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一直到玲瓏搬回內院,她都沒再跟裴鈞說起過自己那個『夢』，實在是這人太氣人。

內宅里的修葺裴大確是費了不少心思，從外院進門后便是走廊,自二門往正院原先那一覽無餘的地磚都瞧不見了，短短兩月就有了廊腰縵回之勢。

青雉要在玲瓏身邊伺候，孫嬤嬤和錦書帶著人先回去仔細收拾，清點庫房，等玲瓏回內宅的那日，秋雨點點,頗有幾分涼意。

玲瓏裹著裴鈞為討好她叫裴大夫婦從庫房裡挑選來的上好狐裘領子云錦披風,走在廊子上,半點雨絲都沒沾到,外頭移植過來的幾顆桂花樹沙沙作響。

「恭迎夫人回來！」玲瓏一進門,孫嬤嬤便帶著所有僕從在影壁前端端正正行了大禮,雖說衣裳都有些濕，卻沒有一個人在意。

哪怕已經到了涼城快三個月,眼瞧著再有三·四個月就過年了，還是此刻才叫玲瓏覺得,這裡已經是她的家。

「都起來吧。」玲瓏笑著緩聲道。

等眾人起身後,她花功夫仔細從每個人臉上看過去,聲兒並不大，卻如同這秋雨般絲絲沁入僕從們的心窩子里——

「你們都是我帶來的，並不是每個人我都能叫得上名字，但是只要你們不背主,便有機會走到我面前來，告訴我你們叫什麼。我保證，只要你們有心,孫嬤嬤都會看在眼裡，也會給你們機會。」

「正院里也沒那麼多規矩，其他事情咱們都好商量，可你們記住，在我這裡，唯獨兩個規矩沒有商量的餘地，一則我院子里不允許人多嘴多舌，二則不允許胳膊肘往外拐，若是犯了不必來我面前喊冤，髒了我的耳朵，你們也沒這個機會。」

這些話玲瓏說的並不嚴厲，甚至很溫和，她也沒問眾人記住沒有，說完叫孫嬤嬤挨個兒給賞賜，她就直接進屋了。

倒是孫嬤嬤發完荷包，笑眯眯多說了幾句：「主子的話我就不再重複，主子寬厚可不是咱們蹬鼻子上臉的理由，不論什麼事兒在做之前你們都自己心裡掂量清楚，到時候可別說主子心狠。」

眾人手心捏著荷包，感受著秋雨的冰涼，面上恭敬極了：「是，奴才/奴婢記下了。」

這甚至都算不上訓話的一番言語，對穆家出來的僕從們來說，毛毛雨都算不上。

可也不知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主子說話的時候，比過去被管事破口大罵還要叫人膽寒，沒人想要嘗試犯主子的忌諱，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有死人是沒機會喊冤的。

這回再進來西廂房，屋裡就叫玲瓏舒坦多了，那不倫不類的炕榻已經敲掉，換成了顏色清淺卻穩重的梨花木軟塌，同色的矮几就擺在窗戶邊上，用了最好的窗紗，窗沿上壓了琉璃罩子的宮燈，哪怕是陰雨天，瞧著也叫人心裡透亮。

「主子，裴五說侯爺今日就能回來，跟您一起用晚膳。」青雉從門外進來，屋裡已經燃起了地龍，暖意融融之下，人說話都輕快幾分。

玲瓏愣了一下，那『夢』之所以還沒跟裴鈞說，是因為五日前裴鈞也不知什麼事兒說是要去安城一趟，快馬加鞭來回也得三日功夫，今兒個就要回來了？

「那今日便用羊肉鍋子吧，一路趕回來只怕侯爺身上寒氣重。」

錦書笑著應聲：「是，奴婢這就去吩咐，正好聽廚下的說今日有新採買的羊羔，還有些河魚，不如一起片了端上來？」

玲瓏聽到魚眼神閃了閃，淡淡嗯了一聲並沒說什麼。

這些小事青雉和錦書都做慣了的，她只捏了本地理志靠在軟榻上，想著晚膳后該如何跟裴鈞說。

那日開口試探，玲瓏沒繼續說下去，有裴鈞胡攪蠻纏的緣故，也有她記起些細節不知該如何提起的緣故。

韃子屠城的事兒當初永文帝大怒，很是發作了一些官員，雍寧侯裴鈞是沒事兒的，哪怕永文帝要治罪也不會選在那個當口，畢竟胡人壓境，還需要裴閻王坐鎮。

而林滄身為御史台官員，二月底的時候也在府里大發了好幾次脾氣，好些時日都請了病假沒去上朝，當時林府上下都噤若寒蟬，府里下人們都不敢多議論。

而當時穆家剛被東宮找麻煩，玲瓏更顧不上多關注這事兒。

可那天裴鈞胡攪蠻纏的時候，她突然記起來，彷彿某日回穆家的時候，父親在獨酌，眼眶通紅嘟囔著『護著老百姓連命都沒了，還要遺臭萬年，這叫那些活著的將士們該如何自處！』。

她只以為父親是為了東宮的逼迫為難，回到林家后，晚上伺候婆母用膳，婆母當時也說過一句玲瓏沒多想的話，她說『以後不知多久才能再吃到正宗的湟魚』。

玲瓏一直以為是黃魚，那夜裡她只是不想理會裴鈞了而已，可他第二日為了賠罪，叫裴大專門搜羅了許多美食來，其中有一道菜便是羌城湟魚。

羌城與安城比鄰，而西北大軍駐紮在安城，玲瓏突然覺得自己大概是知道哪座城被屠了，可這叫她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