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5

一天晚上，陳聯峰正在批改作業，徐校長進來了，自個兒拉椅子坐下，看着他，半天不吭氣。陳聯峰挺納悶，站起來問道：「校長怎麼啦？不會有什麼事吧？」徐校長還是不吱聲，依然看着他。陳聯峰心裏開始發毛，是不是自己教學上出了什麼事，他正這麼思忖著，徐校長突然笑了，說：「沒事沒事，要說有啥也是好事。」

徐校長告訴他，學校升辦高中的事已經有了眉目，有關方案縣裏已審查同意，待報市裏最後審批，估計沒有多大問題。

「這都是老師們多年努力的結果，很不容易，幾年下來準備的資料要用人挑，複印機就弄壞了兩台。」

徐校長上前翻看陳聯峰批改的作業，接着說：「這裏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初三的英語慢慢有了起色，而長期以來英語一直是學校最弱的一塊，據我了解許多鄉鎮學校普遍都存在這個問題，稍微棒一點的老師縣裏留下了，不合理也沒辦法。對你的課，學生反映很好，說陳老師上課生動有趣，語法的講解深入淺出，一點不枯燥，一些辭彙還引經據典，穿插的小故事加深了學生的印象，都喜歡上你的課。看來，我這個伯樂，不，不，是你這匹千里馬在我們學校現身啦！」

說到這裏，徐校長頓了一下，自己動手倒了杯水端著，打量打量陳聯峰的房間，問道：「喔，對了，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有人問過我，我說不知道，人家說這有什麼好保密的？！」陳聯峰沒料到徐校長會提出這個問題，他怔住了，一時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哦，隨便問問，隨便問問，沒其他的意思。我這個人也沒啥了不起的文憑，當過知青，最後推薦上大學，畢業了，頭上還長期頂着一個工農兵學員的帽子。有人瞧不起，我認這個賬，不爭辯，不解釋，你說，有什麼好解釋的？努力補課嘛。現在不是吹，我上的語文課誰還敢再說么二三？！有文憑還得有本事才行，你說對不對？工農兵學員怎麼了？你不妨了解一下，現在許多單位里的骨幹都是工農兵學員，有的還當了領導，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嘛！」

陳聯峰知道徐校長誤解了他不開口的意思，他沒有回答是他無法回答，如果說上過大學，他比徐校長還想知道他上的究竟是哪所大學，如此怪誕的事他怎麼向人解釋，他百般的苦惱啊！碰上這種情況，陳聯峰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或笑一笑，讓人不知就裏，努力去岔開這個話題。

「我今天過來，還有一件事，這個禮拜六我請客，你能不能給我打打下手？」

「要請客？什麼客人還得要自己動手做菜，校長？」陳聯峰不解地看着徐校長。

「『客人？』許久不見一面，還真是客人哩。我那小妹，還有她單位上的幾個同事。」

陳聯峰聽說過徐校長有個妹，干公安的，從縣裏到市裏，最近又借調到省城公安廳刑偵部門，能幹着呢！他說的恐怕就是這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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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專程來看你，這麼大老遠的?」陳聯峰問道。

「不，她忙着呢。去年，大概七八月份吧，她到昆明出差，說好了順道上我這兒來看看，都快到了家門口，突然又有什麼急的任務，直接回去了。這次是為一樁古墓文物被盜案來的，據說這座古墓年代久遠，追溯到了古夜郎時期，地點在雲南、山地交界一個叫岜郎寨子附近，對了，就靠近大洞不遠，離我們梧桐樹鎮幾十里地，這事還挺大的，報紙上都登了。」

「這麼說來，你們兄妹平時也難得見上一面，這次得好好聚聚，是不是。」陳聯峰道。

「也就是吃頓飯哩。我們一年多沒見着了，春節她也沒回來，逢年過節正是他們忙的時候，這份工作是身不由己的，但她喜歡，迷戀得很喲！」徐校長感慨地說。

「上語文課的潘老師家裏寬敞轉得開，就借她的地方。」徐校長說，「不瞞你說，小館子裏的菜我還真瞧不起。當知青的那幾年，隊里有幾位四川的，我偷着跟他們學做川菜。那年月物資緊張，糧啦、油啦、肉啦，什麼都憑票。常說貓貓有貓貓的路，耗子有耗子的路，跟老鄉熟了，一家人似的，他們養的雞鴨很便宜。河裏有魚，田裏有螺絲、黃鱔，山裏的折耳根、野菜什麼的，不用花一分錢，四川人愛說『巴適得很！』對啦，上次回家，你猜我還帶了什麼東西回來——火腿，我們家鄉的火腿，嘿，那份香啊！給你講個秘密，外地的到我們寧遠買火腿，回去加個包裝，冒充『金華』、『宣威』火腿，生意還火爆呢！如今物資太豐富了，有錢什麼買不到，時下到處建塑料大棚，冬天可以吃到夏天的菜，夏天可以吃到冬天的菜，昆明下來的反季節蔬菜多啦，也便宜，就是政府說的菜籃子豐富了。咱們說好啦？你來，什麼下手不下手，就是想叫你來湊個熱鬧。」

