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刀怪劍

唐朝末年，俠盜並出，風雲四起，天下大亂。

天山深處，冰雪沉封萬物。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雷天穹走出山洞，望望冷光四射的冰雪，猛然間抽出腰間那把鬼神膽寒的千魂刀，一聲大喊，將丈外的一根冰柱攔腰斬斷。然後，他飛身過去，舞動那把刀，在冰柱上剜、削、拔、點，不大一會兒，一個冰晶玉潔的「她」便展現在他眼前。

千魂刀，八年前，雷天穹是用來殺人的，而今天，雷天穹卻用它做了雕刻的工具，刀鋒過處，不但見不到一點殺氣，反而令人為之動情。

世間的事就是這麼奇怪，殺人的刀也會生出情來。

雷天穹將千魂刀還於腰間，慢慢走到冰人跟前，用手輕輕摸著冰人的鼻子、眼睛，輕聲道：「飄飄，你在哪裏呀？你不會忘了八年前我們兩人的約定吧？」冰人一動不動，但眼睛裏卻放射著七彩的光，那光尤如溫泉湧進雷天穹心底，讓他又想起八年前腥風血雨中的那個小女孩。

八年前，雷天穹初出江湖，以「天山刀聖」不絕老人傳給他的蓋世神功和殺人不見血的千魂刀獨闖中原武林，成了不聽武林聯盟號令的魔鬼堡堡主。

華山蓮花峰一戰，武林各派弟子紛紛慘死他的千魂刀下。就在他殺掉最後一個與他對峙的敵手之時，一個紅色的亮點出現「捨身崖」旁。他橫刀飛過去，卻見那紅色的亮點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望着他手中那把千魂刀，嫩聲嫩氣道：「大哥哥，你要殺我嗎？」小女孩眼裏閃著清純的光，說話的語氣很平和，看不出一點膽怯，她好像根本不知道生和死是怎麼一回事。

雷天穹愣在了那裏，提着千魂刀輕輕點了點頭。

小女孩問：「你為什麼要殺我呢？」

雷天穹搖了搖頭，這小女孩並非武林中人，本不在他誅殺之列，可他還是忍不住要一刀殺了她，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小女孩又問：「你不知道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還要殺我呢？」

雷天穹覺得小女孩說得有理，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要殺她，為什麼還要殺她呢？

小女孩接道：「我聽奶奶講過，殺人多了，鬼魂說不定哪一天會報仇的，你殺那麼多人，就不怕鬼魂找你報仇嗎？」

雷天穹沒聽說過，也不相信鬼魂還會報仇，聽小女孩這麼一說，他的心裏倒是動了一下，他在下山的時候，不絕老人跟他說過，他手中這把刀叫千魂刀，是九陰真鐵所造，千錘百鍊而成，在陰寒兵器中首屈一指，殺人越多，寒氣越重，所以用這把刀殺人絕不能超過一千人，如果超過了，那把刀就會成為魔刀，會夜半遊離刀鞘，四處殺人，持刀人無法控制。現在他已不知殺了多少人了，再殺下去，這刀是不是就成了魔刀了，如果真是那樣，憑自己現在的功力是控制不了魔刀的。現在，武林各派已被他殺得落花流水，何必還要殺下去呢？雷天穹想罷，便將刀還鞘，冰冷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他蹲下身子，摸著小女孩的臉問道：「你叫什麼名子？幾歲了？」

小女孩道：「我叫向飄飄，10歲了。」

雷天穹點點頭：「向飄飄，很好聽的名字。」說着，起身要走。

向飄飄突然把他叫住了：「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雷天穹回過臉來，想了想，但還是把名字告訴了向飄飄：「我叫雷天穹。」

向飄飄看着他：「你這名字也不錯，穹哥哥，你以後不要殺人了好嗎？」

雷天穹沒有說話，但心裏卻回答了向飄飄：以後我不會再殺人了。

向飄飄努起了小嘴：「你要是答應我，我給你好處。」

雷天穹笑了：「什麼好處？」

向飄飄說：「嫁給你。」

雷天穹一愣：「你嫁給我？可你還是個小孩子呀。」

向飄飄說：「我現在小，過幾年就不小了，如果你不再殺人，我長到18就嫁給你。」

雷天穹看着向飄飄那認真的樣子，覺得向飄飄着實可愛，便點了點頭：「好，大哥哥以後不再殺人了，8年之後我來娶你。」

向飄飄急步衝到雷天穹跟前，提起雷天穹的手：「你要說話算話，咱們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跑！」

雷天穹負刀而去。

向飄飄在他身後大喊：「穹哥哥，八年後，我還在這裏等你，如果你不來，我就從『捨身崖』上跳下去！」

雷天穹猛回首，眼裏似盪起了一股柔情。

轉眼八年過去了。

雷天穹在天山冰雪寒洞苦苦等了八年，也苦苦想了八年。這八年，他弄明白了一個道理，殺人越多，仇人越多，一生都會浸泡在仇恨里，不會有情，也不會有愛，而無情無愛的生存和死又沒什麼兩樣。

