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林深時見鹿

但笑過之後，洛螢再想起曼狄的話，如夢初醒。是呀，或許是現實中太失落了，才會在夢中出現那麼完美可親的人，現實這樣的男生如鳳毛麟角。想到這裏，她心裏更加失落。如果不說出來，她還可以沉浸在自己的夢中，感到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真的那麼一個人，在等待着她，有一天緣份會讓他們相遇相知。可經曼狄這麼一解釋，她覺得心裏最後一點期待也落空了，沒有期待的生活將枯燥的萬劫不復，她有點後悔和曼狄分享她唯一的秘密了。

曼狄突然神秘地說：「噓，洛螢，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最近『自習室男生』沒那麼火了，咱們學校女生的審美對象已經轉移陣地了。這位呀，說不定正合你的品味呢？」

「轉移陣地？難道最近都不愛白馬王子，都去愛黑馬王子了？」

「嘿，我以為你整天『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閑書』，原來你也很趕潮流啊。看來「黑馬王子」你早知道了啊。」

「還真有啊，我也就那麼隨口一說。」洛螢瞪大了眼睛。

「當然了，不過不叫『黑馬王子』，他和『自習室男生』被那些花痴女湊了一個組合，叫『黑白上仙』。」

「噗——，」洛螢剛喝了一口水差一點噴出來。「——上仙？我看咱們學院的女生集體中毒陣亡算了。真是精神太空虛了，動不動就推出什麼男神，什麼上仙，真是不瘋魔不成活。」

「咳，女生嗎，還不是愛喝迷魂藥的花痴。像你定力這麼強，見神驅神，見仙滅門的能有幾個？」

「去你的，我沒碰到過神的仙的，最多也只是看到過幾個妖孽。」

「呵！人家不過是染個頭髮，做個『殺馬特』造型而已，就被你奉為妖孽？」

「反正我看不習慣！」

「不習慣也得習慣。其實，人都是很奇怪的，不安現狀，不甘平凡，誰都想標新立異，獨樹一幟，既然沒有成仙的顏值和法力，乾脆另起爐灶去當妖做怪，博人眼球，反正要與眾不同，不要作普通人。這就是我們這代年青人的心態。」

「所以妖孽橫行，而能降妖伏魔的倒是越來越罕見了。」洛螢對現狀嗤之以鼻。

「所以你要適應見怪不怪嗎，獨善其身恐怕要孤獨終老嘍……噫——你看，就那個，我們學院新近推出的黑排上仙？」曼狄大叫。

洛螢順着曼狄手指的方向在球場中尋覓。

「哪個？」

「就那個！黑不溜秋，滿身肌肉那個大個子。」

「都是滿身肌肉，全是黑不溜秋，你到底說的是哪個？」

「他的肌肉跟別人不一樣啊，就是最特別的那個，你看不出來嗎？」

「有什麼不一樣，我還真沒看出來，不是雞肉難道還是牛肉啊。」

「說對了，他那身肌肉呀，看起來就像一頭處在青春期的牛犢，線條和紋路都特別魅惑誘人，荷爾蒙暴裂。啊——不行了，我要暈倒了——太魅惑人了！」曼狄突然聲音又加高了八度，幾乎處於失控狀。

洛螢被她吵得無可奈何，用力捂住耳朵。翻著白眼問，「牛犢是在青春期嗎，處在青春期的牛那不就是成年的公牛了嗎？」

「反正不一樣就是了！你看，他的動作，姿態，瀟灑飄逸，帥氣勇猛……哦，太酷了！」

「好了，擦擦你的口水吧！還瀟灑飄逸，那是單田芳先生的評書里誇讚大都督周瑜的詞，那也算是我心中的一個男神，不允許你隨便給別人用——」

「人家其實是威猛啦，女生就愛這種安全感暴棚的肌肉男神，你說是不是？」

「還暴棚，要是碰到那種愛頭腦簡單的男生，暴揍你一頓也不是沒可能。」

「那種打着燈籠找的，並不多哦。」

「說不定他就是其中之一呢！」

洛螢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我說你最近為什麼晚飯都要點一份黑椒牛排，吃的那麼起勁，原來事出有因呢。」

曼狄正說的起勁，冷不丁被洛螢這麼一搶白給打斷了，忸怩作態的說：「哎呀，死妮子，看你平常文文雅雅的，說起話來也夠惡毒的，看我不回去把你夢裏的秘密講給宿舍里的人聽。」

「我都說了那是夢，宿舍里的人聽了又能怎樣。哼，隨便說。反正也沒真憑實據。」

曼狄說不過她，氣得腳一跺道，「好，你厲害！洛螢，咱們走着瞧，總有一天我會抓到把柄的。要是真有那小子，你想跟他談戀愛，得先過我這關才行。看我不把他批個落花流水，我不姓方。」

洛螢撇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不想再爭下去，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就當玩笑好了。

不遠處的球場里，比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場外時不時響起女生的尖叫，她們時而眉飛色舞，時而呼天搶地，愁眉鎖眼，臉上神情的精彩程度比場內的比賽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此時，曼狄突然站起身，心懷心懷叵測地拍拍她的頭，「我們去吃煎餅果子吧，再坐下去，那個『黑排上仙』估計要把球撞飛到這邊來了。哼——賴蛤蟆想吃天鵝肉，我敢說他在那兒心不在焉的玩球，不過是為了偷偷觀察我而打掩護。」

曼狄這是有多大的底氣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呀。不過洛螢對身邊這位好友謎之自信的自我陶醉早已見怪不怪。她看着曼狄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不料無意間撇了一眼球場，那笑容正對上東邊球場邊那個出來撿球的「黑排上仙」情深款款的眼神，隔着薄如秋水的空氣，那小子嘴角也露出一絲不易查覺的詭笑，像是對她「多情一笑」的回應。

她有些莫名其妙，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定睛一看，千真萬確，那小子看得正是自己站立的方向。但自己不認識那小子，莫非他看的是曼狄，莫非他真的對曼狄有意思？

不會吧，曼狄整天和她在一起，他們也沒機會暗渡陳倉呀！

她回過頭去扯曼狄的衣袖，聽見曼狄還在自我催眠的道路上神魂顛倒，自言自語，「我想那小子瘋了，我絕對不會對只有肌肉沒智慧的人心動，除非他……」

「你才是瘋了吧，我也就晚上做夢，你晴天白日的就做起夢來了，還做得這麼理所當然，也是沒誰了。」

「不是做夢，這叫自信，懂嗎？哼，別看系裏很多女生都費盡心機想方設法認識『黑排上仙』，我看她們根本沒戲。」

洛螢不想跟她鬥嘴，白了她一眼，淡淡地吐一句話：我們中文系的人雖然思維開闊，天性浪漫，不過也不應該出現這樣神經錯亂的病患。

曼狄對她的嘲諷無動於衷，依舊自言自語。「對了，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唉，有空我幫你留意著。在咱們這方圓十里八大校區，還沒有一個象樣的男生能逃出我的火眼金睛。」

此人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為了避免她四處八卦的念頭，洛螢乾脆說出一個天方夜譚的標準：「清澈馴靜。」

「清澈馴靜！你說得好聽，世上有這種男生嗎？我都懷疑，你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心削髮為尼了。『林深時見鹿』，看來你的意中人只有到山野廟堂里去找嘍！」

「去你的。」

兩人笑鬧着向校門外走去，旁的草地上，一群麻雀正圍在一個小水窪邊爭先恐後地喝水，她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風拂過劉海，恍惚中她彷彿看到了夢中的那個人清澈的眼神，心中似乎流過一汪清甜的山泉，但隨之亦微微有些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