禮拜六一早徐校長就在潘老師家忙活開了，陳聯峰如約過來幫忙，在廚房打理蔥蔥蒜蒜，剝皮蛋，洗蔬菜什麼的。「看模樣，你是做過家務事的，來，把這個給繫上。」徐校長遞給陳聯峰一個塑料圍腰。

「今天人不多，鎮里聯繫學校的林鎮長要過來，我專門請了他，我們關係很好，就一桌，算給小妹和她的同事們接風。」徐校長翻動着鍋里的雞，說：「我妹原名叫徐家琳，我們是『家』字輩，上中學后她自己把『家』換成『佳』。她說彼『家』不如此『佳』，『美玉』豈能關在家中。她的性格像男生，從小愛運動，乒乓球、籃球，甚至還踢足球，滿場子地跑。上高一的那一年，她參加地區組織的青少年游泳選拔賽還得了第二名，名聲大著呢。」徐校長一談起妹妹，臉上就洋溢着自豪的神情。

「她的英語很好，長期是班上的科代表，班主任建議她報考外語學院，她說英語只是一種工具，她的志向是當一名警察，風口浪尖上搏擊那才有意思。她從小愛看偵探小說，特崇拜福爾摩斯，不知哪兒找的一幅福爾摩斯叼著大煙斗的畫像，正正中中貼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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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里，她說要大偵探經常注視着她，教她兩手。果然，她如願以償，考上了西政，圓了做警察的夢。她啊，我這個妹妹，在朋友面前總愛說，『俺平生喜歡兩門知識，天文學與心理學，天文學是宏觀之學，心理學是微觀之學，對刑偵工作有幫助』。你別說，她還真一些能耐。」

「嗨，差點忘了，麻煩你把桌子上那個瓶子遞給我，要加蜂糖。」徐校長轉了話題對陳聯峰說。

「炒辣子雞加點蜂糖除了調味還可以亮色，你瞧，顏色是不是變了，紅亮紅亮的要好看一些。做菜講究『色香味型』，『色』是排在第一位的，對不對？按生意人的說法叫『有賣樣』。」

「炒辣子雞還有其他什麼道道，校長再給我講講。」陳聯峰靠了過來。

「首先雞要買好嘍，不能用肥肥的『憨包雞』，要選土雞，黑腳乾的，雞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四斤左右的最好。辣椒也很講究，沒有辣味不成，太辣了傷胃。好辣椒據說是我們省城邊上的清溪辣椒，色紅、肉厚，辣味適中，香味足。還有風嶺的也挺有名。舂糍粑辣椒也有講究，用水洗了，先晾晾水氣再舂，加一點姜，剛才你看見了吧，裏面加了姜，辣椒一定得舂融，不然就不叫糍粑辣椒，打糍粑你看見過吧？肯定見過。辣椒舂不融，炒出來的雞辣椒皮皮番番的，多難看！現在有的炒辣子雞時興放大蒜，又是一種味道。炒辣子雞，得用菜油，記住不能用其他的油，什麼色拉油、金龍油都沒有那個味道，用豬油也不行，不信你試試?最後就是炒的功夫啦，先用大一點的火再用中火，不停地炒，直到炒熟，最好不用加水煨。」小小一個辣子雞，卻有如此多的學問，陳聯峰真是沒想到，他對此來了興趣，打一旁認真地看着，研究著，也想學上一手。

校長變法戲似的，一會功夫，炒的、蒸的、鹵的、葷的、素的十幾個菜出來了。有辣子雞、老臘肉香腸、宮保肚尖、宮保肉丁、渣辣椒粉蒸肉、魚香肉絲、涼拌薺菜、涼拌折耳根、鹽菜肉、火腿燴小豆、熗萵筍尖、豌豆尖雞蛋粉絲湯，還有皮蛋、鹹蛋什麼的，外加幾個小碟下酒菜，滿滿一大桌。

「萬事皆備，只欠東風，他們說好的來吃中午飯，都快一點鐘了，難道？……」徐校長用圍腰擦擦手，自言自語地說，這邊話音未落，就聽到門外喇叭聲響，他的妹妹還有兩個同事進來了。徐校長的妹妹，徐佳琳，一米六五左右的個頭，牛仔褲，皮夾克，一頭秀髮像男孩般打理得短短的，嘴角有一顆小黑痣，顯得很乾練。她一進門首先打量了在座一眼，然後到了哥的跟前，說：「哥，你瘦了。工作壓力是不是太大了？悠着點，事情干不完哩，嫂子給我寫信，說你是拚命三郎，是不是？！」

「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吃飯，吃飯。來點什麼酒，紹興加飯酒怎樣？」

「還加飯酒！不怕把哥你的米吃完了？車裏有一箱習水大麴，抬進來今天讓你們喝過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