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上)

豹(上)

更新時間:2008-08-04

楔子

2001年8月的一個晚上,加拿大溫哥華市的格利警官在阿比斯特街區例行巡邏。車上的微型電視正播放着納特貝利體育場里1500米決賽的實況,那兒正舉行世界田徑錦標賽。格利警官是個田徑迷,他一邊開車,一邊用一隻眼睛盯着屏幕。忽然電話響了,是局裏通知他立即趕往鄧巴爾街的洛基旅館。那兒剛打來一個報警電話,是一名女子的微弱聲音,話未說完聲音就斷了,但電話中能聽到她微弱的喘息聲,很可能這會兒她的生命垂危。格利警官立即關了電視,打開警燈,警車一路怪叫着駛過去,7分鐘后在那個旅館門口停下。

洛基旅館門面很小,透過玻璃門,看見幾個旅客在門廳里閑聊,有的在看田徑比賽的實況轉播。櫃枱經理阿瓦迪聽見了警笛,緊張地注視着門外。格利匆匆進去,向他出示了警徽,說:

「212號房間有人報警。」

阿瓦迪立即領他上到2樓,格利掏出手槍,側身敲敲門,沒有動靜,經理忙用鑰匙打開房門。格利警官閃身進去,一眼就看見一名渾身**的黑人女子,半邊身子溜在床外,電話筒還在床櫃半腰晃蕩著。屋內有濃烈的血腥氣,那女子的下體浸泡在血泊中。格利在衛生間搜索一遍,未發現其他人。他摸摸女子的脈博,還好,她沒有死,便立即讓櫃枱經理喚來救護車。

他用被單裹住女子的身體,發現她的上半身滿是傷痕,象是抓傷和咬傷。在喉嚨處……竟然是兩排深深的牙印!女子送走後,他仔細檢查了屋內,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地毯上丟著女子的t恤,皮短裙,黑色的長筒襪和透明的內褲,床柜上放着一百美元。衛生間里的一次性小物品整整齊齊,沒人使用過。

櫃枱經理阿瓦迪告訴他,這名黑人女子是半小時前和一名高個男人一塊來的,那個男人10分鐘前已走了,「是個黃種人,身高約6英尺2英寸,身材很漂亮,動作富有彈性。他留的名字是麥吉?哈德遜,當然可能不是真名。」

「他是使用信用卡還是現款?」

「現款,是美元。」

這些年溫哥華的華人日漸增多,華人黑社會也逐漸在溫哥華紮根,這是警方很頭痛的事。他問:「這個黃種人是不是華人?」

經理遲疑地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看他很象是。」

格利點點頭,不再追問。這樁案子的脈絡是很清楚的:一名不幸的妓女遇見有虐待狂的嫖客,這種情況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三年前,就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家四星級飯店裏,一名頗有身份的嫖客(在此之前,格利常在報上或電視上見到他的名字)把一名妓女咬得遍體鱗傷。另一次則正好相反,一名嫖客央求妓女用長筒絲襪把他的雙手捆上,再用皮帶狠狠抽他。這些怪癖令人厭惡,但另一個案犯的行為甚至不能用「怪癖」來描述,只能說是地地道道的獸行。在這個案例中,一家人全部被害,4歲的孩子失蹤(後來在下水道里找到她的屍體),女主人被殺死後還被割去*,*也被割開。三個月後警方抓到兇犯,是一個骨瘦如柴、眼神恍惚的精神病患者。他沒有被判刑,只是關到瘋人院了。

當警察時間長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寶貝都能遇上。妻子南希是個虔誠的浸禮會教徒,對丈夫講述的這些奇怪行為十分不解,總是皺着眉頭問: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格利調侃地說,這證明達爾文學說是正確的。人是從獸類進化而來,因此人類的某一部分(或是正常人在某種程度上),仍保存着幾百萬年前的獸性,在適當的環境下,這些獸性就會復甦。南希很生氣,不許他說這些「褻瀆上帝」的話。但格利認為,如果拋開調侃的成份,那麼自己說的並不為錯。確實,他所經歷的很多罪行並不是因為「理智上的邪惡」,而完全是基於「獸性的本能」。

第二天早上他趕到醫院,醫生告訴他,那名女子早就醒了,傷勢並不重,失血也不算太多,主要是因極度驚恐而導致暈厥。格利走進病房時,那名女子斜倚在床頭,雪白的毛巾被擁到下巴,臉上還凝結著昨晚的恐懼。聽見門響,她驚慌地盯着來人。格林把一個膠袋遞過去,「這是你的衣服和你的100美元。我是警官格利,昨晚是我把你送到醫院的。」

黑人女子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謝謝你,」她的聲音很低,顯得嘶啞乾澀。格林在她的床邊坐下:「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地址?」

女子低聲說:「我叫薩拉,是美國加州人,5天前來加拿大。」

格林點點頭,知道這個黑人妓女是那種「候鳥」,隨着各國運動員、記者和觀眾雲集溫哥華,她們也成群結隊飛到這裏淘金來了。他向下去,「那個男人是什麼樣子?請你盡量回憶一下。」

薩拉臉上又浮現出恐懼的表情,脫口喊到:「他的性能力太強了!……就象是野獸,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是嗎?請慢慢講。」

女子心有餘悸地說:「我們是在街頭談好的,那時他滿身酒氣,答應付我100美元。一到房間,不容我洗浴,他就把我撲到床上,後來……我受不了,央求他放開我,也不要他付錢。那個人忽然暴怒起來,用力扇我的耳光,咬我,掐我的脖子。後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格林看看她,「恐怕不是用手掐你,據我看他是用牙齒,昨晚我就在你頸上發現兩排牙印。」

女子打個寒顫,用手摸摸脖子,把要說的話凍結在喉嚨里。格林繼續問道:「還是請你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辨認他的身份?」

女子從恐懼中回過神來,回憶道:「他象是個運動員……」

「為什麼?」

「他把我撲到床上后,又突然下床打開電視,電視中是田徑世錦賽的實況轉播。此後他似乎一直拿一隻眼睛盯着屏幕。還有,他的身材!完全是運動員的體型,勻稱健美,肌肉發達,老實說,當他在街頭開始與我搭話時,我還在慶幸今晚的幸運呢。我沒想到……」

「他是哪國人?你知道嗎?」

薩拉毫不遲疑地說:「中國人。」

「為什麼?櫃枱經理告訴我他是黃種人,但為什麼不會是日本人、韓國人或越南人?」

薩拉肯定地說:「他是中國人。他說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但在*時說的是中國話。我是在三藩市華人區附近長大,雖然不會說中國話,但我能聽懂。」

「那麼,他也有可能是在華人區長大的華裔美國人?」

薩拉猶豫地同意了:「也有這種可能,不過……他似乎是把中國話作為母語。」

「他說的什麼?」

「是一些不連貫的單詞。什麼100米、200米、劉易斯、貝利等。」

「你知道劉易斯和貝利是誰嗎?」

薩拉搖搖頭,格林也沒再告訴她。現在,他已經不懷疑薩拉所說的「他是個運動員」的結論了。貝利和劉易斯是幾年前世界上有名的短跑運動員。只有那些全身心投入田徑運動的人,才會在*中還呼喚他們的名字。格林立即想到3天前看到的100米決賽情況。起跑線上的8個運動員,有5名黑人,兩名白人,只有一名黃種人,是中國的田延豹。這也是多少年來第一次殺入決賽的黃種人選手。田延豹是個老選手,已經35歲,很可能這是他運動生涯的最後一次拼搏。他在起跑線上來回走動時,格林幾乎能觸摸到他的緊張。事實證明格林並沒有看錯。發令槍響后,牙買加的奧利搶跑,裁判鳴槍停止。但是田延豹竟然直跑到50米后才聽見第二次鳴槍。等他終於收住腳步,離終點線只有20米了。他目光憂鬱,慢慢地走回起跑線,走得如此緩慢,返回的時間足夠他跑5次100米了。

那時格利就知道,這位不幸的中國人體力消耗和心理干擾太大,肯定與勝利無緣了。再次各就各位時,他惡狠狠地瞪着那位牙買加選手。很可能,因為這名黑人選手的一次失誤,耽誤了另一名選手的一生!

