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日暮途窮

第二十二章 日暮途窮

迷糊中,柳姝好像被懸挂在氼汒江旁的枯枝上,人頭攢動,千萬人比肩疊踵,不斷揮舞著各自手中的弓刀,撕心裂肺的呼喊著:「王女!報仇雪恨!」,「叛徒!奸人!」,「於奚罪人!」,眾喣漂山,柳姝被淹溺在攘袂切齒的眾人中,遽然氼汒江對面沸沸揚揚,觀者麕集,人人皆聲色俱厲:「姦細!於奚的姦細!誅殺!誅殺!」

柒婤守著柳姝的院子,汐洛不斷的給柳姝擦著額頭的汗,玖柚則替柳姝掖著衾角,焦急道:「汐洛這該如何是好?裴主子也沒有辦法嗎?姑娘要何時才能好起來?」此時柳姝遽然掀開棉衾,玖柚見狀亟亟又替柳姝拿開棉衾,兩人已經明白此時柳姝便又是感覺到熾熱難耐了。汐洛緊皺著眉,此時她亦不知如何是好,一時無言。

柳姝的手腳冰涼宛若冰碴,身子不停的發著抖,卻是緊緊咬緊牙關拚命抵抗這一切。眾人皆要逼她選,皆要將她浸染貪恨憎仇痴。可她不信!她不信這天道!

柳姝卯時炙毒方才緩和稍許,蜷著身子緩緩睡去。翌日清晨裴宓入了清槿院見柳姝已經熟睡,長長吐了一口氣,讓屋內守著的人都到院里,軒澈傳完消息便來了清槿院守著,裴宓的握著赤櫻劍的直接泛白,軒澈見裴宓凜然盯著自己亟亟道:「蔡老一有消息我便稟報主子。」

裴宓掃了一眼軒澈看向汐洛與玖柚:「她可有說甚麼?」汐洛與玖柚對視一眼:「不曾,一直咬著嘴唇,不曾吭過一聲。」兩人見到柳姝驀然病倒已經極其詫異,兩人守在柳姝的身邊只能盯著柳姝戰慄顫抖的身子,柳姝眉間緊鎖卻從未喚疼,緊咬著唇強忍。

裴宓握著拳的手遽然攥緊,眉間緊鎖:「備好吃食等她醒來,她醒來傳話予我。」汐洛與玖柚齊齊點頭。裴宓出了清槿院,打馬疾馳至郊外,勒馬而下,緊緊攥緊的拳頭重重擊在樹榦上,明黃樹葉齊齊落地。

三年前他就應帶她回鄔桑吶,永遠不再踏足於奚與大昌,重此隱姓埋名,她只管遊歷山水間,他便遠遠跟在她身後替她銷匿痕迹,如若何時她想報仇雪恨,他便替她去,斷不會再不讓她入這大昌。如若他們從未遇到魅翊閣閣主魅蘊,如若當年他便堅持不讓她入閣,她便不會身中炙毒,便是他害了她!

柳姝醒來時已是申時末,她已飢餓難耐,喉嚨更是像被灼燒一般,玖柚眼睜睜看著柳姝灌下去半壺茶水。裴宓進來時柳姝正被玖婤阻在床上喝葯,額間還殘留著淺淺的汗,面色蒼白。柳姝見裴宓眉間緊鎖,擠出一個淺淺的笑,對裴宓道:「可審出甚麼?」

都快沒命了,居然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審問結果。裴宓急步向前,嚇得玖婤亟亟讓開,裴宓坐在柳姝身側,扶著柳姝的雙臂,眸中儘是懇切與焦思:「阿姝,我帶你回鄔桑吶可好,我替你尋來蔡老,他醫術高明定能為你解毒,我們永遠不回大昌可好?」

「裴宓,於奚的千萬冤魂該何去何從?」柳姝眉間蕭索。是呀,這千萬冤魂日日夜夜在她是肩上嘶喊,要將她剝骨銷魂,她似乎早已日暮途窮,「日後我又當如何去見我額父額娘,此事我定要查明,怎可半途而廢?」

