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門牛—大順

看門牛—大順

下崗后的前幾天,大順覺得舒服極了,再也沒有了磨得皮膚生疼的木犁套子,沒有深一腳淺一腳地土地,更沒了滿身的勞累和痛楚。這幾天他一直呆在院子裏,那場大雨依然沒有降下,但大順也沒覺得悶熱,只是多天的無所事事讓他感覺自己越來越遲鈍,好像世事與自己再無關係。

老主人每天早起依然會帶着牲畜們前往天地里耕作,沒人在意在柴棚下呼呼大睡的大順,他餓了就到牛棚里吃些乾草,渴了就喝缸里的水,也沒有人或動物理睬他。

漸漸地他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他開始胡思亂想,還總是做一些噩夢。比如自己被老主人宰殺,和全家人一起分享自己的肉,整個家中喜氣洋洋,而自己還在院子裏看着。還有諸如自己又患上了小時候那種病,自己一睡不醒,自己被山上的老虎抓走的種種。。。總之無外乎各種各樣的死法,最後的結局都是被吃掉。老母雞滿窩說他得的是妄想症,純屬閑的。話雖難聽,大順卻無法反駁,他總是聽到內心有個聲音對自己說「必須找點事做。」

大順看到了院中的黃狗旺旺,這些天雖然沒什麼事做,卻忽視了這裏一直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動物,每天無所事事。他和旺旺聊了起來。旺旺是一隻三歲的大黃狗,正是強壯的時候,牛羊雞等牲畜對他又愛又怕,因為旺旺從來不會算計和傷害他們,但是也從來不會包容他們誰掉隊,或者沒待在自己該在的位置。

「天氣真悶熱啊。」大順想和旺旺寒暄幾句,看看能不能緩解自己的無聊。

「是啊,感覺馬上要下一場大雨了。」年輕的旺旺附和道。

「旺旺你每天的工作是什麼啊?」大順試探著問道,他雖然龐大,但是有點怕狗。

「當然是保衛主人和你們這群動物啊。」旺旺坐起來,驕傲地回答。

大順覺得有點可笑,他不屑地說:「你這小身板能保護誰?」

旺旺沒有生氣,答道「我身子沒你大,但我有獠牙,我可是吃肉的動物。」

「狗也算食肉動物?你那獠牙能保護誰。」

大順心想我有我的牛角,我的牛角幾乎和你整隻狗一樣大了,不比你幾厘米的狗牙厲害?

「你別看不起狗,我不光有獠牙,我還有我的叫聲,我的叫聲穿透力很強,一有響聲我就能第一時間告訴主人。」旺旺依舊沒煩躁,耐心地解釋道。

大順心想我的嗓門也很大,前些天還能讓地里的人和牛都看向我。他想了想和旺旺一起看門也不錯,輕鬆又威風,做只看門牛吧,總比整天曬太陽,或者泡在奶牛群里強。

於是,大順問旺旺「那我能和你一起看門嗎,我做一隻看門牛。」大黃狗旺旺很開心,他激動地搖起了尾巴,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有你在肯定能夠讓我們家更加安全,你這麼強壯。現在正在鬧黃鼠狼呢,我們一起合作準能逮到它。」

說完他讓大順住進自己的小狗窩。那是個不能再簡陋的狗窩,是用茅草和土搭成的,堆著一些主人家裏不穿的破爛衣服。大順本來不願意進去,他知道這小窩自己肯定進不去,但想到旺旺算是前輩,決定暫且聽他的。

大順試了一下,他剛把頭塞進去,牛角就扎破了旺旺的土屋頂,扎出了一個大洞。土塊「啪嗒啪嗒」地砸到了大順頭上。大順趕忙把頭抽了出來,還勾出了幾件破衣服,那是旺旺的床單和被子,他有點不好意思地使勁抖了抖,把衣服抖落下來。