那次決賽田延豹是最後一名,而且這還不是不幸的終結。衝過終點線他就栽倒在地上,中國隊的隊醫和教練急忙把他抬下場。剛才他榨盡了最後一滴潛力以求最後一搏,不幸把腿肌拉傷了。

這樣,兩天後,也就是昨天晚上的200米決賽他不得不棄權。可是按他過去的成績來看,他在200米比賽中的把握更大一些。在電視中看到這些情況時,格利十分同情和憐憫這個倒霉的中國人,但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把懷疑的矛頭對準了他。按體育頻道主持人的介紹,田延豹恰是6英尺2英寸的身材,體型十分勻稱剽悍。也許,一個在賽場上遭受毀滅的男人會懷着一腔怒火去毀滅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他問薩拉:

「那人大約有多大歲數?面部有什麼特徵?」

「大約不到30歲,圓臉,短髮,至於別的特徵……我回憶不起來。」

「你能確定他不足30歲嗎?」

薩拉遲疑地搖搖頭:「我不能,他沒有給我足夠的觀察時間。」

「他走路是否稍有些瘸拐?」

「沒有注意到。」

「還有什麼異常情況嗎?」

妓女遲疑地說:「他的精神……好象不大正常。他不能控制自己。」

「是嗎?」

「他的表情一直很陰沉,說話很少,象是有很重的心事。他帶我上車,為我開關車門,完全是一個有教養的紳士,可是後來……」

格林完全同意她的判斷。想想吧,那人在幹完這樣的獸行后,竟然沒有忘記留下應付的100美元!他問:「如果看到他的照片,你能認出來嗎?」

「我想可以。」

格利站起身,「那好,你休息吧,我下午再過來。」

他立即動身到溫哥華電視台借來了前天晚上決賽的光碟,但在返回途中已經後悔了。冷靜地想想,他的推測純屬臆斷,沒有什麼事實根據。而且……即使罪犯真的是那個可憐的中國運動員,他也是在一時的神經崩潰狀態下乾的,很可能這會兒已經後悔了,也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何必為了一個骯髒的妓女毀掉一個優秀運動員的一生?

等他遲疑不決地回到醫院,那名妓女已經失蹤。她趁護士不注意,穿上自己的衣裙溜走了,還帶走了屬於自己的100美元。這不奇怪,哪個妓女沒有違犯過法律?她們不會喜歡到警察局拋頭露面的。於是,格利警官心安理得地還了光碟,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三年後,在雅典奧運會,一件震驚世界的連環殺人案披露於世,幾乎每家報紙、每家電台都頻繁播送著兩個死者(一個男人,一個姑娘)的頭像。后一個兇手也是中國人,加拿大溫哥華市皇家騎警隊的格林警官馬上在屏幕上認出他。以後,隨着雅典一案的逐層剝露,他才知道洛基旅館那件小小的案件只是冰山的一角,在它的下面,隱藏着叫全世界都瞠目的人類劇變。

中航波音777客機正飛在北京-雅典的航線上,高度1萬5千米。從舷窗望去,外邊是一片淡藍色的晴空,腳下很遠的地方是凝固的雲海,雲眼中鑲嵌著深藍色的地中海。

午餐已經結束,老體育記者費新吾用餐巾紙揩揩嘴巴,把杯盞遞給空姐。看看他的兩個同伴,田延豹和他的堂妹田歌,已經閉着眼睛靠在座背上,專心聽着耳機里的英語新聞廣播。田延豹今年38歲,圓臉,平頭,穿着式樣普通的夾克衫。他退出田徑場後身體已經發福了,但行為舉止仍帶着運動員的瀟灑寫意。田歌則是一位青春靚女,在機艙里十分惹人注目。

飛機上乘客不多,不少人到後排的空位上觀景去了。前排幾個小夥子正神情亢奮地大擺龍門陣,聽口音是東北人:

「這叫哀兵必勝!雅典1996年申奧失敗,2000年照樣申請;再失敗,2004年還接着干,這不把奧運會爭到手了?」

費新吾微微一笑,看來,機上至少一半人是去觀看雅典奧運會的,他們屬於遲到的觀眾,奧運會早在三天前就開幕了。不過費新吾是有意為之的,因為他和兩個同伴主要是沖着田徑之王--男子百米決賽而去的,不想多花三天的食宿費。

男子百米決賽定於明晚舉行。

從頭等艙里出來一個老人,大約65歲,面目清癯,銀髮,穿一身剪裁得體的藏藍色西服,細條紋襯衣,淡藍色領帶,舉止優雅,目光十分銳利。他徑直朝這邊走過來,邊走邊打量著費新吾和他的同伴。費新吾開始在心裏思索這是不是一個熟人,這時老人已立在他身旁,抬頭看看座位牌,微笑着俯下身:

「如果我沒有看錯,您就是著名的體育記者費新吾先生吧。」

費新吾趕忙起身:「不敢當,我曾經當過體育記者,現在已經退休了。先生……」

老人接着向田延豹示意:「這位先生……」費新吾忙觸觸同伴,田延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老人在笑着看他,便取下耳機,欠過身子。老人繼續說:「如果我沒有看錯,就是中國最著名的短跑運動員田延豹先生吧。」

田延豹的目光變暗了,那個失敗之夜又象一根燒紅的鐵棒烙着他的心房。一輩子的追求和奮鬥啊,就這麼輕易斷送在「偶然」和「意外」上,誰說上帝不擲骰子?……那晚,他違犯了團組紀律,單獨一人外出,在酒吧中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焦灼的領隊和老費在警察局的收容所里找到他,那時他對頭天晚上的事已經沒有一點記憶。他拂去這些回憶,慘然一笑,對老人說:

「一個著名的失敗者。」

老人在前排空位坐下,慈愛地看着他:「失敗的英雄也是英雄,折斷翅膀的鷹仍然是鷹。畢竟你是在奧運會上『聽四槍』的第一個中國選手,也是少數黃種人運動員之一。歷史不會忘記你。」

費新吾饒有興趣地看着他。所謂「聽幾槍」是體育界的行話,比如聽兩槍是進入預決賽,聽三槍是進入半決賽,聽四槍則是進入決賽。看來這位老人對田徑比賽比較熟悉。他看見了兩人的詢問目光,自我介紹道:「我姓謝,雙名可征,美國馬利蘭州克里夫蘭市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生物學教授,也是去看奧運比賽的。」

靠窗坐的田歌忽然扯下耳機,興奮地喊:「預決賽剛結束,他已經殺入決賽了!」

田延豹急忙問:「成績呢?」

「10.07秒,仍是最後一名--最後一名也是英雄,飛得再低的雄鷹也是雄鷹!」

她剛才並沒有聽見三個男人的談話,所以這番關於鷹的話純屬巧合,三個男人不由得笑了。田歌不知道笑從何來,詫異的睃著三個人,眼珠滴溜溜的象只小鹿,三個人又一次笑起來。

謝教授的目光被田歌緊緊吸住。22歲的田歌具有上天垂賜的美貌,雖然不重脂粉,但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光芒四射,艷驚四座。她穿一身白色的亞麻質地的緊身休閑裝,顯得飄逸靈秀。很可能,前邊那一群東北小夥子的亢奮就與身後有這樣一位美貌姑娘有關。費新吾為老人介紹:

