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六月二十一日

「蘇姨說她今天晚點兒回家，我們可以在外面多玩會兒，有沒有想去的地方？」路自成轉頭向趙蕊問。

「唔，我想想……」趙蕊手裏捧著剛買的紅豆奶茶，作出思考的神情。

路自成盯着她的臉，思緒突然飄忽到很久以前，比自己小三歲的趙蕊並不排斥自己這個來歷不明的傢伙，總是喜歡像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自己旁邊，就像現在這樣。

只不過自己這個哥哥當的相當失敗啊。隨着年齡的增長，路自成愈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沒有家人的事實，連蘇姨也隻字未提，他們的照片也沒有見過。路自成越發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家庭，哪怕蘇姨將他視為親兒子，趙蕊把他當作親哥哥，他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地方，陽光無法企及。漸漸地，他便開始趙蕊，理由很簡單，因為除了趙叔很少回家，趙蕊毫無疑問擁有一個幸福地家。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路自成嫉妒。

不過，就在昨晚，在與季薇重逢后，在再度看到趙蕊擔憂的神情后，在深思熟慮一宿后，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為自己以往採取的態度而愧疚，眼下最值得他重視和珍惜的，不是他那連姓名都無從知曉的父母，而是這個願意接納他的家庭，這幾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路自成下定決心，打算先從恢復與趙蕊的關係開始。

「沒想到意外的順利啊！」他在心裏感慨。

一路踏過灑滿陽光的街道，微風吹得梧桐繁茂的枝葉沙沙作響。少女稚嫩的肌膚顯得晶瑩透亮，秀麗的頭髮好像變成了金黃色。

路自成有些看呆了，旋即啞然失笑。

「那，去那裏好不好？」趙蕊伸出的手指著前方。

路自成順着望去，卡通風格的大門上掛着六個色彩斑斕的大字：

巴啦啦遊樂園。

「這名字，感覺在哪聽過。」路自成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看見妹妹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激動，還是開心地點了點頭，「走吧！」

兩人離開沒多久，一個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站在他們站過的地方，被帽檐遮住的雙眼似乎正望向遊樂園。

「巴啦啦，巴啦啦能量，烏卡拉卡，小魔仙全身變……」男人的脖子咔擦地扭了一下，口罩后發出機械金屬般沉重的聲音。

……

「目標編號G-03，是繼G-01和G-02后，由本校A級專員陸劭軒，於神州六水市發現的新型死靈，外表除了頭部以外幾乎與人相同，具有語言溝通能力，同時擁有極強的再生能力，利用從身體延伸出的觸手進行攻擊，但不能免疫法系傷害……」

偌大的教室內，學者模樣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講台上展示著與陸劭軒遭遇的死靈的照片，這是陸劭軒在出手之前用手機拍下來的，引得講台下的學生們好奇的目光和激烈的討論。

「然而真正讓人在意的，是這段錄音。」中年男人頓了頓，播放錄音了錄音。

「吾主已歸，末日將臨，祂的怒火將會再度引燃這片土地！」

「說啥呢，聽不懂。」

「螻蟻，準備好迎接毀滅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靜了幾秒鐘后，錄音結束。

「老師！」眾人小聲議論之際，一隻手高高舉起，台上的老師點點頭，示意對方發言。

一個將淡金色長發束在腦後的男生挺直身站起，一雙明媚的藍色雙眼含笑回應着四周投向他的目光，接着他用柔和的嗓音開口道：「另一個聲音，

是陸劭軒學長嗎？」

「嗯，沒錯。」中年男人點點頭，眼中沒有絲毫不耐煩。

「那您覺得，他的聲音好聽嗎？」金髮男生笑着問道。

中年男人愣了愣，隨即還是沉下心開口：「呃，還行……路易斯同學，你想表達什麼？」

「我是個敏感得有些神經質的人，所以接下來的發言並不客觀，還請老師和各位同學理性看待，」叫做路易斯的男生露出個燦爛的微笑，「我有過多回旁觀審訊的經驗，對微表情和聲音都很敏感，尤其是聲音，因為我自己就是個聲優——扯遠了，我想說的是，從陸劭軒前輩的語氣里，我聽出了焦急和不耐煩。」

「哦？」中年男人示意路易斯繼續說下去。

「那感覺就像是，巴不得G3快點閉嘴。

「有一個常識，在座的各位都並不陌生吧？『凱撒』雖然成立了有百年之久，但一直以來我們無論對敵人還是對自己都知之甚少，所以收集情報毫無疑問也是任務中重要的一環。

「結合陸劭軒學長在六水市廢棄地下通道的任務報告，先是拒絕接受聯絡員的任務引導，再是疑似銷毀線索。就在昨天，我調查到了陸劭軒前輩以往公開的任務報告，發現這一點如出一轍。

「用他們神州人的話來說，陸劭軒前輩這麼做是為了裝逼。出手便是必殺，不留下一絲破綻和機會。可是按照我們常規的看法，擁有這樣的實力，不是更應該把重心放在搜集情報和線索上嗎？

「因此我得出一個不成熟的結論：陸劭軒前輩是刻意為之。

「可是校方卻默契地默許了他的行為，陸劭軒前輩每一次的任務評價都很優秀，這一點我深感疑惑。

「抱歉說了這麼多，不過我希望各位能夠多思考一下我的這些話再作出結論。」

「請坐，路易斯同學，」講台上的男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雖然不能妄下定論，但我會將你的想法彙報給校方。」

