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鯨落，萬物生

少年昏昏沉沉醒來，眼前一片昏暗。呼吸有些急促，自己像得了一場大病般，全身怎麼都使不上勁。微微一偏頭，後腦勺就襲來強烈的痛感，像被什麼鈍物重重擊打過一樣。眼角淚珠早已凝結，顆顆晶體帶來的乾澀讓他的眼睛刺癢不已。他感覺自己像沙漠一樣極度的缺水，嘴巴已經乾的說不出話來，舌尖泛着絲絲血腥味，嗓子甚至像被利器撕裂過一般。強烈的痛感讓他止不住地想要咳嗽，但是氣剛從胃裏湧上來，就又變成陣陣乾嘔。或許也正是這一反應，讓他全身一聚力，上半身一下子側了起來。但奈何腦顱里一整翻天覆地，他眼皮一耷，面前一片漆黑，僵硬筆直地往後摔去，他心裏縱有萬千頭緒，現在也只有理不清的混亂。

「啪！」

奇怪，他意識突然驚醒。他倒下去后，感覺到的不是地板的堅硬和冰涼，反倒是有韌性和力度的支撐物，使得自己也沒有完全的平躺。他掙扎著睜開眼，眼前是一張孔武有力的臉。這大漢眉頭快擰成一塊黑鐵，雙目圓睜，二眼通紅，眼珠子睜的都快炸裂了，眼角的血管若隱若現，像隨時都能透出血來。臉頰上佈滿了淚痕和血跡，像是剛從地獄逃出來一般。大漢雙手兜住了他，這也是他沒倒在地上的原因。只見大漢嘴裏着急的喊着什麼，但是無論怎麼掙扎，少年眼皮越來越沉，耳邊聲音也越來越模糊，天像要塌下來一樣，朝着地急速墜落。

頃刻間，天與地合在一處，整個世界也都安靜了下來。少年的痛感突然間像消失了一樣，整個人置身於一片無邊際的海域之上。遠方無風，腳下無浪，天與地合在一起，一片蔚藍。雲翻滾著，奔騰著，但是卻聽不見一點聲音。少年往前走了幾步，這幾步自己怎麼都沉不下去，而是懸在水面之上，波動起層層漣漪。少年環顧四周，發現遠處有一頭鯨在天地間遨遊，擊破雲端，又潛入海底，翻卷著雲與浪。它龐大身軀鼓動起的漩渦，打着旋的遊盪在雲際，在接近飛行臨界的時候，碰撞出朵朵雨花，在天邊下起溫柔的陣雨。

少年置身其中，忘記了自己，只有不禁感嘆，這藍色也能如此絢爛。

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山河弍主，歲值廿六。」

少年轉身，循着聲音發現遠處一棵菩提樹下，端坐着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先生。老者看面貌似已近耄耋之年，但身板卻如少年般筆挺，一身素袍也顯得有些單薄，卻也能感覺到他並非手無縛雞之力之人。他左手捻著白須，右手打一把玄黑木傘，奇怪的是，漫天的菩提落葉紛紛墜下，卻近不了他的傘面。

少年連忙作揖，躬身詢問道：「在下身重，叨擾高人了。」

老者微微睜開眼，掃視了一眼少年，然後點點頭，吐出幾個字：

「少年，風雲可聚，山河無恙。」

少年忙接道：「不知高人......」

還沒等他說完，老人一揮手，遠方的鯨魚如魚鷹一般快速潛入海里，炸開大小方圓十里的漩渦。少年一驚，往後退了幾步，轉身看着漩渦，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老人哈哈一笑，說道：「少年，可知，鯨落，萬物生。」

少年一驚，只見漩渦里突然迸發出生機，蔓藤像瘋了似的往外長，新葉也隨着枝椏生了出來，新綠如翡翠，鵝黃如浮毛。頃刻間一棵參天巨樹就已然長成。遠方鳥語陣陣，似有大批的候鳥奔涌而來。樹根也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像是百獸蘇醒。