「這個漂亮姑娘是田先生的堂妹,一個超級田徑迷,雖然她自己的百米成績從未突破15秒。後來我為她找到了其中的原因:老天賜給她的美貌太多,墜住了她的雙腿。所以她只好把對田徑的一腔摯愛轉移到她的偶像身上。」

這番亦莊亦諧的介紹使田歌臉龐羞紅,她挽住哥哥的手臂說:「豹哥是我的第一個偶像。」

謝教授微笑着問:「你剛才談論的是謝豹飛的成績吧。」

「對,美國運動員鮑菲?謝,那是我的第二個偶像,他和我豹哥是國際大賽中唯一殺入決賽的兩名中國人,而且名字中都帶一個『豹』字,這真是難得的巧合!我想他們的父母在為兒子命名時,一定希望他們跑得象非洲獵豹一樣輕揚!」

費新吾糾正道:「你犯了一個錯誤,這名運動員只是華裔,不是中國人。」

老人微微一笑:「田小姐說的並不為錯,雖然謝豹飛,還有我,不是法律意義上的中國人,但在心靈上仍屬於中國。」他眼睛中閃著異樣的光芒,壓低聲音說:「透露一點小秘密,謝豹飛就是我的獨生兒子,我是去為他助威的。」

田歌立即蹦起來,驚叫道:「你……」

老人把手指放在唇邊:「噓……不要聲張。」

田歌站立過猛,膝蓋狠狠撞在未折起的小餐桌上,但她沒有感覺到疼痛,異常興奮地盯着這個老人。她作夢也想不到能有這樣難得的巧遇,遇上謝豹飛的父親!在她的心目中,謝豹飛差不多和外星人一樣神秘。費新吾和田延豹也很興奮。老人說:

「我在乘客名單中看到了你們兩位……你們三位的名字,我和田先生、費先生已經神交多年了。為了多少表示敬意,我已為你們準備了百米決賽的入場券,到雅典后請用這個電話號碼與我聯繫。」

他遞過一張寫着電話號碼的小紙片,費新吾衷心地說:「謝謝,衷心希望令郎在明天取得好名次。」

老人起身同三個人告別,想了想,又俯下身神秘地說:

「再透露一點小秘密。希望絕對保密,直到明晚9點之後。可以嗎?」

田歌性急地說:「當然可以!是什麼秘密?」

老人嘴角漾著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除非有特大的意外,鮑菲在決賽中絕不是最後一名。」

他展顏一笑,返回頭等艙。這邊三個人面面廝覷,被這個消息驚呆了。田歌聲音發顫地說:「豹哥,費叔叔……」

費新吾向她搖搖手指,止住她的問話。他和田歌一樣有抑止不住的狂喜。雖然在種族大融合的21世紀,狹隘的種族自豪感是一種過時的東西,但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擺脫它。不錯,在體育場上,黑人、白人運動員所創造的田徑紀錄也使他興奮不已,他十分羨慕這些天之驕子,他們有上帝賜予的體態體能。尤其是黑人,他們有獵豹一樣的體形,長腿,窄髖骨,肌肉強勁,田徑場上看着他們剛勁舒展的步伐簡直是享受。他們多年來稱霸田壇,最紅火的時候,100米、200米的世界前25名好手竟然全是黑人!黃種人呢?儘管他們在靈巧性項目上早已佔盡上風,但在力量型項目上至今仍是望塵莫及。3年前,田延豹在35歲的崛起曾使他興奮過,結果失望了。其實回想起來這種結局是正常的,因為田延豹身上背負着太多太多的期望,他已經在心理上被壓垮了,那天賽場上的意外只是一根導火索。

近兩年來,華裔運動員謝豹飛象一顆耀眼的流星突然出現在天際,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三流選手迅速爬升,直到殺入奧運決賽。在體育界他是一個帶着幾分神秘的人物,連他的英國教練也從不拋頭露面。費新吾對他一直抱着極高的期望,不過他始終認為謝豹飛奪冠只能是下一屆奧運了,因為他的成績一直徘徊在世界8-10名好手之後。田延豹俯在他耳邊興奮地低聲說:

「他在預賽和預決賽中都是倒屬第2、3名,如果……」

作為多年的體育記者,費新吾完全聽懂了他的話。如果一個有意隱藏實力的選手一直以這種成績殺入決賽,那就說明他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一一一他知道自己不會因為萬一的不慎被擠出決賽圈。那麼,這個選手極可能有奪冠的實力。

他們興奮地交換著目光,不再交談。他們不會辜負老人的信任,一定要把這個秘密保守到決賽之後,因為這是出奇致勝的心理戰術。

飛機下面已經是白色的雅典城,空姐們敦促乘客繫上安全帶,迅速增大的氣壓使他們兩耳轟鳴著,機場的光團漸漸分離成單個的燈光。田歌緊緊拉住哥哥的右臂,激動地說:

「豹哥,我真盼著快點到明天!」

雅典帕納西耐孔體育場一直是奧林匹克運動的聖殿,就象是伊斯蘭信徒心中的麥加天房。帕納西耐孔體育場建於公元前330年,全部由潔白的大理石建成,座落在圓形的山丘上。體育場正面是典型的古希臘朵利亞建築風格的高大前柱式門廊,門廊中央是巍峨壯嚴的白色大理石圓柱,前後排列共24根。中央門廊成品字形,共12根,後門廊柱共6根。看台依跑道的形狀而建,也全部是潔白如雪的大理石,跑道兩端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方形聖火台,靜卧在乳白色的地毯上。

體育場後面是鬱鬱蔥蔥的綠樹,晚霞灑落在高大的樹冠上。這個古老的體育場同樣也充滿了現代氣息,兩個巨型電視屏幕高高聳立,10口鍋狀的衛星天線一字排開朝向天空。暮色漸漸沉落,但體育場內亮如白晝,燈光映照着綠色的草坪,硃紅色的塔當跑道,還有數萬興奮的盛裝觀眾。

費新吾和兩個同伴在靠近跑道終端的2層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了多年的體育記者,他知道在百米決賽的黃金時段,這樣的位置是十分難得的。他十分感激那個慷慨的老人。但沒有找到老人的影子,附近沒有,貴賓席上也沒有。莫非在這個令人癲狂的時刻,他還能端坐在卧室中看電視?

他在貴賓席上看到了原美國短跑名將劉易斯,這個百米跑道上的風雲人物,他曾經多次破世界紀錄和獲奧運冠軍,現在已結束體育生涯了。他正在與貴賓席正中的原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交談,薩翁左側則是現任奧委會主席。兩名主席當然不會錯過今天的比賽,畢竟,男子百米和男子跳高是田徑運動中份量最重的獎牌。

回頭望望看台,7排以上全是各國的新聞記者,他們胸前掛着長焦距像機或攝影機,膝上擺着最新的筆記本電腦,面前還有為他們特意配置的小型閉路電視。費新吾用目光掃視一遍,從他們佩帶的台徽看,有英國的bbc,美聯社,意大利的rai,日本的tbs,加拿大的cbc,法國的ft2,挪威的nrk,以色列的iba……自然也少不了新華社。新華社的穆明也看到他了,兩人遠遠地招招手。

田延豹一直瞑目而坐,眉峰微蹙,他一定又回到七年前那個痛苦的夜晚。田歌穿一件潔白的露肩裝,緊緊捧著一束碩大的花束,裏面有象徵勝利的月桂和象徵愛情的玫瑰。她的眸子裏有兩團火在燃燒,從她手指和嘴角無意識的抖動,能看出她心中極度的渴盼。

