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沒

「噔噔噔噔噔，下課時間到了……」

紛鬧的教室里陸續走出相互開著玩笑打鬧的學生，少年們的歡聲笑語讓本就清新美好的校園增添了幾分活力。

「明天見，唐萱。」

林物華把作業塞進背包里，正起身打算要走。

「明天見，物華。哦，對了，別再忘記寫作業了。」

唐萱走到他面前，反覆地叮囑他一定要寫作業。

「嗯？啊哈，我知道啦，放心不會忘的！」

林物華挎著背包對唐萱擺了擺手，表示讓她放心。

「好了，我趕緊回家了，畢竟還有一大堆事要做！」

林物華跑出教室來到停車處，找到自己的電動車坐上去。

他戴上頭盔，騎著電動車便飛速逃離了學校，慢慢向這邊走來的唐萱頗有些無奈。

「我猜，你大概不會記得寫……」

「呼，終於出來了，在學校真的太悶了！嘿嘿，現在就趕緊回家打遊戲吧！真的是，作業誰會寫啊。」

老舊的樓房牆壁上張貼著泛黃的小廣告，牆皮有些脫落在略顯潮濕的地面上。

他熟視無睹地走過，踩在吱嘎作響的鐵制樓梯上，聲音回蕩在寂靜中，像一位痛風症病人的痛苦呻吟。

來到自家門前，拿鑰匙打開門跨步走進去的同時又把門關上。

「我回來啦，爸。嗯？還沒回來嘛。」

沒人回應，看來父親還沒下班。那麼，自己還是先做飯再做別的事吧。

把手機從背包里取出來，把書包扔到沙發上，邊低頭看手機便走進廚房。

戴好圍裙，拿著手機開始搜索菜譜，畢竟他做飯還不太熟練，這樣可能比較保險。

忙活了很久才做好，林物華看著半桌的菜肴心裡還蠻高興，不知道老爸會不會表揚我。

那我是不動聲色地接受，還是喜出望外地表現出來呢？

好了，先去打遊戲吧，時間還早也不著急。

至於作業，大概唐萱會替他寫……

林物華揉了揉酸痛的脖領，切出遊戲看了眼時間，九點半了！

爸還沒回來？不應該啊，要不還是打個電話吧。

「喂，爸。你在哪了？」

「嗯？是物華啊，我這邊有點事，今晚應該是不回去了，你早點睡吧。」

父親那邊有些吵鬧，讓林物華有些聽不清，不過可以依稀分辨出什麼「進化」「凈化」等詞語，好像人還挺多的。

林物華也沒太在意，畢竟父親是在電影院工作，站在門口裡面的聲音或許會傳出來，很正常。

「好吧，我知道了，你早點回來啊。」

掛斷電話，林物華躺在床上，根本不想起來。

花好大功夫才做好的飯菜就……唉。

「算了，我還是睡覺吧」

腦袋有些昏沉的林物華捲起被子蓋在身上，迷迷糊糊地陷進夢裡。

深藍色的海洋彷彿靜止，林物華浮在海平面上，柔軟的觸感讓他無法自拔。

殘薄的雲朵飄蕩在天空，遮擋猶如慘白眼瞳的圓月，而月輝仍灑滿海洋，泛起的磷波銀白。

恍然間在海面之下伸出無數手，手上紋著一個粉白的大腦的圖案，它們輕輕地抓住林物華的身體，將他向海水中送去。

微睜雙眼，水下滿是身穿黑袍的怪物，怪異的觸鬚將他拖拽進深海。

他無力去掙脫，任憑身體下沉，一尊奇異的雕像浮現在眼前。

盤虯蜿蜒的神經向外蔓延，

溝回萬千的大腦灰質上鐫刻著一個個用小篆書寫的經文，碩大無朋的獨眼直勾勾的盯著他。

突如其來的空靈呼喚讓雕像彷彿活了過來，轉動的眼球雖然是石質的，但他能感到它那戲謔的眼神在高處睥睨渺小的自己。

他還在向下墜，越來越深，以至於他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到底，要去哪？

林物華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翻身向下看去，一抹亮光自聚合的人臉中發出，僅是看了一眼便讓他從夢中驚醒。

