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天下奇毒

第4章:天下奇毒

楊淺自是個心思縝密的,他醫術高深世間罕有。

來給王爺問診,他先是聞到王爺身上有酒味。

王妃回他王爺病發時正與一姬妾飲酒。

那名姬妾已經嚇壞,一直淚流滿面在地上跪着。

她是一問三不知,只說她出去時王爺還好好的,今夜王爺飲酒時突然讓她親自去請王妃過來。等她帶王妃回到房裏,王爺已經不省人事,她還以為王爺醉了。

要不是王妃素來精明,估計就會像其他姬妾一樣,以為王爺可能僅僅醉酒而已,等第二天發現也晚了。

北境王妃出身名門,向來有些城府。她認為趙成環對她平日素來敬重,不會突然深夜讓人喚她來妾氏的房裏,如此有違規矩必事出有因。

發現王爺喚不醒后,她晃了晃房間桌上酒壺裏剩餘的酒,發現王爺沒喝多少。她熟知趙成環的酒量,覺得蹊蹺。

她當時猜測要麼突發疾病,要麼中毒。

北境王妃當場將那名叫葉青的妾氏收押起來,立馬叫來府中郎中為王爺診治。

郎中驗了驗,認為王爺沒有中毒,可要說得病,卻也不知王爺生的何病。

這就是為什麼王妃連夜請了城中幾位名醫前來王府會診的原因。

楊淺了解大概經過後,檢查了下王爺的舌苔,一片暗黃,象是脾虛腎虧。

翻了翻王爺的眼白,眼濁充斥着根根血絲。

診了診脈象,脈象卻出奇的平穩。

用了銀針試了試王爺的唾液,銀針果然沒有變色,難怪王府郎中確信王爺沒有中毒。

乍一看象是酒色過度,體虛虧空之症。

其他幾位醫者都認為王爺定無大礙,也許只是喝多了酒,楊淺卻知道這個北境王恐怕難過今晚了,所以當時就遁了。

王府自備有良醫,假如普通的暈厥,王府自己的大夫早就應該給救醒了,還用大半夜的從外邊請大夫?

現在王府內外名醫齊聚於此,仍然遲遲無法讓他轉醒。無怪這些醫者無能,實在是王爺中的乃是少有的奇毒。

但這世間奇毒又有幾樣能瞞過楊淺的眼睛,楊淺看過之後心中已然明白一二。

這哪裏是什麼疫症,如果他看的不錯,王爺應該是中了「醉天驕」之毒,此毒乃是天下奇毒之一。

「醉天驕」無色無形,但此毒有味,略聞有酒味,一般銀器根本試不出來。

所以下毒者應該是藉著王爺飲酒的時機行兇,若再以銀器盛酒,剛好可以免去下毒嫌疑,令尋常醫師無知無查,好手段,好心機。

楊淺那時還不知道賀丹人來破城,但在這麼偏僻的北境之內發現了「醉天驕」之毒,他感覺蹊蹺,不是什麼好事,還是溜吧。

又想到一家婦孺和僕從怕是跑不快,從那時他就打了王府馬車的主意,早在聽到賀丹人來襲之前。

他早時候就已經聽說王爺得了幾匹千里駒,此時剛好為他楊淺所用。

藉著如廁的機會拍翻了王府引路家丁,讓十全先回去收拾東西和帶人,自己則去偷快馬和好車與他們在南城匯合。

與夫人重逢后他不敢告訴夫人嘉梁城驚現「醉天驕」,這時他已經聽說賀丹人進城了,聽到北境王剛剛薨逝,楊淺心中大致有所聯想到,卻不忍心讓夫人擔憂。想就著賀丹人攻城的借口,帶着全家加入逃難人群之列。

