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姐姐心裏有我!

090 姐姐心裏有我!

百家逐道正文卷090姐姐心裏有我!己時二刻,論道大堂內,講師們正在對坐席進行最後的規整。

吳孰子暫時也被請了下去,他畢竟只是姒白茅用以奉天指路的工具,既然已經進了這秦學宮,工具也便可以捨棄了,再握在手裏反而會丟面子。

隨着吳孰子離場,韓孫和姒白茅也並席坐上了主台。

王畿墨者隨之入內堂整備試卷,秦宮學博則出門去清點學士。

當一切回歸正軌,剛剛的劍拔弩張也蕩然無存,感覺這就是一次正常的奉天指路罷了。

至於門前聞訊前來的秦宮學士,對一切更是知之甚少。

他們只知道墨家的奉天指路如期而至,不過由其他人替換了吳孰子。

按照以往的規矩,奉天的老師會帶着考題來,先考再評,優秀者不僅有資材相賜,還有機會與奉天學博當面清談,若的確大才,便也可順理成章去奉天求學。

奉天的名師典藏之多,自是不必多說,更實在的,還是資材管飽。

考慮到現在秦宮資材窘況,尤其對優秀學士而言,去那邊留學一年,怎麼都是個大好機緣,事不事奉天,一年後再決定便是了。再者說,那可是奉天,你想事,人家沒準還瞧不上你呢。

《天阿降臨》

另一方面,天下學宮的排位,也是由奉天指路評定的。

如秦地的法學,自建宮以來便是天下之魁,有歷代主官坐鎮咸京,便是王畿也無法爭鋒。當然,奉天學宮本身也不參加這個排位。

秦地的墨學則後來居上,一步步超越了齊楚,自吳孰子這一代雄起后便也坐穩了頭魁之位。

至於儒……秦從未參加過儒家的奉天指路,儒家也很得體地從未提過要來秦宮指路。

可以說,秦學宮之所以有今日僅次於奉天學宮的威名,也正是由一次次奉天指路的賞識奠定的。

於青年學士而言,這同樣也是跨進名士行列的快捷通道。

指路之中,名列前茅的學士自然會被記錄在桉,有高論的學士甚至有機緣在奉天刊物上留名。

如當年的贏璃,便是如此一朝得名天下,恨不得把「天下第一年輕女法官」扣在她的腦袋上。

再往前追朔,范牙、吳孰子也都有過指路頭名的經歷。

如此之多的名士背影就在眼前,因此這奉天指路對大多數學士而言,毫無疑問是個大機緣。

此時,在諸位學博的組織下,各屆學士也都列好了自己的隊伍,握緊了自己的筆筒,暢想着能在此次墨考中有所作為。

當然也只是有所作為,頭魁之類的不用想……

畢竟,這裏有個剛剛碎了巨子的怪物。

往屆學士也都很不理解。

你檀纓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該得的全得了,資材也都撈了,你一家之魁來這裏搗什麼亂?

甚至就連檀纓本人也不是很明白。

他只是迷迷湖湖地和姒青篁一起,被周敬之安排在了107屆學士的隊伍的前端罷了。

我都說不打了……你們范子都說要與我一同公理化了,怎麼還來……

他身側,姒青篁則一直在攥著拳頭嗚嗚囔囔,好像在給自己打氣。

正愁要不要找人問問的時候,一個身影從隊伍的末端,一路鬼鬼祟祟潛到了隊首,悄悄拍了拍檀纓。

檀纓一回頭,見那方臉便罵道:「你來就來嘛,這麼明顯藏什麼藏!」

「唉,我還是有些內部消息的。」嬴越卻一臉嚴肅,湊到檀纓身旁悄聲道,「璃姐已經去找雛后安排後面的事了,她托我告訴你,你便如尋常學士參與指路即可,莫要主動說什麼做什麼,不要落人話頭。至於那姒白茅,若對你有小動作,祭酒自會替你主張,由法家扛住王墨的第一波爭鋒……」

檀纓聞言一肅。

韓孫已經做好替唯物家承受墨家復仇火力的覺悟了?

想想也對,若王墨執意尋仇,現在的唯物可怎麼擋得住?

不如由法家做些更過分的事情,給王墨們一個像樣的對手。

只是一貫精於算計的韓孫,怎麼會做出這麼有義氣的事情?

他的贏利點在哪裏?