旺旺看着自己的屋頂,發出嗚嗚的難過聲,但他沒有責怪大順,只是讓他在院子裏巡邏就好。大順有點愧疚,他從牛棚中銜來一些乾草料鋪在了自己捅的漏洞上,旺旺見狀立刻高興了,尾巴又不自覺地搖了起來。

夜晚降臨了,旺旺在自己的狗窩中睡覺,大順則趴在柴棚下努力不讓自己睡着,他想要履行好自己看門牛的身份。可是困意最終還是侵蝕了他。他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他一睜眼就發現動物們都已經開始去工作了,而自己被再一次丟在了這裏,沒人理睬。他在院中踱步,巡邏每個角落,時刻提醒自己現在的職責,他可不希望有哪只黃鼠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偷吃糧食,抑或偷走本就不多的雞。這過程中大順內心感覺很充實,沒了前些天的胡思亂想。

一上午平安無事,正午時分,正在睡覺的旺旺突然站了起來,耳朵也豎了起來,尾巴不住地搖晃,舌頭伸出嘴巴,開心的不得了,還會撓門。大順不知道旺旺在抽什麼風,自己繼續巡邏。

不一會,小主人居然推開門,走了進來。小主人是老主人的女兒,雖然是小主人,但也二十多歲了,比大順還要老,她前些年離開家偶爾會回來,所有動物都喜歡小主人。

小主人面容還是像從前一樣歡快,她身穿花花綠綠的衣服,頭上裹着頭巾,手裏還提着一大包不知是什麼東西。只見她一進門,旺旺就撲到小主人身上,大順也想這麼做但是他知道他一旦這麼做,可能就再也沒有小主人了。

小主人開心地摸著旺旺,也看到了一旁的大順,好奇地問,「大順你怎麼在這裏啊?」

是啊,我怎麼會在這裏呢,我本是頭耕牛啊。大順「哞」地回了一聲。表達自己很開心見到小主人。

小主人摸了摸大順的頭,「一定是因為你太老了吧。你也該好好養老了,就在院子裏獃著吧。」說完她輕鬆地走進屋內。

大順趕忙好奇地質問旺旺怎麼知道小主人回來。

「你沒聞到?」

「聞到?我倒是聞到了她身上的飯味。她一定剛吃完飯。」

「確實是飯味,是大米飯,炒雞蛋,還有竹筍。對了!還有她包里的排骨,每次小主人來都帶着各種好吃的。」旺旺的表情好像這些菜都是他享用的一樣,口水已經滴到了地上。「當然,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身上的小主人味。」

「小主人味是什麼味兒啊。」大順大惑不解。

「就是小主人的味道啊,我老早就聞到了,牛有牛味兒,羊有羊味兒,小主人有小主人味兒。」旺旺認為這些是自然而然。

這笨狗,原來他還有這本事,這才是他能當好看門狗的關鍵。

「羊味兒和糞味我倒是知道。」大順勉強回應。

「那你總聽到了吧,小主人獨有的『噠噠噠』腳步聲,從她轉過街角我就聽見了。」

大順再次震驚,直到門推開他才知道是小主人來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勝任看門的工作。

第二天夜裏,大順在柴棚下呼呼大睡時,忽然感覺到右邊臉頰濕乎乎的,好像有一個笤帚掃過臉頰。他不耐煩的睜開眼,發現是旺旺用他的舌頭舔過自己的臉。就在大順想開口時,他發現旺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身後柴堆的縫隙,並且還用爪子輕輕抵住大順的嘴,示意他別輕舉妄動。

大順知道一定是自己身後的柴堆里有什麼東西,他輕輕的轉過頭去,設法隱去所有響聲。可是出現在他眼裏的只有一堆碼放整齊,大大小小,平淡無奇的柴火堆。當他再次轉過身看向旺旺時,他看到了一隻弓著背,呲著牙,前爪緊扣地面,後退彎曲隨時準備進攻的動物。而最與平常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閃爍著寒光和殺氣,死死盯着木柴中間的縫隙,讓大順不寒而慄。他確定眼前這隻動物是旺旺沒錯,可卻和往常那隻呆呆傻傻的狗有着本質區別。再次順着旺旺的眼光方向望去,大順終於看清了,在那堆木柴的縫隙里,微微的露出幾根黃色的毛。很明顯那黃毛不屬於大順,大順的毛更短。