雷天穹決定再不殺人，去尋找自己的愛。

而自出江湖以來，他對「愛」字一直是很淡漠的，他甚至不懂得什麼叫「愛」，更不知道什麼叫「情」。八年的苦思苦想，他知道了，知道了愛，知道了情，還知道了「思念」。

這八年來，他一直都在思念著向飄飄，想着向飄飄該長成什麼模樣了。想到極至之處，他就躍身風雪之中，將他那把千魂刀舞得寒光四射，將飛雪凝成冰柱，然後憑着自己的想向，將冰柱一刀一刀雕成「冰雪飄飄」。「冰雪飄飄」一天天長大，他也徹底變了一個人……

是情讓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不知不覺中，天上又飛起了雪花，雪花打在「冰雪飄飄」臉上，象塗了一層脂粉。雷天穹用手輕輕拂去那些「脂粉」，讓「冰雪飄飄」恢複本真。

黑臉大漢古交這時已站到雷天穹身後，輕聲道：「堡主，我們啟程吧。」

雷天穹看看天，才知道他已在這裏站了很久，猛地轉過身皺了皺眉頭：「你叫我什麼？」

古交臉上的肌肉一顫，哆哆嗦嗦道：「我叫你，堡主。」

雷天穹揮了揮手：「不要這麼叫了，叫我天穹好了。」便大步上了早已停在山路上的一輛馬車。

古交點頭稱「是」，飛身上了馬車，將馬車趕了起來。

雪越下越大，山路上佈滿了積肥雪，天地間一片慘白。馬車在山路上行進著，把兩道車轍拋向雪野，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雷天穹靠在馬車裏，順手從身邊摸出一壺酒，抓起一塊烤羊腿，一邊吃，一邊喝，一邊想着心事。

多少年來，他已經習慣這樣想心事了。

在酒氣和烤羊腿的香氣中，他體味到了人生的本意。

他覺得這樣活着很好，特別是在思念飄飄的時候，他除了用千魂刀雕個冰雪飄飄之外，就是享受酒和肉的香氣了。

有時候，酒可以讓人進入一種化境，那種境況，除了酒之外，是任何物質都無法生成的。

一壇酒很快盡了，雷天穹還沒有一點醉意，他的思緒正在飛馳，已經到了華山捨身崖邊，和向飄飄站在了一起。兩個人對視着，眼裏情絲萬縷……

黑大漢古交的臉一直陰著，兩隻手相互插進袖管，夾着那條趕馬的鞭子。一路之上，他始終保持着這個姿勢，一直默不做聲。

和雷天穹在一起，他已經習慣了默不做聲。他知道，他想說的話，雷天穹一定不愛聽，雷天穹既然不愛聽，他也就沒有做聲的必要了。

可是現在，古交卻不得不說話了，因為前面的山路上出現了十幾個人。那十幾個人看來已經在山路上待了很久，每個人都被冰雪蒙住了眼瞼，罩滿了周身。且那十幾個人形象怪異，有的騎馬蹲襠，有的舉火燒天，有的夜叉探海……好象許久之前曾進行過一場拚鬥，現在卻突然終止了。終止得那麼奇怪，象時間凝固了一樣。

古交停下車，衝車里的雷天穹道：「堡主，不，天穹，前面有十幾個人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雷天穹並不抬頭：「下去看看，跟他們說說好話，讓他們把路讓開。」

古交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雲，但轉眼間便雲開霧散了。他搖了搖頭，跳下車，急步走到那十幾個人切近，沖那十幾個人一抱拳：「諸位朋友，我們要趕路，麻煩把路讓開！」

古交說罷，那十幾個人竟紋絲不動，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古交說的話。古交那張黑臉上立刻暴起了青筋，寬厚的臂膀也突突直顫，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骨節間立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就在這時，車裏的雷天穹輕輕咳了一聲，古交立刻象被刺了一針的皮球，一下子泄露了氣。他出了口長氣，走到一個人跟前，聲音又放高了些：「朋友，你們能不能把路讓開，我們要趕路！」

那些人還是原地不動。古交實在不耐煩了，猛地揮起一掌拍向一個人的肩頭：「你們都是聾子？」

古交這一掌看上去拍得很輕鬆，但內力卻是十分強勁，因為他用的是獨門武夫「天魔掌」，二五眼的讓他這麼一拍定會骨斷筋酥。古交本不想傷及那人，只是想逼那人說話。誰成想，他那一掌下去，那人竟一動未動，掌拍之處，雪花飛騰，那人立刻如一根木樁似地橫倒在地。