忽然觀眾騷動起來,隨之各種語言的歡呼聲響成一片,8名短跑選手從休息室里出來了,有美國的老將格林、蒙戈馬利,英國新秀德銳克,加拿大的貝克爾,牙買加的奧塞,尼日利亞的老將埃津瓦,烏克蘭的斯契潘奇。這裏面有6個黑人,1個白人。最後出來的是美國的鮑菲?謝,是選手中唯一的黃種人。8名選手都很從容,步履悠閑地走着,不時向看台上招手或送個飛吻。當謝豹飛經過記者席時,2排看台上的一個姑娘用英語高喊:

「鮑菲?謝,謝豹飛,這束花是你的!」

姑娘的聲音十分脆亮悅耳。謝豹飛看到了那個手持花束用力揮舞的姑娘,縱然是決戰前的緊張時刻,那姑娘明月般的美貌還是讓他心神搖曳。他點點頭,又飛個吻,繼續往前走。

田歌臉上發燒,坐下來,把臉埋在花叢,心房狂亂地跳動。她心目中的偶像聽到了她的聲音!為這一句話她曾躊躇良久,她原想喊「不管勝利或失敗,這束花都是你的」!但仔細考慮,這樣喊未免不吉利。反覆斟酌到最後,她才把自己的激情濃縮在這6個字中。

八個選手正在脫外衣,她目醉神迷地盯着自己的偶像。其實,她對謝豹飛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中人,但她仍不顧一切地把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他了。謝豹飛已脫掉長衣,悠閑地作調整運動。他身高1.88米,肩寬,腰細,臀部微凸,雙腿修長強勁,圓腦袋,背部微有曲度,整個身體象非洲獵豹一樣矯健剽捷。

9點30分,八名選手各就各位,謝豹飛是第八跑道。裁判高高舉起發令槍,八台激光測速器都對準了各人的腰部,全場突然變得一片靜寂。

在三個中國人附近,有一個衣着普通的白人老者。他坐在4排看台的普通席上,目光冷靜地看着謝豹飛的一舉一動。沒有人認出他就是著名的耐克公司的董事長非爾?奈特。三天前,在美國俄勒崗州波特蘭市耐克公司總部里,秘書告訴他,有一個從雅典城打來的越洋電話,一定要找奈特本人。打電話的人自稱他是百米決賽中最差勁的一位選手,華裔美國人鮑菲?謝。奈特忽然心中一動,讓秘書把電話轉過來。

電視中出現了那個年輕人圓圓的面孔,穿着運動衫,背景是吵吵嚷嚷的體育場。他嬉笑自若地說:

「我是百米決賽中最差勁的一名選手,以致各個體育用品公司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不過奈特先生是否知道一句中國話『燒冷灶』?也許在某個冷灶里燒一把火,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呢。」他大笑一陣,繼續說到:「所以我自己找上門來,想與奈特先生簽一份對雙方都有利的合同。」

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在這一瞬間,奈特忽然觸摸到了這個人明天的成功。老奈特十分相信自己的商業直覺,他僅停頓兩秒種就果斷地說:

「好,我同意,我馬上派人去雅典同你簽合同。」

那人笑着說:「我不喜歡同你的下級討價還價,還是咱倆在這兒敲定吧。我會在百米決賽中穿上耐克跑鞋--畢竟我一直在穿它--比賽后我會把耐克跑鞋拋到天空,或頂在頭上,總之做出你想要我乾的任何錶演。至於貴公司的酬勞,當然與我的名次有關。我提個數目,看奈特先生是否贊成。如果我取得第8至第2的任何名次,貴公司只需付我1美元……」

奈特立即問道:「你說多少?」

「1美元,只需1美元。但我若奪得冠軍,這個數目就立即上升到5000萬。你同意嗎?」

奈特十分震驚於他的自信,短時間的躊躇他乾脆地說:「我同意,付款期限……」

「不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如果我奪冠的同時又打破世界紀錄,貴公司要把上述酬勞再增加1美元,也就是5000萬零1美元。但如果我的紀錄打破9.5秒大關,」他一字一頓地說,「聽清了嗎?如果打破9.5秒大關,我的酬勞就要變成1億美元。」

縱然奈特是體育界的老樹精,他仍然吃驚得站起身來:

「你說9.5秒大關?那是多少體育專家論證過的生理極限呀,根據計算,為了達到這個速度,大腿的肌肉纖維都要被拉斷。換句話說,這是人類體能無法達到的。」

對方不耐煩地說:「那就是我的事了。怎麼樣?1億美元,據我所知,貴公司還沒有同哪一個運動員簽過這麼大數額的合同。」

奈特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平靜地說:「我答應。你不要把我看成唯利是圖的商人。只要你能超越體育極限,達到人類不敢夢想的這個高度,我情願奉送你1億美元,並且不要你承擔任何義務。」

鮑菲目光銳利地看看他,略作停頓后笑道:「也好,我會把這段談話透露給某位記者,我想這將是對耐克公司更好的宣傳,遠遠甚於向天空扔跑鞋之類雜耍。至於付款期限等枝節問題就由你們酌定吧,我不會挑剔的。」

「但是有一條,」奈特嚴厲地說,「如果出現了興奮劑醜聞,這個合同就徹底告吹。我不想再出現約翰遜那樣的事情。」

「那是當然。這一點請你儘管放心。」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這會兒,奈特用望遠鏡盯着蹲伏在起跑線上的鮑菲,心中默默祈禱著。一方面,從理智上說,他不相信謝的大話--這確實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另一方面,從直覺上,他又十分相信,他能從那人當時的笑聲、從他明朗的表情、甚至從他的不耐煩上摸到他的才能和信心。好了,10秒之後就能看出究竟了。

一聲槍響,8個人象箭一般衝出起跑線,鮑菲和奧塞跑在最前面,但隨即又是一聲槍響,有人搶跑!8名運動員都很快收住腳步,怏怏地返回起跑線。

田延豹心頭猛然一陣緊縮。這兩年他一直盯着謝豹飛的崛起,為了一種潛意識的種族情結,他把自己破滅的夢想寄托在這個黑頭髮黃皮膚的華裔年輕人身上。其實他知道謝是美國人,他得獎時會升起星條旗,奏起美國國歌。但不管怎樣,他仍然期盼著這名華裔選手獲勝。在邂逅了謝先生之後,這種親切感更加濃了。但是,今天的情形簡直是5年前的重演,莫非他也要遭到命運之神的毀滅?

他原以為是謝豹飛搶跑了,但裁判卻向牙買加選手奧塞發出警告。謝豹飛返回起跑線后,怒氣沖沖地瞪着5道上的奧塞,向他狠狠啐了一口。田歌沒有想到自己的偶像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作出這樣粗野的舉動,面龐發燒地垂下目光。田延豹卻突然攥住老費的胳臂--在這一瞬間,他對謝豹飛獲勝的把握又大了幾分。不錯,這個動作是有失體面的,謙恭的中國選手絕不會這樣作。但恰恰這個粗野的舉動顯露了那人的自信,顯示了他身上未泯滅的野性。

這種可貴的野性在國內選手身上是太少見了,而在國外選手尤其是黑人選手身上常常看到。那時,國內運動員中流傳著一個近乎刻薄的笑謔,說黑人正因為進化得較晚,所以才保留了較多的野性,當然這是吃不到葡萄的自我解嘲,因為據近代基因科學的判定,非洲人的基因是最古老的,非洲是全世界人類的搖籃。

發令槍又響了,謝豹飛第一個衝出起跑線。依田延豹多年的經驗,他的起跑反應時間絕對在0.120秒之下。看來他的體力和心理都沒有受到上次搶跑的影響。他的動作舒展飄逸,頻率較高,步幅也大,腰肢柔軟,酷似一頭追捕羚羊的獵豹。從一開始,他就把其餘的選手甩到身後,在後程加速跑中又把這個距離進一步擴大,領先第二名將近5米。轉眼之間,他就昂首挺胸衝過終點線。看場中立即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這陣驚濤駭浪幾乎把看台衝垮。

