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惻隱

第三百二十一章 惻隱

大太太董氏在門外聽得心中歡跳,半晌才揭著帘子進內室里去,陳允周正在看手中的畫像,捏著畫軸的手不停地顫抖,終究是沒能按捺住心中的火氣,惡狠狠地看向田氏,「你說,你都將畫像給了誰?」

自從成親以來,陳允周第一次和田氏動氣。

田氏心中本就慌張,如今被這樣一吼,硬是愣在那裏。

大太太董氏走過去神情憐憫地攙扶着地上的田氏,「二叔也別光怨弟妹,還是先想法子,還好現在畫像沒有傳出去,外面還不知曉。」說出這些話,大太太的心幾乎躍起來,多少年了,田氏都扮演着她如今的角色。

田氏也似乎發覺出什麼,抬起頭怔怔地看着大太太。

二老太太看向陳允周,「你遣幾個執事將京里的書畫鋪子都看一遍,明著暗地都要仔細打聽,有類似的就買回來,銀錢不夠我屋子裏有,快去……」

陳允周應了一聲,將手裏的畫扔在几案上,轉身大步出了門。

二老太太看向地上的田氏,田氏下意識地捏住手,手心裏是一串紫檀佛珠。

大太太董氏將田氏扶到一旁坐下,似是不經意地撿起畫來看,看到畫上的人,大太太忍不住驚呼,「這是誰,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田氏眼望着大太太董氏拙劣的表演,心底的那根刺越扎越深,從此之後她要常常在大太太眼睛中看到這種神情,譏誚、得意、嘲笑,想到這裏,她心底一熱彷彿有熱流一下子涌了出來,一直到了她的喉嚨,讓她噁心的想吐。

……

琳怡安安穩穩睡了一覺,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快亮了,外面的自鳴鐘錚錚作響,白芍和玲瓏正商量要將自鳴鐘先請下去,讓琳怡再睡一會兒。

琳怡起身伸手勾了勾床邊的圍鈴,白芍忙進屋裏來。

琳怡「怎麼沒有叫起。」

白芍笑道:「郡王爺走的時候特意叮囑讓郡王妃多睡會兒。」

她很少有睡這麼死的時候,起身也覺得十分疲倦似的,「暉哥怎麼樣?」

白芍道:「正和乳母玩呢,郡王爺走的時候特意去抱了一會兒。」

周十九抱兒子,還要選她不在場的時候。君子抱孫不抱子,在她面前偏要裝作是翩翩君子。

琳怡起身梳洗,門房來說東西已經備好,等到廣平侯府來馬車,比原定的時候晚了會兒廣平侯府的車馬才到,琳怡讓人將禮物搬上,踩着腳蹬上了車。

小蕭氏將琳怡拉到身邊坐下,仔細打量琳怡兩眼,覺得琳怡氣色很好,也就放下心,等馬車開動伸手整理琳怡的鬢角,「要開恩科了,街上都是轎馬人役的好不熱鬧,我們是為了避開,才多繞了半圈,因此耽擱了時辰。」

宗室營是不經科舉入仕的,琳怡也就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琳怡道:「咱們族中可有子弟下場?」

小蕭氏笑道:「有呢,家中的西園子已經收拾出來,專供族中人落腳……」說着頓了頓,「往年有些都去二房那邊,今年都登了我家的門,想來是你父親在族中名聲好了,大家都肯來。」

族中人氣旺也是廣平侯府的臉面。

琳怡看看小蕭氏,她們這次去林家,林大太太難免會試探小蕭氏的口風,於是低聲叮囑,「我們只是去看琳芳,母親不要和林大太太多說二房那邊的情形,免得因此落人口實。」

小蕭氏臉上一紅,「來之前你祖母已經囑咐過我,我從前不知曉林大太太是何等人,現在我也看透了,她有半點的善心,琳芳又怎會成如今的模樣。」

琳怡頜首,「我是怕林大太太見了母親要哭訴,母親想起從小的交情來。」

小蕭氏倒沒想過林大太太能做到這一步,誰知馬車才在林家門前停下,琳怡的話就應驗了,林大太太頂着通紅的眼睛出來,見到小蕭氏眼淚汪汪,「該我先去府中拜會夫人才是,怎麼反倒讓郡王妃和夫人過來。」

