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桃之夭夭
一團積雪從院門門檐上摔落在雪地中，形成了一個小雪丘，隨後一隻布鞋踩了上去，留下了鞋底的印花。
這是安韶華，他背對著院門，抬眼望著遠處的荒山，神情淡漠。
院中哀嚎聲不斷傳來，伴隨著冰冷刀刃碰撞的叮噹聲，糜磨著神經，遍體生寒。
可憐那饑寒的四人，他們找對了地方，找對了人，唯獨找錯了時間。
他們的血肉滋養著青面鬼魂，他們的骨骼被隨意丟棄在院中，或許未來的某天，出現在山野中的狼窩當中，陪伴著幼狼安眠。
後院井中，宣冉正整理著衣物，一件帶著補丁的棉襖，一雙布鞋，用布包起來。她看向雜草交錯堆積的角落，從那裡尋出一把掩藏許久的三尺長劍，劍鞘上殘留著黑褐色的血跡，深淺不一的划痕，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宣冉的過去。
這時，一人影躍入井中，宣冉抽劍便刺，劍刃寒芒，停留於空中時，發出一陣劍刃破空的迴響。
「哥？」
宣冉看清了來人的面容，收劍入鞘，頓時往後踉蹌了幾步，手撐著井壁。
安韶華上前去扶著宣冉坐在草堆上，然後拾起長劍，用雙手緊緊握著。
安韶華看了一眼角落中的布包，皺眉道：「你的病還沒好，應該多休息。」
宣冉抬眸看向安韶華，用雙手捏著臉頰擠出一個笑容。
「哥！我沒事的。這不是李堯哥哥要與鎮民上山，我準備了衣服與鞋。你也知道，山中冷，風大，容易被樹枝石頭磨破衣服。我多為李堯哥哥準備了，就多了份保險。」
安韶華問：「你昨天偷聽我們說話？」
「我用的著偷聽嗎？你們就在井口旁談話，簡直就像是在說給我聽一樣！」
說著，宣冉笑了。
「那你多休息，東西我來送。」
安韶華將長劍立在宣冉旁邊，取過布包背在背上，攀著繩子來到井外，瞥眼看了看城隍廟牆壁上破的窟窿，裡面人影攢動。
之後，安韶華將井沿旁的石板蓋到井上，並用力按了按。
身後，悄然走近一名瘦若風乾臘肉的模樣的男子，手中提著長刀，瞧著安韶華的背影，一個勁地撓頭苦思。
昔陽鎮中時常吹著寒風，通過殘垣斷壁的建築群，發出如鬼魅一般的嚎叫聲。
素素一路飛奔，步伐輕盈地穿行在街巷中，像是落入譚中的一條鯉魚，激起飄雪浪花。像是破籠而出的飛鳥，展翅翱翔。
她發現了四周隱藏在黑暗中的冰涼眼神，她沒有感到不適，反而在炫耀著，高歌著，彷彿再說：「看啊！此時此刻，我存在於這世間！」
她突然放緩了腳步，接著停了下來。
她看見了那條熟悉的小巷，儘管外面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唯獨那裡還是跟從前一樣，跟從前的從前，更加遙遠的從前一樣。
那片桃林，那是她死亡，也是她重生的地方。
那裡站著一個人影，就站在破開一個窟窿的黑牆旁邊，猶豫著伸手撐著牆面，在向裡面張望。
她靜靜地站在人影的身後百米遠的地方，她的眼神複雜，好似分不清，理不斷的麻繩。
眼眸中的紅光消散，轉而被黑色瞳孔所替代，飛揚在身後的秀髮，也平靜下來，慵懶地搭在少女身上。
「素素？你在嗎？」
遠處的李堯向桃林園中呼喊，他很焦慮，也很急躁，等回過神來，腦海中全是素素楚楚動人的面容。
他沒有注意到，素素正望著她，並主動向他走去。
素素心中懷揣著一絲悸動，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她只想離李堯近一點，卻又不敢太近。
這種矛盾的情感在牽扯著她往前走，並最終停在了距離李堯十步遠的地方。
「李堯哥哥！」
身後傳來素素的聲音，語調平靜如湖面的波紋，彷彿會在下一個瞬間沸騰起來。然後李堯轉過身來，阻止了即將噴涌而出的情感。
「素素？你還好吧？」
「李堯哥哥！能陪素素走走嗎？素素有些話想說。」
說完，也不等李堯是否同意，先一步鑽入黑牆之上的窟窿，留下一句意義非常的話語。「願或不願，交由你來選擇。」
一抹秀髮吹拂而過，素素的身影轉瞬消失。李堯沒有多想，貓著腰緊隨其後。
李堯起身抬頭瞬間，見這林中已不是昨日那般荒涼，此時如置身另一片天地，桃樹盡開花，豐腴粉撲，花香沁人心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素素站於桃花下，芊芊細指輕拂花瓣，詢問道：「很美吧？」
李堯回答說「很美」，也不知他是在讚美桃花，還是在讚美素素，亦或是在讚美詩句。
素素俏臉浮現一抹緋色，蓮步輕移向林中走去。
「李堯哥哥！聽素素講個故事吧？！」
素素邊走邊說，不時伸手去觸摸桃樹枝上盛開的桃花。
「徐家事主知天命之年，偏房誕下一女嬰，時值桃花盛開之際。徐家雖歷代商賈，但對子女的教育十分重視，為的是能夠攀龍附鳳，結識到王侯貴胄。少女不知不覺已到豆蔻之年，情竇初開之紀。李堯哥哥雖非王侯，也非貴胄，但是有著英雄一樣的俠氣。自古美女愛英雄。李堯哥哥，你已然看了素素的身，那便招素素做你的堂客，也好讓素素在這歸家無望，舉目無親的時候，能有所依靠。」
素素止住話語望向李堯，可憐巴巴地等待著，自己如風中蝴蝶，無處立身的命運。
「素素！」
李堯聽得素素如此一番的自我介紹，心中自然是十分欣喜，能有這樣一位端莊儒雅的女孩願意嫁給他，是自己幾世也難修得的福分。
「我李堯本就是個粗人，在這災荒之年，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素素你都如此說了，我李堯如何還有著推脫的緣由？」
「李堯哥哥！那你是願意收留素素了嗎？」
李堯點頭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素素回道：「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李堯笑道：「我雖然不懂這詩的含義，但我看的懂你的表情。素素，你若是願意，教我可好？」
素素會心一笑，點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