林物華捂著頭坐在漆黑的卧室，剛才他竟然夢到那些人臉——那些和他的面容一模一樣的臉！

林物華晃了晃依舊昏沉的腦袋，在黑暗中右手摸索著把燈打開，眼前的景象讓他有些震驚。

灰黃色的牆壁上滿是裂紋，原本在牆壁上貼著的人物畫被一張張詭奇荒謬的怪物取代，半空中飛舞著一些模糊的黑影，一切都像是回歸於古老野蠻中。

所有的物品都染上了一層烏黑泥垢的色彩，林物華驚恐地掀開被子，血跡斑斑的被子和床單讓他難以忍受。

顫抖的身體快速從床上下來，他站在鏡子前，照不出自己的模樣。

林物華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一樣的血色和朦朧。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就是睡了一覺嗎？難道是那個夢？

他有些不敢待在自己的房間里，那個不斷轉動的鐘錶中間一顆眼球正在看著自己，感覺有點驚悚，也讓他回想起了那個夢。

於是臉色蒼白的林物華強忍著不適向門口走去，扭動骨質的門把手，打開門後走出來。

他看見一位高大消瘦的佝僂人影背對著自己，全身都有肌肉撕裂的痕迹，粉紅色的血肉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中。

故作鎮定的林物華就這麼站著，一動沒敢動，心裡慌得很。

「起床了就趕緊洗漱吃飯吧，時間不早了。昨晚你做的菜我又熱了熱，。」

高大的人影轉過身，焦黑的面容分辨不出是誰，但聲音卻是這麼的熟悉，這是自己的老爸！

「啊，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是在路上買著吃，爸你自己吃吧，我怕遲到了——」

話音未落，林物華便抄起放在看形體像是沙發的血肉團體上的正緊閉著滿嘴尖牙的古怪書包，把書包提在手上打開門走出去。

樓道昏暗，他雖然走的很快，但也察覺到了一些變化。

樓梯由一具具鮮活的人體組成，踩在他們身上時他們會發出刺耳的哀嚎聲。

牆上的塗鴉也如同活物，扭曲著身體向他的方向爬來，但其實又一點也沒動。

這些變化讓林物華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閉著眼睛踉蹌著跑下樓。

「呼呼……呼，我靠，怎麼回事啊……呵……」

怎麼就一覺醒來，變成了這麼詭異的樣子！

沐浴在溫煦的陽光中，林物華躬著身體、雙手放在膝蓋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等他好不容易歇過來，稍微平復了下心情后睜開眼，但看向四周又讓他徹底傻眼了，雙腿更像是灌了鉛一步也邁不動。

形色各異的人形生物零散的分佈在街道兩旁，甚至有些生物在和自己親切地打著招呼，他只好露出僵硬勉強的笑容來回應，發軟的手臂抬起機械式地左右揮舞著。

「是小華啊，這個點了怎麼還不走呢，你都快遲到了！」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自己身側響起，這聲音他很熟悉，是張大爺。

但林物華不敢去看，他不想看到和自己這麼親近的張大爺也是一副古怪的模樣。

另外，張大爺的話確實提醒了自己，他快遲到了！按他班主任那性格，自己要是遲到了非手撕了自己不可！

一想到他班主任，林物華覺得自己又有勇氣動起來了，他趕緊跑起來。

「謝啦，張大爺！等我放學回來再和您老好好聊哈！」

雖然他並不想面對這古怪的形容，但還是挺感激老張的。

終於，氣喘吁吁的林物華在遲到前的最後幾分鐘趕到了自己的教室，低著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發。

剛才跑來的途中，他看到了太多詭異的場景，以至於他差點就不敢來了。

最後低著頭一路狂奔，什麼也沒敢看。

林物華仍然在喘著粗氣，低頭看著滿是污漬的地板，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幻覺還是什麼，此刻也只能面對了。