小蕭氏笑道:「大太太客氣了,都是親戚,誰來不是一樣的。」

林大太太親切地看向琳怡,「郡王妃生產之後氣色倒是好多了,真是讓人羨慕。」

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地讓人想到琳芳嫁進林家以來身無所出的事來,林大太太果然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像我們大奶奶,是個沒福氣的,小小年紀就……」

小蕭氏忙勸慰,「琳芳年紀還小,等身上的病養好了,生養孩子還不容易。」

「但願是這樣,」林大太太嘆口氣,「郎中都請遍了,還託了人請到御醫來,都是束手無策,我是眼看着琳芳這樣熬,着急也是沒法子,」說着看向琳怡,「郡王妃幫忙勸勸,怎麼也要吃些東西,再這樣下去撐不過兩日了。」

小蕭氏驚訝地道:「現在還不肯吃東西?」

林大太太搖頭,「我是喜歡這孩子的,只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和佛祖有緣……難不成年紀輕輕就要被帶走……」說到這裏,林大太太垂下頭,彷彿步子也沉重了許多。

往事一幕幕地從琳怡眼前掠過,沒有誰比她更清楚琳芳的處境。

幾個人走過長廊,沿着抄手走廊到了林大太太住的南正院。

丫鬟打起軟簾,林大太太將琳怡和小蕭氏請進屋中坐下來。

小蕭氏就問琳芳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大太太道:「都怪我將那佛龕挪出來,我也是怕她被長寧師太騙的迷了心竅,誰知道從此就發了病,大家都睡的安靜她就突然叫起來,先是將正青趕出了屋,然後就說佛祖要將她打入阿鼻地獄。」

這和外面傳的一般無二。

和林大太太說了會兒話,小蕭氏無心久坐,「我還是去看看琳芳。」

林大太太頜首,帶着琳怡和小蕭氏去琳芳的院子。

寶瓶門前站着一個回事的小廝,看到來了人忙上前行禮。

林大太太道:「大爺在么?」

「在呢,」小廝恭謹地回話,「大爺帶了郎中去給奶奶診脈了。」

林正青在家……

小蕭氏看向林大太太,「大爺沒有去上衙?」

「沒有,」林大太太嘆氣,「琳芳病成這樣,我怎麼敢再放他走,萬一有個不好,他總是有個主意。」

剛踏入琳芳的院子,小蕭氏臉色頓時變得難看,「這大白天的……怎麼這樣……」

整個屋子四周都用帘子擋住,半點陽光也透不進去。

林大太太眼淚就掉下來,「是琳芳讓的……不能讓佛祖看到她,否則就會將她捉走了。這屋子裏是半點光也不能見的。」

琳芳怎麼到了這個地步。

厚厚的帘子撩開,屋子裏的丫鬟挑着燈在一旁迎接,屋子裏的燈架上點着不少的燈,饒是這樣比起外面的陽光普照,還是十分陰暗。

林大太太吩咐丫鬟,「將燈旋亮些。」

話音剛落,林正青就領了郎中從內室里出來。

琳怡抬起眼睛去看林正青,儒雅的臉上帶着濃濃的憂慮,眉毛緊皺彷彿真是憂心妻房。那郎中去側室里開方子。

林大太太忙問林正青,「怎麼說?」

林正青搖搖頭,「都是一樣。」

「這可怎麼辦呢!」林大太太一時面如死灰,眼淚又淌下來。

屋子裏傳來琳芳斷斷續續的喊叫聲。

小蕭氏和琳怡對視一眼急走兩步,林大太太也忙跟在後面。

進了內室,琳芳的聲音格外真切,「佛……珠……佛……珠……呢……」

旁邊的四喜忙將手裏的紫檀佛珠遞過去,「在這呢……在這呢……奶奶,剛才郎中診脈礙事奴婢才摘了。」

琳芳仰面躺在床上,臉頰深凹下去,頭髮散亂著,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頂,骨瘦如柴的身子在錦被裏瑟瑟發抖,琳怡早有心裏準備卻還是嚇了一跳。