古交這才發現，那人是個死人，因為那人躺在地上的姿勢和站着的姿勢一模一樣。古交又推了推其他幾個人，那幾個人也一一倒下。原來這些人都是死人。

死人怎麼還會站在風雪之中？真是怪了。

古交湊到一個死人跟前仔細一看，不覺臉色大變。那個人竟是魔鬼堡的人！古交又來到另一個死人跟前，撫去死人臉上積雪，發現那人也是魔鬼堡的人。古交又一一檢查了別的死人，發現全是魔鬼堡的人。這些人早已在八年前離開魔鬼堡各奔東西，現在為什麼又都來到了天山，又都死在這裏，而且死得這麼怪呢？

古交慌張地飛身來到車前，衝車里的雷天穹大喊：「堡主，前面的那些人都是死人，是我們魔鬼堡的人！」

雷天穹放下酒罈，臉上輕輕抽動了一下，沒有說話，慢慢下了車，來到那十幾個屍體跟前，看罷嘆道：「好快的劍啊，殺人不見血，奪命於眨眼之間，死者連改變姿勢的機會都沒有，我退出江湖八年，又有強者出世了。」說罷，搖搖頭，沖古交道：「把他們埋了吧，我們接着趕路。」

古交站在那裏一動未動，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堡主，我們的兄弟無端被殺，難道就這麼算了？」

雷天穹嘆口氣：「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過問江湖之事，更不會再殺人。」古交還想說什麼，見雷天穹向他揮手，也就罷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山峰之上突然發出一聲悶響，雪崩之處，一個身形靈巧的少年如同金猴出世，斜刺里飛上天空，又劃了一個弧，帶着漫天飛雪落到了雷天穹面前。

雷天穹定睛一看，這少年也就20歲左右的年紀，身穿一件緊身虎皮襖，背後斜背一把形狀怪異的寶劍，臉上稜角分明，一雙大眼睛閃著寒光，奪奪逼人。雷天穹還沒有說話，少年先開了口，聲音裏帶着寒風：「你就是魔鬼堡堡主雷天穹嗎？」

雷天穹一笑，道：「我是雷天穹，但已不是魔鬼堡堡主。」

少年冷冷道：「我已經把魔鬼堡的人全都找到，並殺了他們！」

雷天穹看看少年道：「你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

少年道：「不為什麼，只想試試我的劍。」

雷天穹凝視着少年背後背着的那把劍，那確實是把好劍，也是把怪劍。一般劍客背劍都有個劍鞘，而這少年背劍卻只背個禿劍，形如蛟龍，鋒如閃電，不用觸及，只看一眼就令人膽寒。

雷天穹點頭：「你的劍很好，如果我沒猜錯，你這把劍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風雲劍，出自幽雲谷，是太甲真人的鎮谷之寶。」

少年眼睛一亮：「沒想到你還真識貨，據我所知，你的刀也不錯，叫千魂刀，江湖人稱天下第一刀，是不是？」

雷天穹搖搖頭：「沒你說的那麼好，我的刀現在已經派不上多大用場了。」

少年猛擰眉：「我要和你比試，看你的千魂刀厲害，還是我的風雲劍厲害！」

雷天穹仰起頭：「我已退出江湖，發誓不再殺人，更不會再用刀殺人，你走吧。」

少年瞪起眼睛：「你以為你就一定能用刀殺了我嗎？拔刀吧！」

說話間，少年已經將背後的風雲劍握於掌中，劍尖直指天空，也就在劍指天空的一剎那，天空中風雲驟變，一股旋流從天而降，緊緊纏繞在風雲劍左右，攪得少年周身霧氣騰騰。

雷天穹看看少年，突然轉身向車邊走：「我不會和你比的。」

少年怒道：「我找你已經找了很久了，殺光魔鬼堡的人就為逼你出手，你說不比就不比，哪來的道理？看劍！」

說着話，少年已將風雲劍盤出劍影，劍影似蛟龍出水在空中盤旋，將漫天雪花攪在一起，剎那間化做了一團雲雨，直逼雷天穹后心。

雷天穹已感到一股灼熱的氣浪烈火般烘烤他的心、肝、脾、胃、腎「五俞」大穴，他已料到，少年用的是「烈焰掌」，掌借劍氣，劍借掌風，殺人於無形。雷天穹暗嘆少年功夫了得，自己若不出手，定會五內俱焚而死。思想間，雷天穹已將「五大俞穴」以陰寒之氣封住，暗聚內力，欲用天山八年修成的獨門絕學「寒冰指」化解少年這一招。

誰料，少年卻突然收住了招式，風雲劍復又背到身後，驚道：「雷天穹，難道你真的寧死也不用千魂刀和我比試嗎？」

雷天穹調平了氣息，上了馬車，道：「我說話一向算話。」

少年跟到馬車跟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雷天穹道：「因為我想這麼做。」

少年愣愣地看着雷天穹：「好，你現在不和我比，早晚我會讓你和我比的！」說完，轉身就走，眨眼間便消失在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