「好,查明后我們便離開這裡可好?其他的事情你便不要再管,我會替你打點好一切。」裴宓接過玖婤手中的葯碗親自喂柳姝。柳姝見狀就要自己去拿葯碗,裴宓甩過一個不許的眼神,柳姝便只得作罷,問道:「可以回答我適才的問題了嗎?」

裴宓一邊給柳姝喂葯一邊道:「在郊外,存留千餘人謂之禹曦閣,由葻汩谷的莫亨玶和蓯谷山的拓跋邦鶡統領,皆聚齊聽你號召……」柳姝見葯碗見了底就要起身,卻被裴宓死死摁住,裴宓急切道:「又要去何處?」柳姝亟亟道:「我必須馬上去,他們等不來拓跋邦鶡,恐生他變。」

裴宓見柳姝已經掙脫他下了床,擔憂道:「可你的身子……」柳姝毫不顧忌玖婤和裴宓的阻攔,已經開始為自己挽發。裴宓見狀只得灰心喪氣出了院子喚柒柚進去為柳姝梳妝。

柳姝梳洗一番和裴宓提了拓跋邦鶡上了馬車,三人直奔郊外,拓跋邦鶡被柳姝捆著讓指明去路,很快便來到岐山下。柳姝驀地直掐拓跋邦鶡的咽喉:「既有千人,此處如何藏得住!其餘人呢?」拓跋邦鶡見柳姝掐著自己的喉嚨鬆了些許,亟亟答話:「自是不在此處,王女想要見其餘人,何不先見見莫亨玶?」

柳姝眸子寒徹透骨:「這便是你所說的聽我號召?見到莫亨玶后你的右眼便不再需要了吧?在我見到莫亨玶之前你還可思索一番左眼是否還需要。」裴宓押著震驚的拓跋邦鶡進了山。拓跋邦鶡本是蓯谷山普通平民,那年他有幸見到他們於奚岑野大地之上受著無盡寵愛的於奚王女,天真爛漫,活潑可愛,卻不想自己再見到的王女時她竟是這般毒辣。

拓跋邦鶡領著柳姝和裴宓進了幽篁深處,一間竹屋子前守著三五人,見到道柳姝身後被綁著的拓跋邦鶡遽然拔劍,裴宓的赤櫻劍已經抵在了拓跋邦鶡的咽喉,拓跋邦鶡亟亟道:「放肆,此乃王女!」此言一出眾人皆齊齊下跪,竹屋內出來一中年男子大步走來朝柳姝下跪行禮:「莫亨玶叩見王女。」

柳姝徑自進了竹屋行至上首坐下,拓跋邦鶡和莫亨玶皆跪著回話,柳姝眸光掃過兩人:「裴宓,卸了他的右眼吧!」裴宓正要動手,拓跋邦鶡跪著行了兩步,重重扣頭:「王女,我說……」莫亨玶神色陰鷙眸光瞥了一眼抵著他脖頸的赤櫻劍,冷笑一聲:「王女果真是忘了王國之恨!」言訖他的脖頸處一道鮮紅,裴宓再用力一毫便能要了他的命。

柳姝冷笑一聲,抬起右手輕輕撫摸過自己髮髻,而後身子慢慢前傾:「如此你們便是為了復國尋我而來吧?」跪著的兩人死死的盯著柳姝深邃犀利的雙眼,柳姝依然森冷的看著下首的兩人:「你們當真以為我是那阿斗太子,於奚被滅,以為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會傻乎乎的做你們的傀儡?你們是想打著復辟的旗號挾持王女,橫霸岑野大地吧?」柳姝驀然笑謔出聲,聲音陰森冷厲震顫這竹屋,由颶風傳至拓跋邦鶡和莫亨玶的耳朵,兩人已經失魂喪魄,驚惶不安。

柳姝倏爾又譏笑道:「以為只要尋來昔日於奚舊部,集結成群便可鉗制於我,果真是蜉蝣撼樹,不值一提!」如若留著這些人在大昌,來日恐成肘腋之患,可他們畢竟是她的族人,柳姝只覺自己苦心經營的防線塌陷怠盡,她已日暮途窮。