小蕭氏驚訝地止住腳步,好半天才又上前拉起琳芳露在外面的手,「孩子,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琳芳像是沒看到似的,眼睛動也不動,只有嘴唇還蠕動着,「經……經……經……」

四喜哭道:「奶奶是想聽經書。」

林大太太道:「快……那就講給大奶奶聽。」

屋子裏傳來小丫鬟磕磕巴巴讀經的聲音。

林大太太解釋,「特意找了個認識幾個字的,讓女先生教了一遍,琳芳沒有經書連水也不肯喝的。」

屋子裏久不見光,有一種特別奇怪的味道。

琳怡走上前仔細看着琳芳,小蕭氏在旁邊苦口婆心地勸著,琳芳絲毫不動容。琳芳這個模樣哪裏還能聽得進旁人的話,琳怡順着琳芳的目光向床頂看,黃花梨的八步床上,雕著卍字花紋。

琳怡看向琳芳的陪嫁丫頭四喜,四喜眼中沒有半點異樣的神情,沒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

林家連陪嫁丫鬟也籠絡住了,琳芳自然只有等死的份兒。

小蕭氏又靠的琳芳近些,「你想吃什麼,想做什麼就和嬸娘說。」

琳芳聽到這話,彷彿有了反應,「嘴唇激動地開合起來。」

四喜要湊過去聽,琳怡伸出手攔住四喜,自己彎下腰在琳芳耳邊。

琳芳用盡全身力氣,「清……清……華……寺。」

琳怡直起身子轉頭去看林大太太,林大太太眼睛一縮,緊著問,「怎麼樣?說什麼?」

琳怡頓了頓,「四姐想去清華寺。」

林大太太皺起眉頭,「這孩子,怎麼……怎麼……」

琳怡打斷林大太太的話,「這也就是四姐最後一個心愿了。」

林大太太為難地搖頭,「病成這樣,別說去清華寺,就算連這個院子也出不得的,」說着轉頭去看林正青,「你說呢?怎麼辦才好?」

林正青淡淡地看了琳怡一眼,目光帶着幾分譏誚,很快卻充滿了傷心,走幾步到琳芳床邊,「等你身子好了,我就陪着你去清華寺,你說好不好?」

琳芳看到林正青不知怎麼的慢慢地安靜下來,無論誰來看都不會懷疑林正青。

小蕭氏和琳怡回到林大太太房裏商量對策。

林正青過了一會兒也過來說話。

「怎麼樣了?」林大太太關切地問。

林正青道:「已經睡著了。」

林大太太連連點頭,「有時候也就能聽正青的話。」

林正青忽然看了一眼琳怡,然後挪開眼睛,「依我看還是要找好一點的郎中來,這些葯怎麼吃都不見效用,說不得是沒有對症。」

林大太太神色肅穆,為難地看琳怡,「正青說,琳芳這幾日神志不清亂說話,不是我不讓她去清華寺,她的情形真的是去不了。」

琳怡很好奇林正青指的亂說話是什麼,靜靜地望了一眼林正青。

林正青目光深遠,若有所思,「看着燈光說是着火,害怕的不得了。」

着火……琳怡心中冷笑,林正青是要提醒她,前世要不是琳芳一家逼迫,林正青也不會想要燒死她。可畢竟那把火是林正青放的,她不會和林正青不計前嫌同仇敵愾地對琳芳,琳芳固然是自私、驕縱,卻還沒有真正傷到她,和林家的狠毒比起來,琳芳比白紙還乾淨。