又或者……

「還是璃姐姐心裏有我!」檀纓重重地握住了嬴越的手,「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廢話,你大姑可不和你是一家人?」嬴越噁心地將檀纓甩開,眼見往屆的隊伍已開始入堂,忙又一次提點道,「記得啊,別多事,讓祭酒把王墨的仇接過去。」

「好!」

嬴越這才又一路潛回隊末。

看他如此遁走,檀纓才看到隊伍遠處的廣場邊緣,正有一隻小茜蹦躂揮手。

「對了,小茜來不了奉天指路。」檀纓忙拍了拍姒青篁,「她好像叫你呢。」

姒青篁回頭一瞅,正見小茜揮着拳頭比劃着,應是在說「小姐加油!」

姒青篁嘴巴一抿,也沖她舞了舞拳。

與此同時,前方周敬之抬臂一呼:「107屆,隨我入堂。」

檀纓這便與姒青篁各自正襟,共率新晉學士踏入堂中。

自然而然地,檀纓第一時間便也看到了台上的姒白茅。

形貌確與姒青篁有幾分相似,只是更修長一些,也更冷艷一些。

來吧,對視吧,讓我看看你在想什麼。

然而姒白茅卻似乎對檀纓並不感興趣,反是微笑着,遠遠與姒青篁頷首。

姒青篁神色一緊,不覺輕拉了一下檀纓的衣角,幾次急促的呼吸過後,方才順過了氣,與姒白茅還禮。

隨後,一應簡潔的程序性禮節過後,學士們便分列入席,紛紛從自己的筆筒中取出文具,小心地準備起來。

預想中的對峙並沒有發生,一切看起來好像就是一次正常的奉天指路。

檀纓眼見如此,便也不再去想那些麻煩的事情。

若如此下去,便如此下去。

若有異,韓孫頂。

我就應付一下眼前的考試就是了。

說到考試。

哎呀,可算有考試了。

道選錯過了,這墨考我可得牢牢答個痛快。

他也便與其他學士一樣,從筒中取出了文士三件套——

竹管筆、墨杯與紙卷。

道始以來,因書寫需求增加,硬筆已逐漸取代軟筆。

其中又以墨家工坊改進位出的竹管筆最為流行,其筆身可儲墨,筆尖有細溝出水,灌一管墨夠寫個上千字。

墨杯則多以木質,上有小口用於灌墨注水,側有轉桿用於研磨,比之大張旗鼓的文房四寶自然效率許多。

至於眼下,考試前大家互相傳水研磨,倒也是個不錯的緩和焦慮的手段。

比如檀纓身旁不遠處的謝長安,他就是在細細地搖那轉桿,讓自己平靜下來。

而最遠處的嬴越,手速異常驚人,似是要將墨研至沸騰。

這點倒也值得理解。

這末席他已坐得太久。

管那背後還有什麼陰謀陽謀,先答個痛快再說。

退一步說,身為范牙的弟子,墨考總該是不弱於人的,大可爭個名次。

檀纓也是一個笑嘆。

考個法,考個儒,我興許還會差一些。

墨家數理,想不到怎麼輸。

畢竟,我甚至已經要給你們出教科書了。

抱歉了嬴越,許你拿個第二第三吧,與青篁、長安他們爭一爭便是了。

不多時,十幾位王畿墨者也便手捧試卷,從內室一一走出分發。

韓孫與姒白茅謙讓一番后,由姒白茅起身主持發言:

「秦學士風姿獨步天下,此堂可鑒。

「只惜尊師吳孰子身體有恙,無緣一見。

「白茅不才,代師承業,只求不誤秦宮學業,不誤學士前程。

「此卷中的題目,皆出自尊師吳孰子之手,旨在考察數理與物學之道。

「我等墨者已細細考察,題目中並不涉及《吳孰算經》中的爭議點,諸位盡可大方作答。

「考時一時四刻,午時起閱卷評審,申時張榜,明晨指路清談。

「我此行,亦得奉天宮主相授,可選拔優秀學士赴奉天求學。

「還望諸位莫被眼前的紛爭侵擾,展現出應有的風姿。

「話盡於此。

「諸位可以動筆了。」

姒白茅話罷應聲而坐。

學士們則齊齊提筆。

不覺之間,多數人甚至對姒白茅生出了好感。

巨子碎道,奉天指路叫停,損失最大的是誰?

只能是普通學士了。

眼下,姒白茅連夜赴秦承接了老師的事業,這有什麼不對的么?

反倒是叫停這件事,阻止這件事的人,其立場值得考量了。

台上,韓孫聽過這段話,也是微微地「哦」了一聲。

「祭酒想通了?」

「嗯。」韓孫緩緩點頭,「你於王畿篡改是非,只為敗范牙之名,你又於此承吳孰子之業,是在揚自己的名。所以你來取的第一個東西,自然就是巨子之位了,不錯,這個我當然給不了。」