「丫頭,你果真還不夠狠絕呀!」一戴著斗笠的老頭兒從屋外進來,已然入冬此人卻還穿著草履,粗布麻衣破爛不堪,掣襟露肘,活像個乞丐。柳姝和裴宓皆齊齊看向老頭兒。拓跋邦鶡額惡狠狠的看向老頭:「韋正叄,你想要我們的命?」

「哈哈哈,我若要你的命你早就能跪在此處了!」韋正叄見柳姝已經起身,將頭上的斗笠往桌上一扔,隨即就在旁邊的藤椅上坐下,舉止豪邁矯健。韋正叄看正氣鼓鼓的看著自己柳姝,火上加油道:「如何?丫頭,你當如何選?是將這幫人都揪出來殺了,還是復國?」

柳姝不置可否,緩緩坐下:「兩者皆不選!」柳姝看向裴宓:「全都關了,我要這千人的資料,何時一人不落,我便何時再見他倆!」裴宓揪著兩人的衣領除了屋子,院外汐洛和軒澈已經將人都控制住了。

韋正叄見柳姝面色蒼白,眉心皺成一團,嗤笑道:「活該!你看看你做的這樁樁件件,都活該!」柳姝緘默直勾勾的盯著韋正叄,韋正叄掏出腰間的葫蘆自顧的喝酒:「我看你這三年便是把過往都拋諸腦後了,你可知,你與這大昌的任何一人走得太近,他們都能將你挫骨揚灰了!」

「所以師傅便要用禹曦閣來提醒我,我就應該安心做我的柳家庶女?」柳姝冷笑一聲,「師傅將我放在柳家,難道就從未動過讓我復仇的心思?」柳姝自知此時的質問太過無禮,可此刻她心中慍怒難耐。

「那你與那沈逸珩沈二公子作何解釋?你難道還要與他成親不成?」韋正叄冷著臉,不甘示弱,又是一陣冷哼。

柳姝聞言一愣,她從未思及此,可他就如同和煦暖陽,讓她不知何時起,存了覬覦之心,非分之想,當真開始盼望殷切著,沈逸珩已是她心中的清塵,而自己卻是那濁水,俟河之清,終究會眼穿望絕。柳姝百口莫辯,她存了那痴念,自縛作繭。

柳姝眸色凌厲森冷:「師傅放心,我會儘快查明。」韋正叄的神色緩和了些許,笑看柳姝揚眉。

裴宓和軒澈先回了玉笙樓,柳姝和汐洛便準備回柳府。柳姝回去時本不便從柳府正門進,她行至清槿院後院牆外本欲越牆,就見沈逸珩亦站在前方不遠處,正欲越牆而入。

沈逸珩見到柳姝時囅然一笑上前道:「我正欲尋你……」柳姝思及韋正叄的話,不自覺緩緩退了半步。沈逸珩見狀眉心一蹙,隨即站定,仔細打量著柳姝的全身,最後眸光落至柳姝蒼白的面頰。沈逸珩又上前走了兩步,柳姝晃著身子緩緩又退了兩步。

沈逸珩的雙手攥拳,盯著柳姝微紅的眼眶,低聲溫柔道:「阿姝,你可是病了……」沈逸珩的眉心皺成一團,鼻尖微動,問道:「你身上的香……怎會變得如此濃?」柳姝神色蕭索,緘默不言,只是淡淡看著與她三步之隔的沈逸珩,她的煦陽只離三步之隔,她好想就這樣上前撫平他的眉心,他皺眉的樣子太過森冷,一點都不好看。

「阿姝,你過來好不好?」沈逸珩低低詢問柳姝,「你若不肯,我便過去!」柳姝依然不言語,她只覺眼眶潮熱,睫毛微顫,幾滴熱淚便泫然落下。沈逸珩驀地大步上前攬她入懷,一日不見,她似乎瘦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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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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