少年又驚又喜，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時被震撼的只能呆立一旁。

老者輕捻鬍鬚，把傘一揚，一陣清風向少年襲來。

「去吧，這個世界需要你。」

少年眼前突然模糊起來，只覺大群的蒲公英向自己湧來。自己身體一輕，又昏了過去。

陽光像是透過了窗戶照了進來，照在少年的臉上。在這一縷晨光中，少年的面貌清晰可見。少年大約二十上下，剛過及冠的年齡。皮膚透如蟬翼，泛出紅潤的光澤。眼睛輕輕地合著，但卻能感到下面暗藏着一片星光。眉目清秀，但卻鋒芒盡顯，輕輕一個緊縮都像是冰山崩於天際，猛虎行於深林。但嘴巴卻有說不盡的溫柔，是桃花初綻，是風鈴盈盈，更是弦月勾魄。但或許是經歷了什麼，他眼角到嘴角還有深深的兩道淚痕，斷是有失親喪偶之事，不然難有如此深的悲痛。

一個顛簸，少年突然驚醒。他倏地支起上半身，但又感沉重，像又要墜下去。掙扎中他抓住了側邊的一條橫樑，並借力讓自己靠了過去，身子頂住了後邊的一堵牆。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晃了晃頭，微微睜開了眼。環顧四周，他才發現自己是在一輛急行的馬車裏。不大的車廂里只有他和另外兩麻袋東西。像是白天的樣子，窗戶外有暖光潛進，打到了他的身上。大順着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麻衣素服，但是卻有紅色的液體，大大小小，星星點點地散落其上。他抬起自己傷痕遍佈的手臂，抓起胸前的衣服往鼻子上湊過去，一股血腥味透過鼻腔，直衝他的顱內。這一衝擊讓他覺得嘴裏泛起酸味，有些乾嘔起來。但或許是許久沒吃東西的原因，乾嘔了兩下，他就停了下來，變成了不停的喘息。

到底發生了什麼，少年感覺意識模糊，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內心還泛著酸楚。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像有顆顆結晶摩擦著指尖。這是悲愴痛哭后的證據。

但是到底為什麼自己那麼難受，他一時也真的想不起來。只記得夢裏有位老者和他說過「鯨落，萬物生」之類的話語。但這麼一想，他後腦勺就又有痛感。索性地，他不想再去回想了，只覺得該看看外面什麼情況。他費了很大勁兒才勉強站了起來，靠着最後僅剩的力氣，扶著牆，往帘子蹣跚過去。

他挑開帘子，看見一名魁梧的中年男人，正馭著兩匹已累的奄奄一息的馬。他瘋狂地抽著馬，像是在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馬也同樣地像在耗盡最後一點點殘餘的意識，瘋狂地嘶吼著。突然，這名大漢手一松，整個人往側邊倒了過去。

眼看大漢就要從馬車上摔落下去，少年使出全力，托住了他的腰，但奈何他身子太沉，少年只能把最後一絲力氣都用上，但是腹腔中有一股暖流上行，口腔中也隨之噴出猩紅血雨。少年只覺手上一空，整個人沉沉地往後倒去。

這一拉扯，大漢突然驚醒，一個猛然起身，一把把馬勒住，一把抓住快要跌落馬的少年。只聽「吁」的一聲嘶吼，兩匹馬「嗚」的**了一聲，隨後雙膝重重地砸在土裏，頭向空中先是猛地一抬，馬套封鎖著的嘴被勒出很深的血印，但它們卻拚命地想要張開，呼呼吐出最後幾口熱氣，便沉沉地各朝一邊倒去，再也沒有了聲音。車廂也隨着馬匹的跌倒，狠狠地顛了一下，車轅隨後就像利劍一樣插入土中，車輪也懸停在空中。兩人因為慣性飛了出去，摔在了馬背上了，兩人也昏死過去。

大漢用盡最後一絲力量，睜開眼睛，只見遠處塵土飛揚，馬蹄聲聲，像是有大群馬騎趕來。他掙扎著向少年爬去，伸出手想要觸碰少年，但卻停在了最後幾厘的位置。他只覺眼皮像鉛錘一樣沉重，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像大霧遮住了一樣。他拼盡全力喊出了一聲

「少主！」

眼前就再沒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