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學期的最後幾周,暑氣已經漸漸籠罩這座北方的小城。

對郭海瑞來說,一周中最美妙的時光就是周六。完整的一天假期,又不必因第二天要開學而焦躁。

郭海瑞這時正坐在他常來的一家漢堡店。他原先在這家漢堡店點了兩個漢堡,現在卻無論如何吃不下第二個了。興許是媽媽吩咐的緣故,今天中午爸爸硬是要求他把飯吃完,否則就不讓他錢買漢堡吃。

硬生生吃完第二個漢堡,郭海瑞感覺自己吃得實在過飽了。

這真是浪費呀。

「撐死了…撐死了。」他輕聲說道,由於這會兒吃了太多,他的肚子有些不舒服。

「撐死了,撐死了。」他又輕聲說,而後突然感到肚子越來越痛,好像要肚子裏面的東西要炸裂一般。

一種前所未聞的嘔吐慾望攫住了他,他不可抑制地縮腹,張嘴想要嘔出身體里的一切,但什麼也沒吐出來,只是痛苦地僵持着。

而下一瞬間,肚子裏的東西突然以不可阻擋的趨勢傾瀉而出,他的喉嚨被光滑的物體滑過,感覺上如同一隻大泥鰍從中猛鑽而出。

隨着腹中之物從口吐出,郭海瑞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獲得了新生。他頭一次覺得空氣如此清新,呼吸這件事是如此美妙。

「撐死了!撐死了!」

一隻蟾蜍咧開大嘴說着。

直到這時,郭海瑞才有餘力去關心眼前發生的事。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這隻生物,它的大嘴簡直就像扇貝一樣一張一合,皮膚是水泥色,整個身體看起來很光滑,彷彿從人體內取出的內臟。眼睛蓋在身體表面,突出的眼珠中眼白里的一點黑色正對着上方,剛好盯着郭海瑞。

「撐死了!撐死了!」

郭海瑞第一反應是站起身來,他想跑。第二反應是期望周圍的人有所動作,他們為什麼不對這種異常做出反應?郭海瑞知道現在是下午兩點左右,來時他注意到店裏沒幾個人,但至少店員應該做出反應吧?

但起身逃跑的只有他自己。郭海瑞並沒有去觀察其他人,也沒有功夫過多思考,只是奪門而出。

他跑出好一段距離,覺得可能安全了,才回頭看看後面的情況。

但這次回頭讓他再次被恐懼攫住——那蟾蜍正急劇地撥動着它短小的肉白色腿,飛快地奔向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

郭海瑞大吼大叫起來。轉過頭去,他更加拚命拚命地朝前方狂奔。他冷汗直流,心砰砰地跳動,簡直有種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的錯覺。

興許是夏日燥熱,郭海瑞扭頭看看路邊的情況,沒有看到行人。

不久之後,他終於看到不遠處似乎有一個人站在門店外。可對方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郭海瑞的異常,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郭海瑞後知後覺地再次大叫,希望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可依然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沒膽子掉頭去找人求助,只能繼續漫無方向地逃跑。

再次跑出一定距離之後,郭海瑞第二次回頭確認蟾蜍的位置。然而這時他視野里的蟾蜍突然以更加飛快的速度朝着他衝刺,幾乎在那一瞬之間衝到了郭海瑞的腳下,爬上了他的身體。

郭海瑞感覺自己馬上要休克了。

下一秒,他立刻感受到蟾蜍濕漉漉的腳趾貼在自己的身體上,四腳飛快向上爬動,從褲管內飛速爬到上身,然後爬到脖子,爬到自己的嘴邊。

郭海瑞並沒有張開嘴,只是保持着平常的那種狀態。但蟾蜍以一種不可抗拒的態勢順滑地鑽進了郭海瑞的口中,然後就像之前一樣不可思議地鑽進郭海瑞的喉嚨,鑽進他的腹中。

郭海瑞愕然而無力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他這時才發覺自己的心跳的如此猛烈,每一聲都清晰無比。他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想要嘗試着再次嘔吐出那隻蟾蜍,但這次再沒有那種強烈的嘔吐慾望了。

他儘力乾嘔了兩下,發覺肚子不再有之前的腹痛感,也沒辦法再次嘔吐。

現在比之前更加難受,他剛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發生了什麼。腹部還算舒適,這讓他有些奇怪。但無論如何,他心裏感到極其噁心,那隻滑溜溜,濕漉漉的東西鑽到自己肚子裏去了!