路易斯含笑將左手放在胸前，身體微躬向老師行了個禮，接着又向著四周朝自己投來目光的同學重複這個動作，然後收起笑容坐下。眾人議論的重心，瞬間從陸劭軒和G3倒向了他。

「都是大一新生，為毛他這麼屌？」

「他的話好像有些道理……」

「有沒有感覺好像在哪見過他啊？」

「哦哦！想起來了，去年上映的一部荷里活大片的男主角！」

「好帥！和陸師兄相比是另一種類型！」

……

講台上的中年男人平靜地看着台下，望向路易斯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光采。

「路易斯?埃爾德曼。那個麻煩家族的翹楚嗎……」他在心裏喃喃到。

……

「別啊，老闆！不是說好今天放假的嘛！」

「啊，可我現在忙着呢！」

「誒，不想不想！行嘛！給我五分鐘，我這就去！」

依舊是煙火與叫罵沸騰喧鬧的網吧，眼睛剛離開電腦屏幕，迷幻的幽藍色燈光就刺得劉樂琪有些睜不開眼。他用儘力氣才將自己從電競椅上撐起，臨走之前看見滑鼠墊旁邊還剩一口的雪碧，抓起仰脖飲下，然後拍了拍身邊正在酣戰的兄弟的肩：

「你們先玩著吧，哥這邊有點情況，先走了。」

「啊，再玩會兒唄！」正在走位開鏡的哥們兒敷衍地應到。

劉樂琪「嗐」了一聲，頂着昏花的雙眼，大步流星走出「方舟網吧」。

「打工人命苦啊，這王八蛋老闆！」劉樂琪掏出手機定位，搜索「巴啦啦遊樂園」，老闆剛剛一通電話打來就讓他去幫忙卸一堆貨，也不知道多不多。

大腦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娘的是最近泡吧過頭了吧。

總感覺，自己忘記了啥似的。

就在他的腳剛踏在行人路上，一絲涼意從他的頭頂擴散至全身。

一抬頭，烏雲密佈的天空中有雨點落下。

「今天真倒霉。」劉樂琪撓了撓臉上的疤，一路小跑着。

……

雨淋濕了黑色的天空，輝煌的燈光璀璨奪目，歡快的音樂讓人流連——傍晚遊樂園的雨景呈現著別樣的美。

路自成站在一處靜謐的屋檐下，身邊是抱着剛剛在射擊比賽里贏來的企鵝公仔的妹妹。

「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路自成看着妹妹望向遠處的視線，隨口說道。

趙蕊慢慢收回視線，臉上染上一層紅暈，嘴角微微上揚：「哥，你願意在這裏陪我等它停嗎？。」

「就怕蘇姨等太久……。」路自成笑笑。

「怕什麼，這可是難得的時光啊。」趙蕊扭過頭和路自成對視。

路自成連忙將視線移開：「我聽蘇姨說，趙叔今晚好像也要來。上次來好像是蘇姨生日的時候吧？雖然趙叔是個大忙人，但在這方面還挺上心的呢。」

「馬馬虎虎吧。」趙蕊頓了頓，「哥哥，可以給我說一下，昨晚為什麼會受傷嗎？」

路自成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躲不過妹妹的目光，咬着牙開口：「是為了季薇。」

路自成剛說完，就悄悄用餘光瞄向妹妹的臉，沒想到她意外的鎮定，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哥哥，還喜歡她嗎？」

「當然喜歡啊。」路自成笑着道。

趙蕊的眼裏有什麼閃爍了一下。

「不過啊，我算是明白了。」路自成鼓起勇氣轉過頭和妹妹對視，「比起追念失去的，我更應該珍惜擁有的。」

趙蕊愣了兩秒，白皙的臉頰突然唰地變得通紅，她慌張地將腦袋別過去，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應：「我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路自成尷尬地笑，腳趾不停地摳著自己的鞋底。

瑪德，動漫里都是這麼乾的……

話說回來，什麼神經病會效仿動漫里的做法啊？！

就在路自成不停地在心裏吐槽自己的時候，一陣僵硬的腳步聲在沙沙的雨聲中格外突兀。

黑色的運動鞋踩着積水的路面，濺起一朵朵渾濁的浪花。

路自成抬頭望去，一個全身被黑色衣物包裹，連臉也恰到好處地被帽檐遮住的男人，正散步般悠閑地朝這個方向走來。

路自成頓覺汗毛直立。上一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是季薇的父親將菜刀揮向自己的那一刻。

路自成下意識地攥緊雙拳，右手繃帶下的傷口此時變得格外炙痛。

是「那個」，「那個」要來了……

路自成的臉和眼皮不停的跳動，細蛇般的電流在大腦中游弋。這是他之前在踢飛季薇的父親時，在昨晚握起酒瓶時，在採取暴力舉動時，身體會有的反應。

每當這一刻開始，身體和意識便不屬於自己了。

一旁的趙蕊察覺到了哥哥的異樣，同時也看見了那個正在逼近的詭異男人。

趙蕊立刻大聲呼救，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超越了她所有的認知。

雨聲停止了，雨點懸浮在半空中，呈晶瑩剔透的球體，反射著遊樂園繽紛的燈光。

那個原本與他們相距還有幾米距離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前。

他伸出手，蒼白如紙的肌膚，密密麻麻地爬滿了眼球。

她將視線投向身旁她最信賴和最愛的男孩，他正一臉憤怒和驚恐地將頭轉向自己，連同死死捏緊的右拳，繃帶上還沁著一抹血跡。想要拼盡全力地揮向眼前這個可怕的怪物。

他的動作像是慢放的電影鏡頭一般，但她覺得這樣足夠了，能夠再像很多年以前，和他一起來到喜歡的遊樂園，能夠聽到他說，他要珍惜自己。

爸爸，媽媽。她又在心裏默默呼喚了一遍摯親。

然後露出最漂亮的微笑，嘴唇的動作也像是慢動作。

「哥，哥，最，喜，歡，你，了……」

咔嚓——

翻滾的鮮血將企鵝公仔皮毛白色的地方染成絢爛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