從身旁伸過來一隻瑩白雪亮的骨手和一瓶沒開過蓋的礦泉水，骨手晃了晃瓶子，示意他拿過來。

他沒多想，順手接了過來。

雖然瓶子里的水從他的視界里來看是烏黑的液體，但萬一在別人看起來這就是瓶普通的礦泉水呢？

畢竟剛才跑來時其他人並沒有什麼古怪的行為，反倒是自己神經兮兮，或許在別人眼裡自己才是個怪人。

稍作遲疑，他將瓶子里的液體一飲而盡，還是水！那麼就是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物華，你差點遲到了知不知道！不會又睡過頭了？對了，你作業應該還是沒寫吧。給你，我幫你寫了一份。」

聽著唐萱那有些嗔怪的語氣，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放下瓶子。正好那隻骨手又遞給他一份作業。

「謝、謝謝啦，真是太麻煩你了唐萱。呼，不小心睡過頭了，做了個噩夢，又遇到了點麻煩事，所以來晚了。」

在抬手接過好似輕薄的青灰頁岩的作業本時，他也抬頭看了看如今唐萱的樣貌。

猶如原始大理石般未經雕刻的平滑空白的人臉，纖細滑軟的黑褐色的植物根系被一根粉色肉筋簡單地高束起，裸樓在外的皮膚是半透明的，看得見裡面正緩緩流動的淡藍血液和鵝黃色神經脈絡。

而更多的植物根莖從下半身一直蔓延到室外，整個教室的地板、天花板和牆壁上都有著因為根系貫穿突出而產生的裂紋。

簡略環顧四周，往日那些朝氣蓬勃、青春美好的同學此刻在他的眼裡成了不可名狀的怪物，一個比一個恐怖。

一滴冷汗順著臉頰流下來，緊握著礦泉水瓶的手青筋顯現，他產生了一種現在就逃離這裡、縱身跳進河裡乾脆被溺死的衝動。

正好此時上課鈴聲響起，一道人影閃現似的站到了講台上。

林物華下意識去看，但在抬頭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

剎那間數不盡的絲線從那人的頭顱中噴射而出，深入每個人的體內，林物華也沒例外，但他沒有什麼感覺，或許這絲線就是幻覺。

他清晰地看見他班主任秦玉雖然和原來的樣貌相差無幾，但她現在的模樣更像是個組裝而成的人偶，自她後腦勺的位置伸出無數絲線連接著教室的每一件事物上。

「大家安靜點，現在我們開始上課。高考已經過去了，這也意味著明年就到你們了。所以這節課我們來做做今年的高考題，熟悉熟悉高考的答題模式和題型！課代表把卷子發下去吧。」

兩隻肥碩如蛆蟲的生物扭動著身體，短小的手中還托著一沓灰白的紙張。

在卷子發下來后林物華仔細翻看了一會，雖然這卷子上的字他還能看懂，但這題怎麼看也看不明白呢。

這讓他不禁聯想到了今早的噩夢中所看到的篆文，-一樣的看不懂，神秘而恐怖。

這節課很快就過去了，他也沒做幾個題。笑死，根本不會做。唉，這數學題，不做也罷。

這麼一想讓他暫時忘卻了幻覺給他帶來的痛苦，因為數學給他帶來了更大的恐怖。

「物華，你這是怎麼了，臉色也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一隻慘白骨手伸向他的額頭，緊緊地貼了幾秒后迅速收回。

「奇怪，也沒發燒啊。你有什麼感覺？」

林物華沒說話，他細細感覺方才女孩手貼緊自己額頭的觸感，並不是冰涼堅硬的，而是柔軟滑膩的。

那麼也就是說……確實是自己的問題了。

「物華？物華！又在想什麼呢？」

「啊？沒事，安心啦，我沒啥大問題的。」

林物華低著頭對著唐萱擺了擺手，但看著林物華那副蒼白的面容，她怎麼也不信。

「可是，你現在看上去很憔悴啊。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呵，豈止是家裡出問題了，整個世界都在我的視界里出了問題啊！但我又怎麼可能說出來啊。

「真的沒啥大事，你放心吧。」

林物華露出一個感覺良好的笑，但卻根本沒去看唐萱，他有點不敢看。

說真的，現在他處於這樣的境地也不好說什麼，他一時半會還無法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也不知道該不該對別人說這一變化，他或許是得什麼病了，精神分裂？

還是想想，該怎麼把這一天趕緊度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