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波波那陷入沉思

銀髮的人魚少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閉上眼睛。

喬伊見他如此平靜的模樣，心裏鬆了一口氣。他內心害怕極了，可是身體傳來的粘意讓他不得不硬著頭皮想辦法。

波波那躺在沙灘上,閉着雙眸，銀色的短髮彷彿絲綢一般垂下,靜靜地陷在棕色的沙土裏。陽光投射在他的臉上，彷彿給他的臉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他碩大的黑尾在沙灘上平鋪着,一動不動。

似乎是因為時間有些久了,原本停留在黑色鱗片上的水珠已經漸漸消失。直到最後一滴水珠也從堅硬的鱗片滑下,很快化為水汽消失在了空氣中。

鱗片暴露在了陽光之下，顯得極為乾燥。躺在沙灘上的人魚彷彿一隻被曬乾的魚乾，渾身沒有了一點水滴。

喬伊不太明白波波那在幹什麼。但人魚也是魚的一種，肯定同樣需要水的吧。

對魚尾的粘意讓喬伊沒法坐視不管。他想了想，快步走到了岸邊,隨後從儲物戒指里拿出了像碗一樣深的盤子。

少年蹲下身，用盤子盛了一盤海水。他一邊伸手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海水,一邊盡量快速地往波波那的方向跑去。

冰冷的海水被澆在了純黑的魚尾上。魚尾彷彿沙漠裏見到了綠洲的旅人,一瞬間就把海水吞沒。喬伊見狀，認為有效果，他再次跑到了海邊，盛上海水,再將海水澆在波波那的魚尾上。

雖然鱗片還是跟之前一個樣，看起來沒有什麼改變。不過喬伊還是儘力用海水把所有的鱗片都澆完了。

這樣跑了將近十趟，喬伊已經變得氣喘吁吁，他白皙的臉頰稍稍染上了緋紅,手也有些酸了。

喬伊準備把盤子收回儲物戒指里,但他撞入了波波那睜開的眼睛中。

躺在沙灘上的銀髮少年,用那雙看起來帶着冰冷意味的水藍色眼睛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隨後，一個渾圓的水球慢慢凝聚在了空氣中。水球像是被針戳了的氣球一樣瞬間爆破，炸開的水將少年從上往下浸透，甚至還有無數水珠從他的額發流下，劃過精緻的下巴，最後墜落在赤裸的胸膛上。

少年站起身，沒有再看喬伊一眼。而是向前走去，彷彿一尾魚般靈活地躍入大海。他的速度很快，幾乎就是眨眼的同時，已然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像是從來都沒有來過。

喬伊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有些茫然地擦了擦臉上被濺到的水珠。他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已經幹了的衣服，現在又被弄濕了。

他只能把外衣脫下，用力地擰了擰。喬伊選了一塊顯得乾燥的地，他攤開外衣，小心放在了旁邊的沙灘上，攤平褶皺。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樣簡簡單單的事情做着做着，喬伊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意，他吸了一下鼻子，想把酸意憋回去。

可有的時候越是想這樣，事情越是朝着那樣的方向發展。喬伊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半天，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他乾脆坐在了地上，不停地哭，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他擦了擦眼淚，怎麼都擦不幹凈，弄得手上也都是眼淚，黏糊糊的。

喬伊哭得累了，才停下了哭泣。他走到海岸邊，慢吞吞地洗了洗手。

待衣服變得乾燥，他就把外衣穿了回去。隨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從儲物戒指里拿出來一塊乾麵包。

得益於之前的經歷，喬伊養成了一個習慣，不論什麼時候，他都會保證他的儲物戒指里存有一個月左右的乾糧。不過儲物魔法已經過了有一段時間了，希望它能堅強一點。

喬伊拿出了一塊麵包，隨後開始吃麵包。他吃得很慢，唇瓣不停翕動，潔白的牙齒在紅唇中隱隱顯露，彷彿麵包是什麼特別美味的佳肴。

等喬伊把麵包吃完，他伸出手，又把手上的麵包殘渣一點點舔去了。

填飽了肚子，喬伊覺得他復活了。他站起身，走到海邊，坐下，隨後又開始掉眼淚。

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是因為對生的慾望，硬生生壓下了他對波波那黑尾的粘意。如果沒有粘意，他看到波波那，估計早就躲得遠遠的了。如今波波那離開了，沒有直面波波那，他內心的恐懼散了不少，粘意又捲土重來。

他想念波波那的尾巴了。

思念到想哭。

喬伊：「……」

喬伊坐在沙灘的邊緣處掉眼淚。

此時，他是真的委屈得想哭。

轉瞬間，喬伊已經在孤島上度過了三天。

他的眼睛也腫了三天。

新的一天，新的哭泣。

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的粘意也越來越加大。他真的害怕他再次看到波波那，雖然波波那也有可能再也不來了，但萬一有這樣的可能，他也許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撲上去。他才不想死！