北境王趙成環是大梁當今皇帝趙成琳最小的弟弟,幼時母妃早逝就被放到趙成琳母妃宮中養育。

趙成琳對他疼愛有加,所以他自幼與趙成琳最親。眾兄弟奪嫡時,他當然站在二哥趙成琳身側。等到趙成琳登基,他就被封了安平王。

十年前梁景帝北伐,他亦跟隨在側。大敗賀丹狼族后,趙成環卻沒有隨景帝班師回朝,他自請駐守北境。

國不可無君,景帝勢必得歸朝,趙成環決定親自守護哥哥辛苦打下的山河。

邊塞艱苦,本來景帝疼愛他捨不得,但趙成環再三懇求,景帝最後准了他。趙成琳也是思量再三,最終決定讓他留下來監軍北境。

監軍之名,雖不用他親自掛帥坐鎮軍帳,但需要他留在此處牽制主帥以防兵變。

畢竟當時景帝初登基不久,根基未穩。兵權只有留給趙成環景帝才最安心,他對趙成環的信任甚至超過一奶同胞兄弟。

自此北境三郡也被賜給趙成環作為封地,趙成環由安平王被改封為北境王,同時交給他的還有可調配二十萬北境軍的半塊兵符。

北境王妃聽到賀丹人攻城,就知道王爺此時暴斃事有蹊蹺,但她沒空深究。她讓最忠心的僕從趕快把世子和郡主帶來身邊,讓下人們趕快套馬備車。

她雖是婦人,卻因生在高門,又追隨王爺多年,算得上有些見識。她本想帶着兵符直衝北境軍大帳,但她最終沒有找到兵符。

她知道丈夫執掌兵符,可趙成環從來不讓別人碰兵符,所以到底藏在哪裏她並不知。

翻遍了書房也不知道王爺平時放在哪裏。

最後她顧不得那麼許多,召集了全部府兵親衛,帶着兒女上了馬車,想着沒有兵符也要闖一闖北境軍大營。

哪知她連南城城門都沒有出去,就被一眾本該守城的守備兵給圍堵截了回來,她帶的那點府兵根本不是對手。

這嘉梁城守備軍也都算他家王爺過去帶的兵啊,這是怎麼了?王妃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感覺今夜天塌了,全亂了。

北境王妃被南城守城軍押回王府,一進大門,北境王妃發現王府也亂了,幾個身中羽箭的僕人身體橫在門邊,看來她走後這裏剛剛經歷過一場屠戮。

王府那個以前最會唯命是從的管事,在王妃帶兒女逃命后,第一個衝到王爺的書房,把幾件最最值錢的東西捲鋪蓋一兜,就想奪門而去。

其他下人見狀,也都明白過來,賀丹人來襲,王妃是舍下他們自己跑了,把府兵都帶走了。賀丹人進城,還什麼王爺王妃的,可能不用等到天明,這些過去尊貴的主子就要身首異處了,現在大家還是各奔前程吧。

太監侍女們也開始紛紛搶東西,房裏叮叮噹噹不時有古玩瓷器在爭搶中掉地碎掉。

混亂中不知過了多久,一片狼藉紛亂中,一個小太監好不容易又搶了副畫卷,他覺得夠他後半輩子安身立命了,終於捨得出府了,剛跑到門口就聽見嗖地一聲,一根羽箭穿胸,直接把他定死在了門上。

院子裏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緊接着嗖~嗖~嗖聲不斷,無數羽箭從門外飛來,大門口的幾個使女婆子應聲倒地。雖然不明所以,其他門邊的眾人開始紛紛往府裏面逃。