但今天場上的情形很奇怪。歡呼聲僅限於普通觀眾,而那些教練、老選手、老資格的體育記者們都屏住氣息,緊緊盯着電動記分牌。他們憑感覺知道,一項新的世界紀錄就要誕生。9.45秒!記分牌上打出這個不可思議的數字,全場足足停頓了10秒鐘,才爆發出天崩地裂的歡呼聲,數萬觀眾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有節奏地歡呼著:

「鮑菲--謝!鮑菲--謝!」

謝豹飛接過別人遞過的美國國旗,繞場狂奔。新聞記者們低着頭,爭分奪秒地用專用電話線發回最新報道。兩名奧運會主席也忘形地站起身大聲喝采,尤其是滿頭銀髮的薩翁,興奮得不能自制,以致於淚流滿面。費新吾和田延豹的眼眶都濕潤了。田歌捧著花束跳到場中間,等謝豹飛跑過來時,她狂喜地撲上去:

「謝豹飛,這束花是屬於你的!」

她遞過鮮花,忘情地摟住謝的脖項。謝豹飛一手執旗,一手執花,環抱着姑娘的臀部把她舉起來,在她的乳溝上方吻了一下。

雖然這個動作失之輕薄,但狂喜中的田歌毫無芥蒂,她深深地吻了謝豹飛的額頭,掙下地跑回看台。其他幾名選手也過來同冠軍握手祝賀,他們對這個冠軍心悅誠服。奧塞也過來了,謝豹飛笑着特意同他緊緊擁抱,了卻了不久前的衝突。

直到運動員回到休息室,全場的狂歡才慢慢平息。

各家電視台、電台和電子報紙都以最快的速度報道這則爆炸性的消息。美聯社套用首次登月的宇航員阿姆斯特朗的一段著名的話:

「對於鮑菲?謝而言,這只是短短的100米;但對於人類來說,卻跨越了幾個世紀。」

不久,奧運會興奮劑檢測中心公佈了對謝的檢測結果:

「我們在賽前及賽后對鮑菲?謝進行了兩次興奮劑檢查,檢查結果均為陰性。還用才投入實用的最新技術對生長刺激素和促紅細胞生長素的服用情況進行了檢查,結果也為陰性。值得提出的是,正是謝本人主動要求我們強化對他的檢查。他要向世人證明,他這次令人震驚的勝利是光明磊落的。」

菲爾?奈特先生不動聲色地看完比賽,悄悄返回波特蘭市的耐克公司總部。鮑菲?謝履行了他的諾言,比賽后立即向報界公佈了三天前兩人之間的談話,這使耐克公司的聲譽達到巔峰,連總統也打電話向他表示敬意。這種效果是多少廣告費也造不出來的。而且,憑多年的經驗,他知道幾天後大把的訂單就會飛向耐克總部,至少20%的美國青少年會立即去買一雙耐克跑鞋掛在牆上,以此多少渲瀉他們對鮑菲的狂熱崇拜。

在雅典瓦爾基扎富人區的一座寓所里,謝可征教授獨自躺在沙發中看完電視轉播,然後向國內的妻子打了一個電話,就兒子的驚人成功互相道喜。這個結果早在他們預料之中,所以他們的談話十分平靜。剛放下電話,電話鈴響了,屏幕上是田歌的面龐,眼睛發亮,兩頰潮紅,略帶羞澀但口氣堅決地說:

「謝伯伯,向你祝賀!……200米決賽后鮑菲有時間嗎?如果他能陪我吃頓飯,我會十分榮幸。」

謝教授微微一笑,他想這個姑娘已經開始了義無反顧的愛情進攻。他也知道兒子已經成世界名人,熱狂痴迷的美女們會成群結隊跟在兒子身後。不過他十分喜愛田歌,喜愛她不事雕琢的美,喜歡她的開朗和落落大方,也喜歡她是一個中國人。他笑着說:

「田小姐,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你自己同鮑菲聯繫吧。要抓緊啊。」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田歌羞紅了臉,說:「謝謝伯伯。」

兩天後,200米決賽結束了。謝豹飛以18.62秒的成績再次奪冠—-又是一個世紀性的成績。這些天,費新吾和田延豹一直處於極度亢奮之中,夜裏他們同榻而卧,興緻勃勃地談論著這個罕見的「鮑菲現象」:為什麼他能把同時代的人遠遠拋在後邊?為什麼他能輕而易舉地突破科學家預言的生理極限?他並沒有服用興奮劑,他事先要求對自己強化葯檢,正是為了向輿論證明自己的清白。是否他父親發明了一種新的高能食品?或者是其它合法的方法,比如電刺激?

無疑,他的兩個記錄會成為兩座突兀的高峰,恐怕多少年內無人能超越。這種現象並不是絕無僅有。68年美國運動員鮑勃?比蒙的世紀性一跳創造了8.9米的跳遠記錄,一直保持了15年。更典型的例子是原烏克蘭選手布勃卡,他19歲獲得世界冠軍,34次打破世界紀錄。1991年他打破了6.10米的紀錄--而在此前,不少體育專家論證說,20英尺(6.10米)是撐桿跳的極限。他曾在半年內連續6次打破自己創造的紀錄。但儘管這樣,在短跑中出現這樣的突破仍是不可思議的,不正常的,因為短跑技術早已發展得近乎盡善盡美,它已經把人類的潛能發揮到極致。眾所周知,水平越高的運動就越難作出突破。

他們常常醉心地、不厭其煩地回憶起謝豹飛在賽場上那份矯捷,那份飄逸瀟灑。他們都是內行,越是內行越能欣賞謝的天才和技術。費新吾自嘲道:

「咱們這是禿子藉著月亮發光呀。中國人沒能耐,拉個華裔猛侃一通。說到底,他的獎牌還是美國的。」

田延豹脫了衣服走進浴室,忽然扭頭問:「他會不會是個混血兒?你知道,遠緣雜交—-這個名詞雖然有些不敬—-常常有遺傳優勢。比如法國著名作家大仲馬是黑白混血兒,他的體力就出奇的強壯,常和狐朋狗友整夜狂嫖濫賭,等別人癱軟如泥時,他卻點上蠟燭開始寫小說。他的不少名著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費新吾搖搖頭,「不,我側面了解過。他是100%的中國血統。」

三天沒好好睡覺,兩人真的乏了,洗浴后準備好好地睡一覺。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拿起電話,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看來對方切斷了視覺傳輸,他不想讓這邊看到他的面貌。

那人說的英語,音調十分尖銳,就象是宦官的嗓音,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是費新吾先生嗎?」

「對,你是……」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有一點內幕消息也許你會感興趣。」

費新吾摁下免提鍵,同田延豹交換着眼色:「請講。」

「你們當然都知道謝豹飛的勝利,也許,作為中國人,你會有特殊的種族自豪感?」

他的口氣十分無禮,費新吾立即滋生了強烈的敵意,冷冷地說:

「我認為這是全人類的勝利。當然,同是炎黃之胄,也許我們的自豪感更強烈一些。是否這種感情妨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那人冷靜地回答:「不,毫無妨害。我只是想提供一點線索。謝豹飛今年25歲,26年前,謝可征先生所在的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曾提取過田徑飛人劉易斯先生的體細胞和*。」

費新吾一怔,隨後勃然道:「天方夜譚,你是暗示……」

「不,我什麼也不暗示,我只是提供事實。謝先生和劉易斯先生正好都在雅典,你完全可以向他們問詢,需要兩人的電話號碼嗎?」

費新吾匆匆記下劉易斯的電話,又尖刻地說:

「即使證實了這個消息又有什麼意義?我看不出劉易斯的細胞和謝豹飛先生有什麼聯繫。」

那個尖銳的嗓音很快介面道:「請不必忙於作出結論,你們問過之後再說吧。明天或後天我會再和你們聯繫。」

電話掛斷後很久兩人都沒話說,那個尖銳刺耳的聲音仍在折磨他們的神經,就象響尾蛇尾部角質環的聲音;那個神秘人物的眼睛似乎仍在幽暗處發出綠光,就象響尾蛇的毒眼。他是什麼居心?他主動地向兩個陌生人提供所謂的事實,而費田二人既非名人,又不屬新聞界;他清楚地知道謝可征、劉易斯、還有這兒的電話號碼,是怎麼知道的?沒準他在跟蹤這些人。田延豹搖搖頭說:

「不會的,謝豹飛身上沒有任何黑人的特徵。」

費新吾恨恨地說:「即使他是用劉易斯的*人工授精而來,又有什麼關係?我難以理解,這個神秘人物披漏這些情況,是出於什麼樣的陰暗心理!」

但不管如何自我慰藉,他們心中仍然很煩躁,莫名其妙地煩躁。半個小時后田延豹下了決心:

「我真的要問問劉易斯,我和他有過一段交往。」

費新吾沒有反對。田延豹撥通劉易斯的電話,但沒人接。他一遍又一遍地撥著。直到晚上11點,屏幕上才出現劉易斯黝黑的面孔和兩排整齊的牙齒。他微笑地說:

「我是劉易斯,請問……」

「劉易斯先生,你好。我是田延豹,你還記得我嗎?2001年世界田徑錦標賽百米決賽中那個倒霉的中國選手。」

劉易斯笑道:「噢,我記得。我很佩服你當時的毅力。你現在在哪兒?」

「我也在雅典。請原諒我的冒昧,我想提一個無禮的問題,如果不便,你完全可以拒絕回答。」他簡單追述了那個神秘的電話,「劉易斯先生,你真的向謝可征先生提供過體細胞和*嗎?」

劉易斯耐心地聽完后說:「田先生,今天你已是第八個提問者了,我剛回答了七名新聞記者的同樣問題。」

田延豹和費新吾交換著目光,現在問題更明顯了。那個打電話的人是想掀起一陣腥風惡浪把勝利者淹死。劉易斯接着說:

「對,我記得這件事,我是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的,那是個嚴肅的學術機構,他們希望得到一些著名運動員的體細胞和*進行某種試驗。剛才幾名記者都問我,鮑菲的父親是不是那個研究課題的負責人,我的回答是:可能是一名姓謝的華裔,不過這一點我記得不準確。」略停之後,他笑道:「我知道那個多事的傢伙是在暗示什麼。坦率地講,我非常樂意有這麼一位傑出的兒子,可惜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在鮑菲?謝先生身上,你能看到一絲一毫劉易斯的影子嗎?」

他爽朗地大笑起來,這笑聲也沖淡了田、費二人心中的陰影。劉易斯快言快語地說:

「不要聽他的鬼話!不管這個躲在陰暗中的傢伙是白人還是黑人-—我想大概不會是黃種人-—他一定是個心地陰暗的小人,他想製造一些污穢潑在勝利者身上。不要理他!再見。」

放下電話,兩人都覺得心中輕鬆了些。田延豹說:「不必給謝老打電話了吧。」

「不必了,不要攪擾他的好心境。」他沉思地說:「你說,這個神秘人物究竟是什麼動機?莫非他也是短跑名將中的圈內人?是失敗者的嫉妒?就象逢蒙暗算了后羿。」

田延豹勉強笑道:「那,我是最大的失敗者。」

費新吾知道自己失言了,這句無意的話又勾起田延豹已經冷卻的痛苦。那年溫哥華世錦賽他也在場,是他和中國田徑隊的領隊到警察局領回爛醉如泥的田延豹。按中國田徑隊的嚴格紀律,本來要給他一個處分的,不過領隊也是運動員出身,知道二十年奮鬥而一朝失敗是多麼深重的痛苦。他和費新吾悄悄把這事壓了下來。

這會兒,他不願多做解釋,便拍拍田延豹的肩膀,表示把這一頁掀過去。田延豹已經上床休息了,費新吾仍在電腦前快速瀏覽著電子新聞。也許是本能,也許是潛意識的預感,他總覺得這個電話只是一個大陰謀的開場鑼鼓。查閱時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次的百米和二百米決賽上,集中在謝豹飛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蛛絲馬跡。

新聞報道中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各國記者在報道這兩次決賽時都用了最高級的形容詞:世紀之戰;體育史上的里程碑;百世難逢的奇才。美國新聞周刊的老牌記者馬林說:

「鮑菲?謝不僅成功地打破百米9.5秒大關的壁壘,也成功地打破人類的心理壁壘。從此之後,那些對人類生理極限抱悲觀態度的人,那些以『科學態度』對各種運動定下這種那種極限的體育生理專家,對自己的結論要重新考慮了。」

在正規的電子出版物中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有關劉易斯提供體細胞和精細胞的消息尚未見報道。看來,已經得到消息的7名記者都十分慎重,畢竟這是非常爆炸性的新聞,而且新聞的來路太不正常。費新吾又把目光轉向「網絡酒吧」,這是網友們隨意交談的地方。這裏面關於謝豹飛的話題佔了很大部分。那些終日沉迷於電腦的網蟲們都感受到這次破記錄的震撼,對謝的天才表示極大的敬意。還有不少女性在傾瀉著自己的愛情。

看着這些**裸的愛情宣言,費新吾會心地笑了。他想這些姑娘、女士們大概是沒戲了。這兩天田歌一直同謝豹飛泡在一起,他們的感情急劇升溫。昨晚深夜,謝把田歌送回來,費新吾發現,姑娘眸子中的愛情之火是那樣熾烈,目光所及,簡直可以把窗帘燒着。田延豹擺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臉,嘆息「田歌已經『目中無人』了,那怕是面對着你,她的眼光也會透過你的身體射到遠處去了!」

就在這時,他在屏幕上發現了一份特殊的短函。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目光逐漸陰沉,耳邊又響起那個神秘人物的尖銳嗓音。正在床上閉目養神的田延豹突然聽見「啪」的一聲,是費新吾在猛拍桌子,他聲音沙啞地說:

「小田,你快來,看看這封信件,那條毒蛇又露出毒牙了!」

在向那座愛情要塞發起進攻之前,田歌已經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但她沒料到這座要塞竟然不攻而破,任由她的美艷之旗在城頭獵獵飄揚。

從謝伯伯那兒要來謝豹飛的電話號碼后,田歌努力提煉自己的信心,對自己的第一句言辭反覆考慮,她要在中國姑娘的羞澀心許可範圍內盡量大膽地進攻。但事件進程出乎她的意料,電話掛通,兩個頭像同時出現在對方的屏幕上之後,謝豹飛脫口而出:

「我的上帝!」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他隨即轉用漢語:「謝天謝地,我正發愁怎麼在人海中找到你呢。那天我忘了讓你留下地址,當然,在大賽前有這樣的疏忽是可以理解的。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為了擺脫記者們的糾纏,這個號碼是嚴格保密的。不不,你不用回答,」他笑着說,「我更願是冥冥中的上帝之力,是上帝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請問你的名字?」

