那個沒有拒絕權利的分身。

「我拒絕。」十三號說道，「我早就說了，我不陪你們玩這種無聊的排序遊戲。」

「你不能拒絕！」十二號大聲抗議道。

「依我看，

就應該讓那個制定出這種腦殘排序的分身來承擔這個拯救大家的任務。不然那傢伙憑什麼自稱大家的前輩呢？」十三號懶散地說。

「有道理，我贊成。我也覺得這怪怪的。」十一號附和道。

「大家都是自己的一部分！你們怎麼能這樣背叛自己呢！」三號嚷嚷道。

「沒錯，明明是同一個人，卻要給自己分三六九等，這才奇怪吧。」十三號不耐煩道。

就這樣，同一個聲音開始七嘴八舌地吵來吵去，原本寂靜的下水道躁動了起來。

（以下為十三號視角）

思來想去，我決定承擔這個將大家運送到管道另一側的艱巨任務。

因為我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是這個分身大隊中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管道的人，我就可以利用自己的職權，毫不猶豫地勒索這些討厭的傢伙。

我扭動着身軀，從瓶子前端的孔洞中鑽了出來，在管道的縫隙中前後穿梭，來去自如，就像一隻靈活的貓咪。

以前我真的沒想過，我自己的意識中竟然存在着那麼多官僚主義和階級崇拜的成分。唉，看來我的人格被勢利的社會荼毒的不輕。

我溜到管道的邊緣切口處，伸出液態的觸鬚勾住對面的管道口，在兩根管道間連成一條細絲橋。然後用自己剩餘的身軀包裹住瓶身，將瓶子甩到對面去。

「慢點！慢點！別把我摔碎了！」瓶子裏的分身像即將受刑的犯人那樣無助地大喊道。

「這是你求人辦事的態度嗎？這樣，我把你放在地上，你自己爬過去吧。」我說。

「好啦！對不起啦！」瓶子裏的那個我瑟縮在瓶子的一角，止不住地哀求道。

這傢伙好像是二號吧，看到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傢伙現在正被我玩弄於鼓掌之中，我開心了。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里，我陸陸續續地又運了幾個分身。就在只剩下三四個瓶子時，我又聽到了先前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既像是光腳踩在地板上，又像指甲摩擦硬物的聲音。

「怎麼停下了？」一個「我」問道。

「噓。」我示意他們都安靜。

不出我所料，一個人形的黑影出現在了前方，沐浴在井壁上方灑下的微光中，它紅色的身軀展露無遺。

那是一隻紅聖母。

與此同時，地標的另一側。

赤錆敏銳的感官從數以百計的紅聖母的視角中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動靜。

剛剛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人的說話聲。可是那裏什麼都沒有，難道是幻聽嗎？他想。

赤錆操控著那隻位於管道切口附近的紅聖母，在管道附近來回遊走，尋覓。

難道是藏在了管道里？赤錆這樣想着，紅聖母的步伐又朝着那管道更進了一步。

這也太小了。正常人類根本不可能躲在這不足拳頭粗細的管道中的……赤錆琢磨著。

但是如果是能夠進行「色潛」的高階繪者，是的確能夠潛入這裏面的。赤錆想着。雖然能夠學習「色潛」這種高級色彩秘術的人在哪個國家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但是他的對手可是企圖刺殺紅王的原親王陛下啊，會這種超高級別的秘術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

以防萬一，還是打爛這附近的管道確認一下吧。在赤錆的意念驅使下，原本在地上匍匐的紅聖母顫顫巍巍地立了起來，佝僂著血紅的石質身體，對着管道伸出了細長尖利的指爪。

就在這時，通過另外一批紅聖母的視角，赤錆看到了更重要的東西——在下水道的某處，竟有一扇暗門。

從暗門下方的轍痕來看，這門就在不久前曾被打開過。考慮到斯卡萊特身為紅王族的一員，她必定曾看到過王都下水道的地圖，因此知道在這個區域有着一方暗室。想到這裏，赤錆幾乎確定了，自己要緝拿的逃犯就藏在門后。

只是那暗門固若金湯。縱使紅聖母的手爪上鑲嵌了質地極硬的岩石，它們的攻擊也只是在那門留下了一點幾乎看不見的划痕。

考慮到秘術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赤錆當機立斷，催動色彩之力將下水道里所有分散的紅聖母聚集到那道門前。

「找到了。」赤錆對周圍的手下們說道，「我現在就集結所有傀儡像去攻擊那扇門。」

手下們聽聞此話，臉上無不洋溢着喜悅。他們都明白，自己未來的仕途是否一帆風順，取決於善良的騎士長能否成功完成這次緝拿任務。

在赤錆的指令作用下，下水道里的所有紅聖母都改變了原先的行動方向，朝着合金暗門狂奔而去。成百上千的紅色聖母像匯聚到一起，形成了一股磅礴浩蕩的血紅暗流，勢如破竹地朝着那面合金門撞去。

轟隆！砰……砰……

劇烈的震動迅速蔓延開來，讓地表上方的整條街道都因此而顫抖了起來。

「奇怪，這是地震了嗎……」阿朱坐在餐館中納悶道。

暗門后的傳輸室中，阿丹正躲在一堆落灰的儀器后，焦頭爛額地回憶著自己腦海中的文獻資料。

他早料到了自己會被抓住，但是沒想到他們來的這麼快。他早就對這秘密傳輸室的結構爛熟於心，原本想在傳輸結束后通過傳輸室下方的密道離開，但是開啟密道的機關因為年久失修已經損壞，無法使用。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讓他渾身發毛，他無法想像門外的情景，只能看着合金的門廊在反覆的衝擊力下逐漸變形。

得想想辦法！不然會被紅騎士抓住拷問的！這裏一定有什麼備用道具之類的。阿丹想着，開始在這狹小的密室內來回奔走，尋找什麼可能存在的逃生通道或秘密武器。

在一通地毯式的搜尋后，他的手觸到了有一根凹進牆壁里的管道，它摸起來有些鬆動。他想，這應該是可以打開的暗格。他立刻燃起了希望，伸出雙手將暗格撥開，果不其然，一瓶盛滿液體的小試管從那根管道中滑了下來，掉進他的手裏。

阿丹捏起試管一看，玻璃試管中裝滿了暗綠色的不明液體，躺在自己的手心裏，散發着不懷好意的熒光。試管下方貼著一片發黃的小紙條，紙條上寫着一句話：

感謝你為紅王捐軀。

阿丹瞬間明白了過來，那是自殺用的毒藥。

原來紅王在指使設計師建造這間秘密傳輸室時，壓根就沒想讓負責傳輸工作的僕人活下來。無論哪一屆紅王都是徹頭徹尾的混蛋，自己早該明白的！

阿丹緊緊握住玻璃試管，淚水一滴一滴地從眼角滑落，打在玻璃瓶身上。他徹底放棄了希望，只能靜靜地卧在角落中，等待厄運的降臨。

就在這時，原本此起彼伏的撞擊聲悄然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