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叫大順的黃牛

一頭叫大順的黃牛

1.

看着槽中的草料,裏面摻了胡羅卜和嫩葉。大順並沒有急着開口嘗鮮,往常都是吃乾草,今天的草料改善這麼多,一定與白天的事有關。

大順已經記不清自己多少歲了,只記得從開始耕田到現在已經20年過去了,這些天大順感覺自己的腳越來越沉了,像是被捆了鉛塊,犁地還沒幾里,嘴裏就不住的喘上了粗氣,一天下來也耕不了一塊地。

若是時間回到幾年前,那畫面和現在肯定是不一樣的。那時候的太陽不像現在這麼賣弄,藍天白雲也都是農田裏的人和動物溫柔的旁觀者,有些時候微風還會輕柔的撫摸滿身汗的大順。年輕體壯的大順有時候耕地會偷懶,太陽曬的時候它會拽著犁慢悠悠地走到陰涼下離水溝近的地方,故意賴著不走。嘴裏若有似無地故意大喘氣。那時候還不那麼老的主人經常會拿起皮鞭抽打大順,大順也敢和主人慪氣,忍着屁股蛋一道道生疼的紅印,就是賴著不走。那時候主人還經常會罵罵咧咧:「狗日的畜生,走這兩步就走不動了,養你有什麼用,走,給老子站起來。」罵完繼續揮着皮鞭朝大順的屁股上猛抽。大順只得閉上眼不看主人,雙腿已經疼的直撓土,但就是不站,他知道自己還能挨很多很多下。「再不起來老子給你宰嘍,不出力就出肉,娘的畜生。」但是倔強的大順就是不站,僵持幾個回合,大順勝利了,主人抽累罵累了,自己就放棄了,也躺在了大順身邊,大順會得意洋洋的搖著頭,聽着脖鈴脆生生地響起。那時候天上的白雲也會識趣的不再跟着風漂浮,靜靜地為這一主一仆遮住烈日。

時間回到現在,食槽前的大順又想起了幹活時發生的事,今天又是個犁地的日子,現在是初夏最悶熱的季節,天上堆滿濃厚的烏雲,準備憋一場大動靜,而這時候的地上確實最難忍得,天地間就像一個蒸籠,光站着就覺得身上黏糊糊的。今天的大順沒走幾步就拉不動了,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偷懶。他察覺到自己的雙腳好像不聽使喚般的向下墜,看着女主人在旁邊地里牽着幾個月大的小牛犢健步如飛地拉着犁,連口氣都不喘。大順心裏莫名的升起一絲名為不服氣的憤怒,這次又他搖了搖頭,想要忘記這種感覺,脖子上小主人送的脖鈴不情願的「叮鈴」響了一聲——大順感覺舒服些了。他「哼哼」的喘了兩聲,低下頭固定好肩膀處的套子,他調動全身的力氣,兩條已經有些松垮的後腿用力向後蹬著,腳下的土地被蹄子頂出了小坑。兩條前腿一條當作支撐一條懸著準備邁出這最關鍵的一步,支撐的那條腿已經搖搖晃晃的快要倒下去了。汗水順着黃色已經有些發皺的皮毛滴到了地上,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使得大順的周身彷彿開出一圈焦黃色的小花朵。但不服輸的大順憑藉自己的意志最終還是頂住了,這一步落了下去,終於,木犁又晃晃悠悠,慢慢吞吞,不情願地在地里動了起來。

可是,大順走的慢極了,完全沒了往日的神氣,他邊走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彷彿剛才那一下奪走了他全部的力氣。他就這樣又犁了半畝地。這次他再也撐不住了,圓睜的眼睛已經開始冒金星,四條腿都在不住地顫抖,兩肩疼的快散開了,渾身熱的彷彿一塊燒紅的煤炭。他「轟隆」的一聲跪在了土地里,喘氣的速度就像鍋里的水燒開了。

大順痛苦的扭過頭去,望向已經滿頭白髮的老主人,他眼裏迴轉着恐懼和不甘。大順想起了老主人手中的鞭子,但這次,一向暴躁的老主人並沒有揚起鞭子,他今天出門甚至都沒拿皮鞭。

老主人馱著背緩緩走到他身邊,什麼也沒說,只是徑自解下了大順脖子上的脖套。又摸了摸大順肩膀和脖子中間地帶那一大片深深的繭子,那是多年拉犁留下的醜陋印記。大順想告訴老主人自己還行,只要歇一會就好,他大聲地「哞哞」叫着,聲嘶力竭。周圍地里的人和牛都看向了這邊。

雖然沒有皮鞭,大順仍然覺得有一條鞭子就懸在半空中,隨時可能落下來,是名為羞恥的皮鞭。不知道現在這副模樣的自己還能捱幾鞭子。他又想嘗試着站起了,但是他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此時的大地如此滾燙,燒的大順腹下疼痛,可他的雙腿卻像認罪的犯人,就是跪着起也不起。老主人依舊只是不緊不慢的將繩子栓到大順的鼻環上,隨後一隻手牽着繩子,一隻手朝周圍人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看客做自己的事情去。等到地中的人們都想起自己的活兒還沒做完,就都重新投入到辛苦的勞作中。

老主人將雙手背到了身後,看着大順。說到:「你也老了,老了。」

大順想要反駁,他已經沒有喘得那麼厲害了,他又開始試着站起來,但是也只是瞪了幾下腿,煩人的粗氣就又從他膨脹的胸里沖了出來。這次大順沒有大聲吼叫,他怕會給老主人添麻煩。但是還有什麼麻煩大過他自己呢,大順悲傷的想着。

空氣越來越熱了,這場大雨還在醞釀中,喜鵲嬉笑彷彿世上的事實不關己,風中飛揚著飄過了捲成團的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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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牛下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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