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

乖乖是他們家最老的動物，和大順一樣他也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幾歲了。只知道他是在小主人很小的時候出生的，是小主人的最愛，與其說是牲畜，乖乖更像是寵物。他是個智慧動物，但也有動物說他只是幸運而已，大順一直相信乖乖是有自己的智慧的，畢竟一隻蠢笨的動物是不會得到主人的偏愛的，而這卻是大順夢寐以求的。

今天早上落下了一點點雨水，卻也只是星星點點，不痛不癢。完全沒有驅散天上鬱結的大片烏雲，放出藍天的跡象。大地之上多了些雨後的香味，卻依然悶熱。大順一早便被老主人帶出了院門，往南面走上一條硌腳的石子路，大順從沒走過這條路，並不知道它通向何方。期間還路過了宰殺動物的屠戶家，光是路過大順都覺得背脊發涼。

他們來到了一片滿是綠草的空地，看到了新鮮的嫩草，大順肚子裏的饞蟲被勾了起來，可是他在等待老主人發號命令。可是看樣子老主人並沒有讓大順大快朵頤的意思。他將大順帶到了一棵榆樹下，老山羊乖乖正在那裏等著，他精神好極了，卻不從正眼看其他動物，他短短的羊毛全身潔白，下巴上一撮山羊鬍隨風飄擺。

看到老主人來，他「咩。。。」的拉長聲音叫了一聲，這一聲聽的大順毛骨悚然，冷汗直冒，他感覺肉麻死了，可是老主人卻毫無反應。

站定后，乖乖告訴大順聽說是今天小主人的兒子要來和動物門玩，所以就選中了他和大順。大順心裏很開心，等待時候他向乖乖講了自己退休的經歷，誰料乖乖聽完后，若有所思地臉上卻冒出了冷笑。

大順不解，他湊近乖乖。問道「你笑什麼？連你也嘲笑我？」大順想到面前的是一生都沒幹過活，也沒產過奶的乖乖不服氣的問道。

乖乖向旁邊跨了一步，與大順保持了一定距離。

「我怎麼不相信主人有這好心，讓你安心等死。」乖乖答道。

「我開始也有點懷疑，可是你看老騾子不也在踏踏實實等死？」大順哼著氣說。

乖乖不以為然的說「那你怎麼知道主人沒有騙你?就像今天，他可能直接把你帶去了屠戶家。」

大順義憤填膺地說「怎麼會？主人從不騙人」

乖乖卻說道「他是人類。人類都騙人。」

大順感到不可思議，他嚇到了「啊？小主人也騙人嗎？」

乖乖翻了個白眼說「別說小主人，小主人的兒子都會騙人，那小混蛋會假裝給我吃胡蘿蔔，然後騎到我背上。以前他騎我背上，我這把老骨頭哪受得了，差點給我壓死。」

「那你怎麼做呢，把他甩下去？」大順不解的問。

可是此時乖乖卻沉默不語了。

大順繼續捍衛主人「可是我到這了，主人沒騙我」

「暫時的吧。」乖乖的臉上擺出不想和大順對話的表情。

大順雖然想要捍衛老主人，但是卻不由得有聯想到了那些奶牛的孩子，內心的義憤漸漸消退，轉念想到眼前不就有一位生龍活虎還沒幹過活的動物，他收起了之前的不尊重，老老實實的問「那我該怎麼辦，我不會真的被殺吧。」

「怎麼不會，人類都是最奸詐的生物，他們眼裏你必須得有價值才行，你現在沒有價值了只能當肉了。」乖乖不懷好意的嚇唬他。

大順不解：「那你為什麼能活得這麼好？」

乖乖卻突然正經起來，好像變成了一位人生導師「大順啊，動物也要有智慧才能活得好，價值不是單單會耕田會下蛋的。你被閹的時候為什麼能夠振作起來。」

「因為小主人鼓勵我，送了我這個鈴鐺。」大順實話實說。

乖乖也有個一樣的鈴鐺，甚至比大順的還要更光亮，聲音更好聽。

「所以你喜歡小主人嗎」乖乖問

「我喜歡啊，我最喜歡小主人了」大順直截了當的回答。

「所以你明白了嗎，老主人給你吃給你喝，但是你最喜歡小主人這是為什麼呢？」

這一霎那，大順覺得自己白活了一輩子，雖然依舊身處在雲霧中，大順卻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出口的曙光，或是感受到了一片自己從未到達的領域，他不由得欽佩起了乖乖。