喬伊簡直是非常不情願地醒來。不過這一次，他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魚。

波波那躺在沙灘上，跟之前一樣閉着眼睛，不知道在幹什麼。

好在，他對生的希望壓下了他撲過去的慾望。但是……下一個舉動，他卻沒辦法控制住了。

喬伊心裏恐懼不已。

但他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朝波波那的方向走過去。

黑髮少年的眼睛亮堂堂的，他快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興奮地說：「我喜歡你……」

波波那睜開雙眸，眼神瞬間鎖定了他。

「的魚尾巴。」

少年的眼神難以掩飾的激動，「可以讓我摸摸嗎？」

「可以。」

波波那勾了勾唇，露出了一個明亮的、像是小孩子般天真美好的笑容。他漂亮的容貌瞬間亮了好幾個度，彷彿發着光的珍珠。

這是喬伊第一次清楚地聽到波波那的聲音，不像之前那次遠距離時聽見的模糊的聲音，混雜着火焰、巨浪與藤蔓的衝擊聲。

少年的嗓音是清冽的帶着水汽的聲線，讓人聽着內心就下意識變得清涼。

「那我就摸啦。」

喬伊也在笑，漆黑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喬伊伸出手，小心地往鱗片的方向移動。

他的內心緊張得彷彿在打鼓，只不過他的臉色看起來卻十分高興。

波波那唇邊的笑愈發燦爛，笑容彷彿帶着孩子天然的惡意。

而喬伊沒有注意到的是，原本平平整整的鱗片慢慢地凸起，彷彿對準了獵物的蛇，已然亮出了尖銳恐怖的毒牙。但在少年雪白的手即將碰到漆黑色的鱗片時，凸起的鱗片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忽然停滯了一下。

隨後，它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很快乖巧地趴了回去。

喬伊如願以償觸碰到了魚尾的鱗片。滑滑的，冰涼的，是跟海魚摸起來完全不一樣的觸感，非常細膩。喬伊的表情更加激動，他愛不釋手，忍不住摸了好幾下。

他的粘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波波那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微微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喬伊一點都沒有發現，他雙手並用，摸了半天的尾巴。隨後，他乾脆彎下腰，身子一沉，雙手抱住波波那的黑尾，臉緊緊貼著黑尾上細小的鱗片，之後乾脆不動了。

波波那眼神探究地看着緊緊抱住他尾巴的少年，聲音有些沙啞，「你在幹什麼？」

由於抱住了讓他產生粘意的來源，喬伊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黏糊糊的，彷彿吃了好幾塊糖，「你的尾巴好好看，而且摸起來非常舒服，我好喜歡你的尾巴啊。」

波波那頓了下，隨後抽動了下尾巴。

感覺到手裏的尾巴要跑了，喬伊的眼睛裏就忍不住冒出了點水汽。

尾巴停了一下，很快又不動了。喬伊的眼淚瞬間消失，他繼續用力抱住了波波那的黑尾，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格外滿足，像是討到糖吃的孩子。

黑尾抽動了一下。喬伊感覺到手心裏的尾巴又逃跑了一段距離，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晶瑩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尾巴又停住，喬伊把尾巴用力地拽了拽，但是沒拽動。他臉上的表情獃滯了一下，隨後身子往前，移動到尾巴離開的那段距離，整個人趴上去，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這樣重複了幾次。

喬伊跟着波波那從海灘慢慢地移到了海邊，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冰涼的海浪潤濕了少年的額發，但他仍舊繼續整個人抱住尾巴，臉上露出一種幸福的表情。

黑尾停滯了片刻，隨後直接從喬伊懷裏抽出。

待黑尾已經離開了他的懷抱，喬伊就掉起了眼淚，他抬起頭，淚眼婆娑，看着忽然起立的銀髮少年。

波波那浮在清澈的海水中，赤裸的尾巴尖踩在細軟的沙土上，陷了一點進去。

他也在注視着喬伊，用一種探究的視線。

銀髮少年用這樣的目光看了喬伊幾秒鐘。隨即他轉過身，靈活地躍入大海。

波波那沒用多久，很快就到達了維亞灣的另一邊。

維亞灣處於加魯丹那王國與曼徹斯塔王國的交界處，是兩個王國的兩個沿海城市的貿易來往必須經過的航線。

維亞灣中沒有任何海魔獸，只有一條黑尾人魚。而這一條黑尾人魚，已經抵得過千軍萬馬。

他是人族內心最為恐懼的存在之一。

當人們提起他，臉色就會不受控制地變得慘白，身體抖如篩糠，幾乎到了諱莫如深的程度。

多年來，人族的口中流傳著這樣一則黑色歌謠。

「維亞灣，維亞灣，美麗的維亞灣」

「當夢幻的歌聲響起」

「你的身體將違背意志，你的靈魂已不受控制」

「黑尾是噩夢，黑尾是災厄」

「如果遇到了他，就自認倒霉吧」

「上帝掐滅了你活下去的希望」

「因為你的去處」

「名為死亡」

廣闊無垠的海域平靜無波。

直到海平面忽然升起一個渺小的黑點。閉眼浮在水中的少年睜開了眼睛，銀髮的眼睫在空氣中劃出一點淡淡的流光，水藍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不遠處的商船。

