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

第六回抱不平追賊卻會友圖報復倒算反喪生

話說馬俊等人率眾殺出官宅，來到十字街口，驟然間四面炮響，喊殺聲連天，就知是守備劉震得到消息，帶人前來攻打。

馬爺高聲叫道：「眾位不可戀戰，快快隨我殺出東門！」眾人一聲吶喊，向東門衝殺過去。

正往前沖，斜刺里殺出一哨人馬，為首的將官，長得凶神惡煞一般，金盔金甲，騎一匹烏錐馬，懷抱十三節亮銀鞭。閻玉用手一指，對馬爺說道：「此人正是『萬人敵』劉震。」

劉守備一馬領先，截住馬爺等人，喝道：「反牢劫獄的賊徒，往哪裏走？！」隨即將鞭一擺，就要下手。

飛天熊閻玉搶先舉刀上前迎住。二人交手，殺在一起。因一個在馬上，一個在馬下，一個傢伙長，一個兵刃短，交手幾合，閻玉並不得利。

閻爺心想：我今天遇見剋星了，若生拼硬戰，大料難以取勝。常言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我不如……剛想到此處，就見面前一亮，對方的銀鞭「毒蛇出洞」，「嗚－－」一聲照中門纏來。

閻玉將氣一提，一個「鷂子翻身」撤出身子，撇身一刀，照劉震的馬頭破去。劉震大怒，搭鞭一抖，使一招「蒼龍擺尾」，只聽「嗆啷」一聲，閻玉手中的單刀早已飛到半天空中，震得飛天熊半背發麻，嘴裏大叫一聲「不好！」，劉震之鞭早又到了頂梁之上，閻玉要躲，已來不及，把二目一閉，單等一死。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緊急關頭，只見馬俊把手一揚，劉守備一鞭走空，口中「哎喲」一聲，翻身倒下馬來，被浪里雲煙蘇彥搶上，一刀結果了性命。

官兵一見主將陣亡，登時成了沒王的蜜蜂，一陣大亂，狼奔兔撞。

眾英雄不再與他們交手，相喚出了東門，來到一片叢林之中。閻玉要找馬爺謝救命之恩，遍尋不見，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長嘆一聲：「真俠義之士也……」

眾人稱讚了一陣，也無奈何，只得商量出路。最後由李、郭二老英雄帶領眾人去投龍九公，到橫山聚義。

眾位好漢在這一方殺富濟貧，除暴安良，鬧得官府晝夜不安。直到萬曆十三年，杭州兵變，兵部侍郎張任胤奉旨前去平叛，兵過橫山，將這一夥豪傑收為前部。

彼此眾人殺賊有功，後來一個個封官授職，各有歸宿。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話說馬俊刀殺金頭驢夫婦，大鬧公堂、劫牢反獄，又殺死州官、守備及數十名官兵，自然有官府行文上報。半月之後，河北、河南、山東、山西以及江南各州府縣都接上司公文，到處懸賞捉拿首犯馬俊，按下不表。

單說千里獨行俠馬俊鬧罷睢州，眼見得眾位英雄都已脫離了險境，他才獨自一人闖出北門，繞小道直奔開封府而去。

行了兩天，來到一個小鎮店之中，看看天已過午，腹中有些飢餓，便走進一家小酒樓里，要了酒飯，邊歇息邊吃喝起來。

這時就見從外邊走進一人，觀年紀約有三十多歲，身材高大，體魄健壯，模樣十分兇惡難看：棒槌頭，大驢臉，吊梢紅眉三角眼，癟塌塌的大鼻子，兩個鼻孔賽銅錢，薄片蛤蟆嘴，嘴角扯到兩耳邊。