田歌這才說出第一句話:「田歌,田野的田,歌曲的歌。」

「美麗的名字。你能允許我去拜訪你嗎?我需要你。」

於是兩條愛情之水納入一條河床,開始洶湧奔流。謝豹飛推掉所有的應酬,小心地避開新聞記者的追蹤,終日和田歌四處遊玩。他的中國話非常地道,能夠流暢地表達微妙的情感,這使田歌倍感親切。他們一塊兒欣賞希邁特斯山的朝霞,薩羅尼克灣的落日,參觀白色的巴台農神廟、宙斯神廟和阿塔洛斯柱廊,到聖徒教堂里陪希臘正教徒一塊兒作祈禱。雅典是一個浸泡在歷史和神話中的城市,幾乎每走一步都能踢出古希臘的塵埃。謝豹飛雖然只有25歲,但已經是個見多識廣的成熟男人了。他為田歌講解各個景點的歷史,講述奇異多彩的希臘神話,還要加上一些個人的獨特觀點:

「希臘神話和東方神話不同,在古希臘人的神界裏,同樣有陰謀、通姦、*、血腥的復仇、不計生死的愛情……一句話,希臘神話中還保留着原始民族的野性。對比起來,漢族神話未免太『少年老成』。」

這些話使田歌覺得新鮮,也有一點點惶惑。

幾天下來,田歌已深深愛上謝豹飛--當然她早就愛上了,兩年前就愛上了。不過那時她愛的是一個偶像,現在愛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會痴迷地看着他強健的肌肉,流暢的身體曲線,瀟灑剽捷的舉止。他就象蠻荒之地的非洲獵豹,隨時隨地噴吐著生命的活力。

那天他們在拉夫里翁的濱海公路上行駛,忽然一輛菲亞特緊緊追上來。謝豹飛放慢平治的速度讓他們超車,但兩車并行后,那輛菲亞特並不急於超車,一個人從車窗里探出身子頻頻拍照。這是那些被稱為「狗仔隊」的討厭記者,他們想搶拍百米飛人與新結識的情人的照片去賣個大價錢。謝豹飛憤怒地落下車窗,作手勢讓他們滾蛋。那個傢伙不但毫不收斂,反倒趁著車窗落下的機會拍攝得更起勁了。謝豹飛勃然大怒,立即踩下剎車,讓菲亞特超到前邊,他從內側超過去,猛打方向盤,狠狠撞擊菲亞特的內側。菲亞特車內的人驚恐萬狀,田歌也急急喊:

「不要這樣,豹飛,不要這樣!」

謝豹飛兩眼噴著怒火,毫不理會她的勸阻,仍是一下接一下地*。那輛車最終躲閃不及,從路堤上翻下去,打個滾,四輪朝天地扎在沙灘上。謝豹飛大笑着開車走了,田歌從後視鏡里向後張望着,擔心地說:

「他們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停車看看吧。」

謝豹飛笑道:「這些狗仔們的命長著哪,不管他!」

奧運會已近尾聲,不少賽事已畢的運動員開始陸續離去。但費新吾和田延豹都閉口不提回國的日程,田歌知道他們的苦心,心中暗暗感激。

第五天早上,謝豹飛很早就來到普拉卡舊城區,把那輛豪華的平治停在狹窄的坡度很大的街道上。白色的建築上爬滿爬牆虎和刺玫,到處是賣鮮花的小攤販。他按響喇叭,很快一個白衣白裙的仙子在高處一個小旅館的門口出現。她象只羚羊一樣踏着陡峭的石級,轉瞬來到謝的身邊。兩人先來一個讓人透不過氣的長吻,爾後田歌回身向旅館方向招招手,她知道費叔叔和豹哥肯定在窗戶里望着她。汽車開動后她問:

「今天去哪兒?」

「去比雷埃夫斯港。我送你一件小禮物。」

比雷埃夫斯港桅檣如林,不少私人帆船或快艇麇集在一起,遠遠看去象是挨肩擦背的天鵝。謝豹飛停下車,拉着田歌來到岸邊,一艘嶄新的、形狀奇特的、渾身亮光閃閃的遊船停在那兒。船首上是三個新漆的中國字:田歌號。制服筆挺的船長在駕駛室里向他們行着注目禮。田歌獃獃地看着謝豹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謝豹飛側身說:

「請吧,田歌號的主人,這就是我送給你的小禮物。」

田歌踏上甲板,就象踏在夢幻中。謝豹飛詳細為她解釋著,說這艘船主要是以太陽能為動力,船中央那兩個直立的異形圓柱是新式船帆,所以也可利用風力行駛。田歌痴迷地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撫摸著亮燦燦的銅欄干、一塵不染的牆壁、卧室中豪華的雙人床,覺得心頭過多的幸福直向外漫溢。她知道按西方禮節,受禮者不能詢問禮品的價格,但她忍不住想問一問,按她的估計,它至少值100萬美元,豹飛可不要為它弄得破產!

謝豹飛理解她的心思,輕描淡寫地說:「耐克公司已把第一筆3000萬美元劃到我的帳號上,我願意為你把這筆錢花光。」

田歌着急地說:「千萬不要!……我可是個節儉成性的中國女人,你再這麼大手大腳,我會心疼死的。」

謝豹飛笑着把她擁入懷中。兩人的心臟在嘭嘭地跳動着,熾烈的*在兩個身體中間來回撞擊。田歌從他懷中掙脫出來,笑着問:

「啟航吧,今天到哪兒?」

「到米洛斯島吧,斷臂維納斯雕像就是在那兒發現的,我今天要給它送去一位活的維納斯。」

兩人的嘴唇又自動湊到一塊兒。

送走幸福得發暈的田歌,費新吾和田延豹開始研究那條毒蛇的毒牙。那封電子函件是這樣寫的:

「……我一直奇怪,為什麼一個黃種人選手在百米項目中取得如此驚人的突破。要知道,相對於黑人、白人而言,黃種人的體能是較弱的。這不是種族偏見,而是實際存在的事實。這個事實很可能與蒙古人種數百年來普遍的貧窮、小區域通婚、素食和農業生活有關。

「不久前我得知一個事實,恰在鮑菲?謝出生前一年,美國馬利蘭州克里夫蘭市雷澤夫大學醫學院(謝的父親謝可征教授正是該學院的資深教授)從田徑飛人劉易斯身上提取了體細胞和精細胞。不久前,我的朋友、中國著名體育記者費新吾先生和短跑名將田延豹先生已就此事問過劉易斯先生,並得到後者的確認……」

費新吾和田延豹都憤怒地罵道:「卑鄙!」

「……當然,我們不相信鮑菲?謝是用黑人*授精而產生的後代,因為他完全是蒙古人的形貌特徵,包括膚色、眼角的蒙古折皺、鏟狀門齒等。但是,如果了解謝可征先生的專業,也許能引起一些新的聯想。謝教授是著名的生物學家和醫學科學家,他領導的研究小組早已成功地拼裝出改型的人類染色體。這些半人造的染色體是為了醫治某種遺傳病症而製造的,是為了彌補人類遺傳中出現的缺陷,為那些不幸的病人恢復上帝賜予眾生的權利。不過,一旦掌握了這種魔術般的技術,是否有人會禁不住魔鬼的誘惑而去『改進』人類?這種行為本來是生物倫理學所嚴格禁止的,是對上帝的挑戰。但據我所知,謝先生的心目中並沒有上帝的地位。……」

兩人再次激憤地罵道:「卑鄙!十足的卑鄙!」的確,這封電子函件的內容已經不僅是獵奇或嘩眾取寵,而是**裸的人身攻擊了。費新吾心情沉重地說:

「小田,我們不能再沉默了,這些情況必須通知謝先生,讓他當心這些惡毒的暗箭。也許,他能猜到這些暗箭是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

「對,馬上給他打電話。」

謝先生的電話很快就掛通了,費新吾小心地說;

「你好,謝先生,最近忙吧,我和田先生想去拜訪你,最近我們聽到了一些宵小之言,我想應該讓你了解。」

謝先生的目光暗淡下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也看到了那封電子函件。不過你們來吧,我正想同你們聊一聊。不不,」他改變了主意,「我開車去接你們,然後找一個希臘飯店品嘗希臘飯菜。我請客。」