琳怡思量了片刻,「這幾日我正讓人去清華寺打聽着,看看能不能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師太來幫四姐,不用挪動四姐出去,不知方不方便。」

林大太太沒想到琳怡會這樣說,怔愣片刻,「怎麼不行,我們是求也求不來呢,清華寺的師太並不好請,現在又是正月香火正盛……本想着求人幫忙,卻沒找到門路,郡王妃能伸手,自然是最好不過。」

琳怡道:「我有這個心,卻怕給府里添亂,總要找親家太太商議商議。」

林大太太滿面笑容,「那就勞煩郡王妃。」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琳怡和小蕭氏起身告辭,坐在馬車上小蕭氏提起琳芳頗為心酸,「你們姐妹幾個,琳芳相貌最俊俏,這才出嫁幾年竟成了這個模樣,」說着擔心地看琳怡,「你要幫忙是好事,也不知道林家會不會因此記恨你,或又去害琳芳。」

她倒是不怕林家記恨,「琳芳病成這個模樣,話也說不出,」眼見是更沒識破林正青的真心,林家自然不必怕什麼,「我們走了林家就害死琳芳,反倒引人猜忌,母親放心不會怎麼樣。」

小蕭氏嘆口氣,「看樣子琳芳的病是不會好了。」

林正青今日至少有一句話說的對,琳芳的病究竟沒有對症,琳芳的心結始終在冒犯了佛祖上,說不得請師太來講講佛法倒能好些。

小蕭氏道:「人各有命數,就看琳芳能不能想通了。」

……

晚上等周十九回來,琳怡將琳芳的情形說了,「讓人念佛經才能安穩地躺着,還想要去清華寺。」

周十九聽了頜首,「獻郡王爺才捐了幾本經書去清華寺,想必這時候開口清華寺的主持定能應允,明日我和獻郡王說一聲,請他幫幫忙。」

琳怡笑着看周十九,「這樣倒是讓妾身省了事。」

周十九看向琳怡手裏的針線,「家裏開了鋪子,就讓管事從鋪子裏拿活兒,家裏的針線交給下人來做,你也歇一歇。」

琳怡抿嘴笑,「我也沒做什麼,就是郡王爺的東西,馬上換裝了,我想着做多幾塊襯子,將來做袍子也方便,」說着去分線,「現在屋裏的針線都還夠用,過幾日就真的要去外面買了。」

周十九放下手裏的茶杯,「屋裏要調人手?」

琳怡頜首,臉一抬嘴邊多了些笑容,「我的幾個陪嫁丫頭,若是郡王爺不要,就該放出去了。」

這是在逗他,周十九清亮的眼睛閃爍,「你要是不捨得,就留在屋裏。」

眼看着琳怡眼睛一抬,周十九接着說:「家裏有幾個管事家中尚有長子未婚配,這幾日我讓管事帶進府讓你相看,合適的話嫁過去,將來你想招回來用也方便。」

她倒是有這個心思,還沒想好怎麼和周十九開口,畢竟那些管事都是跟了周十九多年的,要論忠心,終究不是拿一半家僕來衡量,她將自己信任的人嫁過去,就等於伸進去一隻手。沒想到周十九倒是不在意。

琳怡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來,「好。」

……

獻郡王出面去清華寺,很快就有位講經的師太去了林家。琳怡得了消息讓人拿了份香油錢送去清華寺。

琳芳的病雖然沒聽說見好,好在病情卻穩定下來。

自從二王爺做了儲君,好消息就一件接着一件,二王爺為張風子求情,張風子從大牢裏放了出來,提拔去了太醫院供職,張家原被朝廷查封的產屋也歸還了。

獻郡王妃說起這個津津樂道,「我們郡王爺這些日子高興的不得了,將這些年和幕僚們整理的書籍也呈了上去,海禁一開,朝廷也不那麼拘束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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