這還不算，最顯眼的，是長著滿腦袋的紅頭髮，下巴上幾根紅鬍鬚，胸脯上一片紅毛羽。穿一件褐色長衫，腰扎搭縛，敞胸挽袖，一把銅環大刀，斜插在背。

此人走上酒樓，就見一個中年黑臉漢子起身與他打招呼道：「啊嗬，我當何人，原來是康七弟到了，快請過來，你我弟兄同飲三杯！」

這人也不客套，齜牙一笑，走過去與那黑臉漢子對面而坐，兩個人又要了幾樣酒菜，邊飲邊談，好不快活。

馬爺在旁邊看了，心想：這紅頭髮之人，決非是善良之輩，我倒要留神在意，聽他們談論些什麼。這時，那黑臉漢子問那紅髮之人：「七弟，我看你匆匆忙忙，不知要到哪裏勾當？」

紅髮之人道：「二哥不知，我有一個仇家，往日奈何他不得，近日聞知他卧病在床，動彈不得，我打算趕到他家，取他首級，掠他財物，以解心頭之恨！」

那黑臉漢子勸說道：「罷了，冤讎宜解不宜結。他既卧病，也是報應，大丈夫豈可乘人之危……」

紅髮人不等黑臉漢說完倏地站起，將桌上酒菜一扒拉掃到地下，氣呼呼道：「前年我在綠林中搶劫，眼看到手一宗買賣，是他壞了我的大事，還差一點要了我的性命。今日他成殘疾，我不親手掂了他的腦袋，還待何時？二哥不必假仁假義，多費口舌，咱們就此分手吧！」說罷一撩衣衿，大踏步下樓而去。

書中暗表，此人非是別人，乃是朱仙鎮以西八里牛犢嶺的人氏，姓康名七，外人送號「紅頭牛」。

他自幼拜泉林寺銀面和尚齊云為師，學會了十八般武藝，躥高越低，飛檐走壁，一口大刀，掄起來着實厲害。可惜不行正道，欺壓弱小，攔路打劫，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兩年前他在牛犢嶺下劫殺一個珠寶商人，恰被左刀俠羅佩闖見，羅佩救下商人，好言相勸紅頭牛改惡從善，誰知這小子不識眉眼高低，不分軟硬好壞，牛性子一發，就要與羅佩動手。

豈知他根本不是羅佩的對手，未及三合，被羅爺一腿捰倒，左刀一舉，就要處置了他。誰知這小子皮厚臉壯，為了貪生，跪下連連向左刀俠求饒，響頭磕了上百個，爺爺叫了數十聲，好話說了幾大車。左刀俠一時心軟，才手下留情，放走了他。

這小子本是個忘恩負義、反臉無情的歹徒，他不但不念羅爺的恩情，反倒耿耿於懷，對羅佩恨之入骨。如今得知羅佩身患重病，紅頭牛暗自高興，就要殺奔羅家，以報昔日之仇。

美義士馬俊在酒樓聽了康七一派言語，雖然不知他要找的仇人是誰，然此理不順，此情不公，就覺得此人可惡。當下馬爺心想：似這等無義小人，若讓他稱了心愿，豈不是該好人遭殃？俺既為義士，怎可遇善不助，遇惡不除？嗯，決不能袖手旁觀！我要跟隨於他，見機而行……想到這裏，主意已定，便急急走出酒店，跟在康七身後，要看他如何行動。

這康七出鎮子走了四五里路，進入一片柳林之中，在那裏歇息兩個時辰，看看天色已晚，換上了短打夜行衣，走出柳林，往西又行十來里地，面前閃出一座大寨。紅頭牛飛身上了寨牆，四下看看，並無動靜，下得牆來，順街道走到十字路口，往左一拐，就來到一所莊園之外。

這半日，馬爺一直暗隨康七身後，如今來到這個所在，馬爺不由心中大吃一驚：啊！這不是左刀大俠羅雲慶大哥的府下嗎？

但見那康七將身一擰，躥上房去，腳點瓦壠，噌噌噌，行走如飛，好似猿猴一般敏捷。

馬爺不敢大意，緊緊相隨而去。越過前院，來到后宅北屋之上。康七一煞身軀，伏在後房坡下，馬爺藏到房脊背影處，兩眼盯着紅髮小子不放。

紅頭牛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聽屋內有人說道：「兒啊，房上有人潛伏，你快快出去看個明白。」

一個女子答應一聲，開門而出，站立當院，向房上問道：「什麼人到此？還不快快下來！」

康七探頭往下一看，借星月之光，但見天井裏站定一位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好似一朵剛出水的荷花，初放蕊的牡丹，嬌美絕倫，柔嫩異常。一身淡綠素衣，越顯得雅朴娟秀，亭亭玉立。

康七看得兩眼發直，口齒髮呆，心中胡思亂想起來：聞聽羅佩家中只有一個女兒，莫非這就是他那個小妞兒？想不到長得如此美貌，倒叫我下不得手去……嗯，不如待我下去，明言向她求親，她若從下，嘿嘿，我這仇就算一筆勾銷；她若不從，我只好殺死羅佩，將這小妞搶到家中，拜堂成親，何等美哉！……