姒白茅回禮起身:「那麼我現在要去見司業了,祭酒可會阻攔?」

韓孫隨之微笑而起:「那是墨家的內事,我為你指路便是。」

談笑之間,二人徑自離席。

……

大院舍中,范牙他靜坐於茶室,任由范畫時一杯一杯地換茶,他卻一口也沒喝。

龐牧與王墨對罵的時候,范畫時其實就在大堂門口,若沒有龐牧出口,她早已自己上前解釋。

眼見風波平息后,她自知此時出現只會引發更大的麻煩,便先一步返回了爺爺的院舍。

就這麼默默不言地換到第十幾杯茶的時候,范牙終是一晃,開口道:「我是怎麼了……最近總像個小姑娘一樣。」

「我是看不出來……」范畫時緩緩遞上茶杯。

「我是說心態。」范牙接茶一飲,「患得患失,朝秦暮楚,頭一夜還堅定了決心,只待承那巨子之位,但現在又想退縮了。」

范畫時接回茶杯道:「我大概能想到爺爺的心思。」

「你說。」

范畫時拾起小壺,加著沸水說道:

「爺爺深知只有自己可引領墨家。

「爺爺卻又不喜王畿,自知管不住那群王墨,最終很可能會如吳孰子一樣,終日身陷那些瑣事,無暇開創數理之道。

「但若就此放棄,以眼前來看,姒白茅已破五境,恐已捏透了王墨,即將成為巨子,爺爺很擔心這樣的人會將墨家帶上歪路。

「可若不棄,便是爾虞我詐的權斗,乃至武論,這更不是爺爺想要的,爺爺只想全心全意地推進公理化,只想離天道更近寸分。

「如此兩難,也難怪患得患失,朝秦暮楚。」

「唉……」范牙看着那杯子裏晃動的茶水嘆道,「我從生下來,就只精術業,無問王權,我的弟子也都是這樣的,只是想不到,已經走到這麼遠,站得這樣高了……吳孰子臨走時與我說,『避不開了,怎麼都避不開了。』我現在才能品出些味道。」

正說着,敲門聲傳來。

范牙應過之後。

門一開,便見韓孫做請,姒白茅躬身行禮:「不請自來,打擾了,范子。」

范牙眉色一蹙,他知該來的總會來,便也示意范畫時迴避,自行招了招手。

「不必詳談,兩言足矣。」姒白茅遠遠說道,「范子若支持我為巨子,我將傾盡全力洗脫你與范畫時的污名,今後墨家的一切一如既往,我不會幹涉秦墨,范子也不必為王墨發愁。」

「……」范牙長長一滯,「我若說不呢?」

「那墨家恐怕會亂上一段時間。司業有秦墨與六境之威,我則有王墨與王畿相倚,以及……年輕。」姒白茅說着便退了一步,「司業不必立刻決斷,我明日午時才會走。」

話罷,他便又親手合上了門。

頓了片刻,范牙才與內室道:「走了。」

「嗯。」范畫時重又坐回桌前,燒水斟茶,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范牙只嘆道:「畫時啊,為何你總能如此之靜,我又該如何呢……」

范畫時靜靜地望着茶具,輕吟道:「我不想影響爺爺的決斷,只想在這裏陪着你。」

范牙頓時老臉一扭。

還是孫女好……還是我的畫時好……

那幫方臉弟子,要他們何用!

……

院外,韓孫與姒白茅走出一些,方才開口問道:「怎樣,這第一個東西算是得到了?」

「還早,最多六成。」姒白茅搖著頭道,「我是天下最想成為巨子的人,范子則是最不想成為巨子的人,我們卻也爭上了。」

「哈哈。」韓孫大笑,「你是天下最不在乎墨家的人,范子則是最在乎墨家的人,你們當然要爭上。」

「若如祭酒這般說,相國也應是最不在乎秦民死活的人了。」姒白茅一笑置之,只揮了揮手,「走吧,回大堂看看我要的第二個東西。」

韓孫輕抿著嘴道:「檀纓么?他可沒那麼好得。」

「祭酒這次可猜錯了。」

「哦?」韓孫眯眼道,「莫不是姒青篁?」

「這麼猜可就沒意思了,我不答了。」姒白茅說着擺了擺手,「倒是那第三樣東西,就在你的懷裏,開封便知,祭酒卻為何一直藏着?」

「我喜歡猜。」韓孫一笑,輕輕點了點懷囊,「我要在開封前猜到裏面的內容,看到你驚訝的樣子,那樣才有意思。」

「我明日午時便走,你不怕來不及決斷么?」

「我又不是范牙,表面上看着比誰都剛勐,內心比誰都柔弱。」韓孫似是很享受地抿著嘴道,「對我來說,看到問題的那一刻,便自有決斷。」

「哼,或是你一人無法決斷的呢?」

「哈,這解謎的線索不是又多了一條?」韓孫眯眼一笑,「此事與秦的國事有關,大到非秦牧人不可決對不對?」

「……」姒白茅勐一側頭,「我不答你了。」

「哈哈哈。」韓孫大笑指着他,「對,就是這幅樣子,我喜歡看。」

姒白茅快步而去。

這一天,了解韓孫異態的人,不覺間又多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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