他總不能裝作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吧。

得回家跟爸爸說這個事。得去醫院,把這噁心東西取出來。

不會要剖腹吧?郭海瑞胡思亂想着,這幫助他稍微消除著內心的慌亂,但終究效果有限。

只要一想到這麼個東西還在自己肚子裏,他就覺得好噁心。

對了,到時候在醫院把它取出來,砍死它,砍碎它。好吧,他再也不想看見這東西了。

剛才漫無方向的逃跑讓他已經非常遠離漢堡店了,不過這段街道郭海瑞也知道該怎麼從這裏走回家。

一路上,他不時看着路上零星的行人,尋找一絲安全感,然後慢慢地平息著自己的思緒。

有必要這麼怕嗎,他自問,然後回想着剛才的事。說實話,一開始蟾蜍跳出來的時候,也不是不能觀察一下。可是那一瞬間下意識逃跑之後,他便越跑越害怕,直到發現蟾蜍真的追擊自己,他徹底失去理智,只想快點遠離那東西。

幾經輾轉,郭海瑞走過幾條岔口,又回到了那家漢堡店附近。然後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看那樣子,那是自己的妹妹郭穗。說是妹妹,其實兩人年紀相差不過幾分鐘。

要是平常,他一定會煩擾於她的尋找,但這次只是毫無感覺,畢竟她多少算個人。

「你怎麼在外面呀?」郭穗隨後也發現自己的哥哥,然後發問道。她注意到了郭海瑞的異常,但一時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好。

郭海瑞理都沒有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往前走着。

「哎,你去哪?」郭穗連忙跟上郭海瑞,用手抓住了他的后襟。

「幹嘛啊?」郭海瑞不耐煩地問,「我要回家了。你不是叫我回家嗎?」

「沒呀。」郭穗也有些着急了。「是去戴術方玲他倆那兒。」

聽到這個回答,郭海瑞的表情總算柔和了一點,但仍舊拒絕跟郭穗走。

「那我也得回家。」

「為什麼?」郭穗知道郭海瑞平常是不喜歡待在家裏的。

「跟你說有什麼用?我得去醫院一趟。」郭海瑞有些窩火。「我肚子裏爬進去一隻蛤蟆。」

「什麼?」

「你煩不煩?我說過了,跟你說沒一點用,我得去醫院!」

郭穗看着郭海瑞的表情,這不像是開玩笑,而是真的有些生氣和認真。那這也許是其他事的某種隱晦的說法,總不可能真的爬進去一隻蛤蟆吧?要麼,只能是郭海瑞得了癔症了。

「好了好了,快走快走。」郭海瑞掙開郭穗,然後小跑着離開了對方。郭穗也沒有要追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郭海瑞慢慢遠去。

轉過路口,來到一片綠蔭大道,郭海瑞消失在了郭穗的視線。

離開郭穗之後,郭海瑞突然有些後悔。其實,他沒有理由趕走郭穗。一起走的話,或許會安心一些,她畢竟算個人。

但要他回去再找郭穗,那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的。

還好現在不痛,郭海瑞心想。他看着兩側茂密的大樹,盡量分散著自己的注意力。他看見樹木鬱鬱蔥蔥,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留下一個個斑點,散落在地上。在這裏,燥熱的太陽似乎都變得溫和了,郭海瑞的心情也慢慢被撫平。

然而,就在郭海瑞在綠蔭大道走了約莫十幾米后,他的腹部再一次劇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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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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