那一定是黃鼠狼。

朦朧的夜色下,潮濕的木堆里,老牛發現了黃鼠狼。大順無比興奮,是時候做點貢獻了,他感覺到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體里。

就在這時,蓄勢待發的旺旺終於發起了進攻,他猛地竄了上去,直插木堆縫隙。大順也順勢起身。想要圍堵黃鼠狼。成功了,旺旺咬住了黃鼠狼的毛皮,可咬的並不深。若是往常,旺旺一定會死死咬住黃鼠狼的毛皮,緩緩地將它抽出柴堆猛烈摔打,直到黃鼠狼筋疲力盡。而今天,有大順在,定然要和往常不一樣。

大順起身後,見旺旺咬住了黃鼠狼。晃了晃頭上的犄角。說了聲旺旺好樣地,然後用蹄子撓了撓地面,將角對準了柴堆中間地黃鼠狼。一旁地旺旺看着大順的樣子,嗚嗚嗚地想要叫大順趕快停下,可是嘴裏正咬着黃鼠狼,實在說不出來。於是,本來陷入絕路的黃鼠狼迎來了自己的大救星。

只見大順一頭猛烈的對着木堆撞去,心裏還幻想着老主人獎勵自己抓到黃鼠狼的情形。堅硬的牛角和像石頭一樣的牛頭,撞到木堆時結果自然是把碼放整齊的木柴撞了個七零八落。成片的木頭,排山倒海般的向大順和旺旺落下。旺旺見狀只能不甘心的鬆開本來咬緊的嘴巴,還得不斷地躲閃漫天的木片。好在都是些老主人劈開地小木塊,頂多造成一些划傷。不然不光抓黃鼠狼失敗,旺旺還得英勇殉職,死在自己人手裏。

大順被落下的木塊埋住了,等他掙扎著起身想要逮住黃鼠狼,接受旺旺的讚美時,卻發現黃鼠狼早就不見了蹤影。旺旺也不見了。大順趕忙在院子裏尋找黃狗旺旺,此時的院子在黑漆漆的夜色上,又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旺旺連牛棚都找不到了,更別提兩隻動物。

他站起身來,在院子中小聲叫着「旺旺」「旺旺你在哪。」沒有一絲回復。

大順只得順着院牆尋找。他走過了桑樹,磨坊,主人的正房。。。。終於在雞窩旁邊,看到一片黃色的影子,大順急急忙忙的走上前去。果然是傷痕纍纍的旺旺,還有他嘴裏叼著的已經死去的黃鼠狼。那是一隻體型不大的黃鼠狼,已經完全沒了動靜,旺旺對付他簡直易如反掌。

見到旺旺后,看到那一身的傷痕,大順知道是自己搞雜了。他低下頭向旺旺道歉,可旺旺並沒有理會他,也沒有怪罪他。只是筋疲力盡的說了聲「休息吧,不要影響到主人了。」便將黃鼠狼叼回了自己的小窩,然後沉沉睡去。

第三天一早,看着地上的黃鼠狼,喜出望外的老主人並沒有怪罪木堆被撞散的事,也沒有關心旺旺身上的傷痕纍纍。他根本不關心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保住老母雞和再碼一次木柴比也算不了什麼。他獎勵給旺旺一大鍋剩骨頭,上面還掛着不少肉花,旺旺呼哧呼哧把骨頭啃得連一點碎屑都不剩,心滿意足地在窩裏打起了盹。

旺旺和老主人都沒有注意到木棚下,大順默默地站起身,回到了牛棚里,那個狹窄,悶熱的小隔間。屬於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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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牛下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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