巨大的商船在海面上平穩地行駛着。

即將駛入維亞灣，船上的每個人臉上都不禁露出了點恐懼，臉色已然微微發白。只不過金額巨大的賞金止住了他們想要邁起腳步逃跑的慾望。如此數額的賞金，哪怕他們不幸死了，他們也能為家人留下一筆龐大的財富。

商船上每個人都神色緊繃，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們的警惕。

不過這一次，商船已經行駛到了維亞灣的中心地帶，都沒有發生什麼異常情況。

有人忍不住欣喜地想，難不成今日黑尾人魚正巧心情好，所以懶得搭理他們嗎？

他臉上的欣喜還未落下，商船忽然爆發了一陣劇烈的晃動。

怎麼回事？！

眾人恐懼地想。是海魔獸嗎？不，不對，維亞灣沒有海魔獸，可是今日也沒有歌聲。

來自未知的恐懼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嘩啦——」

是什麼東西落在水面上的聲音，沒有人敢往船的外面看。

再次回過神，眾人發現，商船上已經少了好幾個人。

海面轉為之前的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被水珠組成的長繩束縛住的三個魔法師，連那個方向都不敢看過去，他們的魔法等級對於波波那來說幾乎等同於沒有，只能誠惶誠恐地低着頭，臉色煞白。

這已經不是他們之前所在的商船。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碩大的結界域。他們都在這個結界域中，那是人魚族特有的種族天賦，結界術。

結界域內彷彿自成空間。域外是波瀾起伏的海水，還有許多無害的小魚慢悠悠地游過，域內是他們與那個可怕的人魚少年。

銀髮藍眸的少年立在不遠處，正在打量着他們。

「你們三個過來，摸我的尾巴。」他忽然出聲。

三位魔法師瞪大了眼，內心恐懼的同時，臉上不由泛起驚訝。

「不願意？」波波那的臉陡然冷了下去。

「願意，願意！」三位魔法師連忙說，他們趕緊往波波那的方向走。

域內沒有水，少年卻像是在水中一樣，銀色的短髮浮動在空氣里，彷彿順着水波流動。碩大的黑色魚尾漂浮在水中，慢慢地晃動，彷彿一隻能夠毀天滅地的凶獸，透露著慵懶之意。

魔法師眼神驚懼，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下，見到少年眸色一沉，他們又連忙走過去。

其中一個魔法師率先伸出手，硬著頭皮滿足人魚奇怪的要求。

他剛一伸手，還沒碰到漆黑色的鱗片。鱗片忽然暴起，漆黑色的尖端似乎都有了尖銳的牙齒，彷彿要把接觸他的外來者給狠狠絞碎。

魔法師發出一聲響亮的慘叫。他的胳膊直接被鱗片硬生生咬碎。銀髮少年站在不遠處，忍不住皺起眉，目露嫌棄。

另外兩個魔法師看到同伴的慘狀，差點跪下。但波波那忍着嫌棄，繼續說：「過來，不想死的話，就過來摸我的尾巴。」

剩下的魔法師只能硬著頭皮地走過去。

結果不出意外，胳膊全部慘烈犧牲。結界域內只剩下了三人的慘叫聲。

這時，波波那忽然朝他們走了過去。

他們已經失去了胳膊，不知道這個可怕的人魚又想做什麼。是硬生生把人類從海面拖下深海，享受人類窒息而死的痛苦表情，還是直接點燃人體中的水，將人族炸成一團肉泥。

三個魔法師滿頭大汗，恨不得就此死去，也不想被人魚折磨而死。

商船即將駛出維亞灣海域的時候，即將鬆口氣的人們聽到有東西落在甲板上的聲音，宛如驚弓之鳥一樣，差點跌坐在地。

過了一會兒，有人大著膽子去看，發現甲板上是之前消失的三位魔法師。

他們的胳膊全都不翼而飛，甚至還有血從胳膊的斷口汩汩流出來。可他們卻非常高興，彷彿遠離家鄉的遊子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般，臉上露出異常喜悅的神色。只是沒了胳膊而已，會有辦法的，命還在就已經很不錯了。

「還活着就好，真是萬幸。」

人們連忙走上前，都很欣喜，高興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他們爭先恐後地拿出治癒捲軸。

這天晚上，波波那坐在海底宮殿的王座上，望着自己的黑色尾巴陷入沉思。

他在王座上保持着一模一樣的表情靜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迎著朝陽，銀髮少年向邊緣處的孤島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