大順誠懇的問道：「那我該怎麼做呢，我不想被吃掉。」

「我覺得你現在應該抓住機會向小主人的兒子示好，就像你得到那鈴鐺時一樣。如果那個小王八蛋喜歡你，你說什麼也不會變成肉。」乖乖全程都沒有看大順。

大順卻覺得乖乖說的很有道理。此時的天色已經徹底亮了起來，農忙也都陸陸續續開始了。大順和乖乖就雙雙沉默著，感受着腳下的青草，緊張的等待小主人和那個小孩的光臨。

他們兩隻動物前面的土路延申的很遠，好似一條彎彎曲曲的麻繩，落在青如碧水的草地上。可這些景象大順都無暇顧及，他只想儘快見到那個能夠挽救他命運的小孩。

時間其實過了沒多久，可大順卻覺得比他的半生還要漫長，蜿蜒的麻繩盡頭越來越清晰的走過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人影越來越大，終於小主人帶着一個小男孩來了。

天氣很熱，那個小男孩還穿着開襠褲，只會咿咿呀呀的叫喚，可是當他靠近后。老主人卻以大順一生從未見過的喜悅，刷的張開雙臂，一把將他抱起。嘴裏還不停咕噥著寶貝，寶貝之類的話。等他們親熱夠了，老主人便將小男孩放到地上，讓他過來和畜生們玩，好奇的小男孩當然搖搖晃晃的朝着大順和乖乖走來，老主人跑去一旁抽煙去了，乖乖這時趕忙上前，先是咩咩的叫了兩聲，然後伸出舌頭輕輕地舔小男孩的臉頰，小男孩一直咯咯的笑，開心極了。小主人和老主人也是笑個不停。

大順覺得自己學會了，也上前走了過去，學着乖乖的樣子伸出了又長又粗糙的舌頭，想要舔小男孩的臉頰，可還沒碰到。小男孩卻不住的往後退——大順太大了，舌頭又難看，像條蛇一樣。但蠢笨的大順並沒有意識到，還伸長了舌頭追過去，就在他的舌頭挨到了小男孩臉頰的一刻，上面粗糙的皺紋颳得小男孩小臉蛋生疼，意外發生了，他「哇」的哭出來。

小主人見狀趕忙抱起孩子，哄孩子，大順還不知道自己錯了，他繼續伸出舌頭向孩子夠去。那孩子哭得更厲害了，簡直撕心裂肺，他是發自內心的恐懼那條像瘌蛤蟆的後背一樣噁心的舌頭。

刺耳的哭聲，終於招來了一旁抽煙的老主人，他焦急趕過來，不由分說直接舉起了鞭子，那皮鞭不假思索地徑直落在大順的頭上，肚子上，屁股上。不知所措的大順連忙後退，想要跑開，腳步卻頓住了。他被完全撒開着，卻沒有一絲反抗的想法，他可以往遠處跑，往草地深處跑，還可以頂撞主人，畢竟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沒有大順重。但他只是哀嚎著躲避老主人和殘酷的皮鞭。

老主人此時揚言道「臭畜生明天就將他宰殺。看你還舔不舔人」，接着的便是「寶貝不哭，寶貝不哭，外公明天就把他宰嘍」之類的。大順更加疑惑了，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此刻他感覺內心被人刨了一個大坑，所有的感覺都被吸了進去。他能做的只有流淚了。他的眼淚和小男孩的眼淚都不住的流着，卻沒人在意大順，沒人哄大順，沒人拿鞭子抽打讓大順流淚的人。

此時的老羊乖乖卻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好像從小主人開始哭泣后，他就一溜煙跑沒影了。終於孩子不哭了，老主人也停下了抽打，跑去抱着外孫哈哈大笑起來，好像剛才的怒火都是即興發揮的把戲，一下子就煙消雲散。

偏這時候，乖乖突然冒了出來，神神秘秘，旁若無人的走到小孩身邊。嘴裏還叼著好幾片漂亮的小樹葉，終於小小主人笑了出來。大順則沒落的低着頭，此時他覺得自己滿懷內疚，苦悶無比，就像他操勞的一生一樣，蠢笨，獃滯，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