這小子正想到好處，就聽下邊女子一聲喝道：「是貓是狗，也該叫出聲來！再要裝死，休怪姑娘無禮！」

康七一驚，收回意馬心猿，站起身嘻嘻兩聲獰笑道：「美人兒休要發怒，你家康七哥下去了。」說罷將身一縱，飄身落到地下。

小姑娘一看，不知來的是妖是怪，不由得心中吃驚，往後倒退兩步，喝問：「你是何方小輩，到此何事？」

康七又是兩聲獰笑：「嘻嘻，我明人不做暗事，你家好漢哥姓康名七，外人送號紅頭牛的便是，今晚到此，特為找羅雲慶報昔日之仇。但不知小丫頭你是何人？」

小姑娘微微笑道：「我乃羅佩之女，名喚碧英。以我良言相勸，你這仇不報也罷。」

康七往前緊湊兩步，淫聲說道：「不報也可，只是要你依我一件大事方好。」

「哪一件？」

「要你隨我回到家中，咱二人洞房花燭，作一世恩愛夫妻……」

「你！……」羅碧英聽康七口吐穢言，先是惱怒，過後一想，便嘎嘎大笑起來，小姑娘只笑得彎腰捧腹，前仰後合，倒弄得康七莫名其妙，四體不寧。

姑娘笑了一陣手指康七嘲諷地說：「看來你家是沒有菱花銅鏡了。你也該到山泉湖塘之畔，照一照你那臉面身形，像你這樣非驢非馬的畜牲，也配和人說話？我勸你還是夾住尾巴滾回去的好，若再污言相擾，只怕姑奶奶不留情面！」

康七被罵得惱羞成怒，「唰啦」抽出刀來，惡狠狠地道：「好你個小嬌娘，竟敢口出狂言！你若順我之意，我便饒了你父之命；膽敢違抗，我先殺了羅佩，滅你門戶，再將你搶到我的家中，到那時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還怕你個小丫頭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不成？」

小碧英一時間又羞又氣，兩眼寒光一閃，暗咬銀牙，將腳一跺，扭身回房，要取出寶劍與紅頭牛廝殺。

紅頭牛哪裏放她入內，在後邊叫道：「美人兒不要藏躲，你父既是大俠，想來你也得一些真傳武藝，來來來，與你康家哥哥遞上三招四式，讓我尋得個開心才好。」

碧英回身說道：「既要見招，我乃徒手，你可敢將兵刃放下？」

康七心中暗喜，「嗆啷」一聲，將刀插到地上，立身運氣，雙手使出鐵砂掌功夫，一個「黑虎掏心」，向對方胸口打去。

碧英橫左掌一格，右拳一擰，直衝而出，使的是一招「推窗送月」。紅頭牛對一個「野馬分鬃」，左掌向右急划，架開來拳，右掌橫排，呼呼帶風推了過來。

小碧英將身後縱，退步讓開，使個「足蹬華山」，一腳踢出；賊康七忙來個「伏虎聽風」，重心左移，身子一撲，讓開姑娘腿腳，側身探出二指，向姑娘的肋間點去。

氣得羅碧英二目含淚，心中冒火，如瘋如狂，使出「青龍探爪」，「呼呼呼」三掌連環，直打得這賊子難於招架。

康七一急，當然也顧不得什麼信義，將身跳出圈外，拔刀向碧英砍來。碧英以拳對刀，情知撈不到便宜，大呼一聲：「張明、李義速來！」

這張明、李義，本是羅雲慶新收的兩個徒弟，都只有十二、三歲，武藝雖不精到，倒都乖巧伶俐。方才聞聽師姐與人對拳，他們跑來觀看，沒姑娘的口令，誰也不敢動手。如今眼看師姐失利，張明一擺鐵棒，打進來相助；李義飛身進房，將碧英的寶劍取來，高叫一聲：「師姐接劍！」將劍擲出。

碧英縱身來接，被康七右手一刀撥開，左手一伸，將劍抓在手中。賊子以為奪了姑娘的兵刃，佔了上風，一陣狂笑，揮動雙臂，刀劍齊出，好不兇惡。

碧英無奈，左擋右避，虧得有兩個小師弟掩護，才得無傷。又戰了幾個回合，姑娘精力越發不支，張、李二少年眼看也難以招架，紅頭牛看準時機已到，刀劍合併一處，騰出右手，就要去抓碧英。

就在此時，只見一道黑線，「啪」一聲，一件東西從房上飛來，正打在康賊的手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