好容易箭停了,大批官軍湧入。

為首男子一身銀甲上掛着斑斑血跡,竟是嘉陽太守甘軒之子,嘉梁城守備軍副將甘寧。

他坐在王爺過去慣坐的中廳主位上,剛喝了碗茶,底下人通報已把王妃截回來了。

甘寧一聲冷笑:「帶上來。」

北境王妃和她的子女僕從被推擁的帶到大廳。

王妃認得甘寧,他爹甘軒為嘉陽郡太守。甘寧任嘉梁城守備軍副將,算起來是王爺的下官將士。

過去王爺宴客時,甘軒曾帶此子到王府赴宴。不僅王妃,府里許多人都認識這位少年將軍甘寧,聽說過他一人搏殺群狼救父的故事。

沒想到此時這位少年英雄寶刀在握,殺氣騰騰。

甘寧已經讓士兵在外邊把王府圍了起來,將王府眾人都驅趕到主廳,甘寧站立在大廳中央,目光冷冷的逡巡一眾螻蟻。

有恐懼啼哭的丫鬟、婆子都被兵士幾巴掌拍安靜了,現在這些人連啜泣和呼吸聲都嚇得靜悄悄的。

北境王妃把自己的一雙兒女緊緊護在身後,她也不知還能不能護的住。

她強自鎮定問道:「賀丹人進犯,守備軍不去禦敵,怎麼把北境王府給圍了,我府中府軍何在?」

「都降了,沒降了的,瞧瞧!」甘寧指自己身上染紅的鎧甲,「他們的血都掛在這呢,還新鮮著呢。」

王妃出口質問:「王爺昔日待你父子不薄,你這是為何,難道真要造反?」

甘寧沒有答話,一張冷峻的臉上讓人看不透心思。

手下林昆將還沒來及逃出的管事提到甘寧近前,大聲喝道:「王府的人你熟,清點人頭,王府家眷一個都不能少。」

劉管事半生為奴,現在依然是府里最唯命是從的好管事,不過卻是唯這群凶神惡煞兵士的命馬首是瞻。

當他膽戰心驚地清點完人數,看着林昆小心地回話:「將軍,王府家眷,除了王爺剛剛病薨,包含王妃在內的五個妻妾都在。王爺三子兩女,兩女都在,世子和二公子也在,可小公子趙炎不見了。小公子乃是個賤婢所出,本來那賤婢死後,這孩子一直少有人看管,野慣了,不知道剛才趁亂跑哪去了。」

林昆看了眼甘寧,等待他的命令。

甘寧面露狠辣:「搜!給我搜,搜索整個王府,先把兵符找到,還有那個孩子,一定要找到。去查,剛剛還有多少人逃出府,能追的全追回來,僕役也算,決不可有漏網之魚。」

「將軍放心,他們逃出府又怎樣,今晚的嘉梁城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咱們不是已經在南門設障把守了。」

「好,我要讓整座城的人為我們的阿達陪葬。」

北境王妃聽得膽戰心驚,想到自己身下兒女接下來的命運,忍不住怒喝:「王爺沙場也曾救過你爹的命,你們父子就是這麼報答嗎?你爹呢?身為梁人,勾結賀丹狼人要毀我大梁,還要殺我大梁百姓屠城,你良心何在?」

林昆和甘寧相視一眼,然後忍不住狂笑。

甘寧決定可憐一下這個王妃,過去她待自己不薄,到死就讓她做個明白鬼。

「梁人?誰告訴你我是梁人?」

北境王妃越聽越怕:「你不是梁人?」

甘寧伸手指指自己所帶兵士:「不僅我不是,這一眾兵丁都不是。真正你們梁人的守城軍,今晚都被我提早派到北門和西門去鎮守了,估計現在已經喂狼了。」

「甘軒不是你父?」

「他只是我養父,十年前我還是孩童時,他收養了我。」

「十年前你入的嘉梁城?」

「沒錯,這要感謝呼倫雪山山神,賜給我們一個如此智慧的王太子。當年我們賀丹在賁呼河大敗,官兵乃至大汗都士氣低迷時,我們偉大的王太子,他僅有十七歲,就已智慧超群。他馬上制定好了反攻計策。在已殞沒的賀丹將士家中,挑選八到十二歲的孩子趁北境三郡重建,扮成梁人以流民孤兒身份進入北境長大。我們這些失去阿達的孩子,懷着對梁人根深骨髓的恨意來到你們三郡,在成年後均紛紛從軍,為的就是今天。」

「三郡,你是說不光嘉陽?」

「當然不光嘉陽,否則你真以為我們賀丹大軍可以繞過池陽和壽陽攻打嘉陽?我們先一步攻克了池陽和壽陽兩郡,才到嘉陽。」

「為何無人來報,為何烽火沒燃?」王妃不解。

「因為那兩郡已經屠城了,少有人跑的出來。有跑出來通風報信的,自然是被我這樣在你們大梁長大的賀丹人守在半路給截殺了。對了,不妨告訴你,北境大帳剛剛已經派人來問,問為何嘉梁城有火光。剛好我巡視南門,就告訴來人只是普通走水,那斥候已經被我打發回去了,畢竟守城軍副將的話沒人會懷疑不是嗎?所以今夜嘉梁城等不到援軍了。我們此戰不打算跟北境軍硬拼,甚至不打算要這三郡,我們要的只是這三郡人頭,要用你們的血來祭奠我賀丹十年前兵敗的奇恥大辱。」

北境王妃氣的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盯着甘寧臉上,卻也無可奈何。

「王妃,反正你今夜必死,不怕告訴你,為了此戰,我們賀丹準備了十年,模擬操練了不下百遍,所以此戰賀丹必勝。」

北境王妃知道今夜恐怕在劫難逃,所幸問個明白:「大軍怎麼過的賁呼河,恐怕現在賁呼河還未結冰吧。」

甘寧略有得意之色:「所以才會出其不意,你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賀丹人有天也會乘船而來。你們以為賀丹的車馬必須要等結冰結實了才能通過,所以每年河水結冰后才是你們梁人防範我們最為嚴密的時候。這就是王太子的高明之處,我們在你們防範最鬆懈的時候,夜間渡河。」

王妃更加驚懼,「渡河?這麼多的兵馬,何以渡河?」

「借船,商國是天下擁有船隻最多的國家。是你們蠢了,你們沒發現從夏季開始商國到我們賀丹走貨的大船,多去少回。它們被分批留在了賀丹,一直屯到冬季。你以為我們賀丹人不善水,卻不知我們為了這次渡河,演練了整整一年,只等這一戰。」

「所以商國也參與了這次攻梁?」

甘寧現在比較同情這個王妃,不過一個可憐女子,現在知道真相又如何,連她那不可一世的丈夫還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北境王妃冷得打個哆嗦:「你們好歹毒,那你義父甘太守他?」

聽到王妃問起甘軒,短瞬間甘寧臉上微露苦澀表情,一閃而過,還來不及捕捉就已經換上他一貫的冷酷嘴臉。

「今夜我父子飲酒,義父突發疫症,癥狀就跟王爺一模一樣,你說巧不巧?只不過還沒等到我去求醫,他就已經去了,他走的很安詳,沒有痛苦。」

北境王妃突然間明白過來,憤恨地怒罵:「你殺了甘太守?他可是你的義父啊,畢竟養育了你十年。這麼說王爺,王爺也是你?用的同一種毒,畜生。」

「那又如何?你以為為何當年王太子要挑選我們這些失去父親的孩子混入嘉陽郡?」

王妃已經裝不出鎮定,眼淚滑落臉頰。面對計劃周詳且如此心狠手辣的敵人,她知道今夜劫數已至。她可以死,但她的孩子怎麼辦,誰能救救他們?她把受到驚嚇的兒女又往身邊摟了摟。

「我們的阿達都是死在當年的賁呼河大戰,都是死在你們梁人手中。是你的丈夫,你丈夫的哥哥,那個狗屁皇帝殺了我們的阿達。血債血償,我們忍辱負重到今天,就是為了今日可以為我們阿達報仇雪恨。」

北境王妃這時更加難過,將死之人思慮的反而更多起來。

她想起自己那還在床上沒人收屍的丈夫,堂堂王爺死的竟如此憋屈。

一場夫妻,雖然王爺風流,也曾令她有時感到不滿,但此時她想起的竟全是北境王的好處。

她開始對王爺心疼起來。得寵的王爺,當年何苦要來守北境,結果害全家落得如此下場。

看來他十年前就註定要有今日之劫了,敵人那麼早就在佈局了,這麼重的心機。王爺一生戎馬,如果上天給他選擇,估計他情願戰死在沙場上,但敵人就是不要給他這個機會,就是要讓他以這種最屈辱最窩囊的方式死去。

守疆的王爺沒上戰場就死,又是那樣的死狀,城又給人破了,剛好可以給敵人大做文章,真是好狠毒的心腸。

王妃明白,他們一家很快應該就可以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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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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