謝教授把他的富豪車停在普拉卡區的一個老飯店前,飯店在半山腰,窗戶可以俯瞰鱗次櫛比的舊城區,欣賞彎彎曲曲的衚衕和忙碌的人群。服裝鮮艷的男招待遞過菜單,田延豹搖搖手,費新吾也笑着搖頭道:

「雅典我倒是來過兩次,卻從來沒有自己點過菜,還是謝先生來吧。」

謝教授沒再客氣,點了白燒鱈魚加檸檬汁,蕃茄汁鱘魚加香芹,茄子餡餅,魚子醬和檸檬色拉,又要了一瓶茴香酒。三人邊吃邊聊,謝教授問:

「這些都是希臘風味的菜肴,味道怎麼樣?」

費新吾說不錯,田延豹笑道:「不敢恭維。我只要一出國,就開始饞北京的八寶醬菜、王致和臭豆腐和香噴噴的小米粥。」

三個人都笑起來。費新吾不想耽誤時間,立即切入正題:「謝先生,你已經看過那封電子函件了,你能估計是誰搞的鬼嗎?」

「毫無眉目。」

「也許是一個失敗的心懷嫉妒的運動員?」

「不大可能。這個人對基因工程方面的進展似乎頗為熟悉,大概是學者圈子中的某人吧。」

費新吾小心翼翼地說:「他信中暗示的可能性當然是胡說八道了,對吧。」

謝教授略為遲疑后才回答:「當然。但是,我不妨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最新進展。你們有沒有興趣?」

兩人交換一下眼神:「十分樂意。」

謝教授飲了一杯茴香酒,略為整理思路后說:

「大家都知道,人類的基因遺傳是上帝最神奇的魔術。科學家們曾做過估計,如果用非生物的方法製造一個嬰兒,所化代價將是人類有史以來所創造財富的總和!但上帝是如何造人的?一顆*和一顆卵子的碰撞,伴隨着男人女人的愛情歡歌,一個新生命就誕生了。直到現在,儘管已在基因研究領域中徜徉了四十年,我對這種上帝的魔術仍充滿畏懼之情。」

他停頓一下,接着說:「不過,日益強大的人類已經揭掉了這個寶藏的封條,開始剖析這個魔術的技術細節。現在,人類基因組標識工作已經全部完成,對其中40%的染色體又排出圖譜和進行解析,掌握了這部分基因的功能。比如,醫學科學家可以準確地指出各種致病基因的位置並去修正它們,象肥胖基因、耳聾基因、哮喘病基因、血友病基因、白血病基因……等,總之,現代醫學已能用基因工程的辦法治癒這些遺傳病患者,使他們享受到健康的權利。

「但是,人類在獲得健康上的平等后,還存在着體能上的不平等。專家們說,黑人的體質確實適於短跑。他們的髖部較窄,小腿較細,跑動中空氣阻力小,股四頭肌發達,肌腱結締組織厚,肌肉粘滯性好,用力時不硬化,尤其是肌纖維中的厭氧酶高,快肌纖維的比率大。所以特別適於短跑。」他耐心地解釋:「人的骨骼肌分紅肌和白肌兩種。紅肌也稱慢肌,毛細血管豐富,所以呈紅色,這種肌纖維中含肌漿、肌紅蛋白、糖元、線粒體和各種氧化酶較多,主要靠有氧代謝產生的的atp(三磷酸腺苷)供能,所以氧化能力強,不易疲勞。但反應速度慢,收縮力量小,不適於快速運動;白肌又稱快肌,受大運動神經元支配,這種肌纖維中脂類、atp和cp(磷酸肌酸)含量較多,主要靠無氧酵解產生的atp供能。據測定,加勒比黑人的小腿三頭肌中快肌高達65%-85%,所以奔跑特別迅速。所以,如果我們把黑人的快肌生長基因植入白人和黃種人體內,就會使他們的短跑能力大大提高,使各個種族在體能上趨於平等。從本質上講,這不過是用基因工程的微觀辦法代替異族通婚,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行為。可惜,西方國家的科學界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點,認為這是向上帝的權利挑戰;他們只允許補救上帝的不足而不允許比上帝幹得更好。所以,在正統的生物倫理學戒律中,這樣干是違禁的事。」

費新吾和田延豹聽得一頭霧水,兩人相對苦笑。費新吾說:「謝教授,我越聽越糊塗了,我怎麼覺得你的觀點和那封誹謗信中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他躊躇片刻后說:「坦率地講,我從你的話中得出這樣的印象:你認為用基因工程辦法改良人類並不是一樁罪惡,甚至在悄悄地這樣幹了。但為了不被輿論所淹沒,你在口頭上不敢承認這一點。」

謝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問地說:「你們兩位呢,是否覺得這種基因優化技術是一種罪惡?」

費新吾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已被你的雄辯征服了。但我是今天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還不能得出結論。」

三人陷於尷尬的沉默。透過落地窗戶,他們看到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停在飯店外,一名帶着照相機的中年男子走下來,仔細看看謝教授那輛富豪車的車牌,隨即興奮地衝進飯店。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謝教授,立即對他拍了兩張照片,然後把話筒遞過來,用英語問道:

「謝先生,我是加拿大cbc電台的記者。我已經看到今天的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知道謝豹飛先生實際是你用基因改良技術培育出的超人,你能談談其中的詳情嗎?」

謝教授厭惡地看看他,不管他怎樣哀求,一直固執地閉着嘴巴。費新吾走過去,用力推著那位記者,把他送出門外。回過頭看見老人仍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飯店裏的顧客有不少懂英語的,他們都停下刀叉,把驚奇的目光聚焦在謝教授身上。田延豹探頭看看門外,那個記者正和飯店的保衛人員在推搡。又有幾輛汽車飛快開過來,走下一群記者模樣的人。他忙拉起老人,向侍者問清後門在哪裏,三個人很快溜走了。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沉默著。謝教授把兩人送到旅館,簡短地說:

「我要回去了,我想早點休息。」

兩人與教授告別,看着那輛富豪開走。他們回到自己的旅館,走進房間,先按下錄音鍵,話筒中是田歌興奮的聲音:

「費叔叔,豹哥:鮑菲給我買了一艘漂亮的遊艇。我們準備在地中海好好玩三天。你們如果想回國的話,不必等我。這幾天我不再同你們聯繫,為了避開討厭的記者,這艘遊艇上將實行嚴格的無線電靜默。再見,我會照顧好自己……並守身如玉。」

雖然心緒繁亂,費新吾仍不由得啞然失笑。難得這個現代派女子還有這種可貴的貞節觀,雖然他不相信在那樣浪漫的旅途中,在仙境般的水光山色中,一對熱戀的情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田延豹的目光明顯變暗了,不高興地摁斷錄音。費新吾看看他,打趣道:

「你幹嘛不高興?算了,不必擺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臉,她早晚是人家的人。如果這段姻緣真的如願,你也算盡到當哥的職責啦。怎麼樣,咱們是否明天回國?我的荷包已經癟了。」

田延豹猶豫片刻:「再等幾天吧,田歌那邊總得看到一個圓滿的結局呀。」

「也好,其實我也想等幾天,看看謝教授這兒還有什麼變化。」

說起謝教授,費新吾立即從沙發上蹦起來,打開電腦,進入互聯網路。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件事不會就此了結。果然,公共留言板上又有一封信件,這是那個神秘人物的第三支毒箭。與這支毒箭相比,此前種種就不值一提了。他迅速看下去,太陽穴嗡嗡發響,血液猛勁上沖。田延豹偶然瞥見他滿臉漲紅,咻咻地喘氣,在床上關心地問:

「老費,你是怎麼了?」

費新吾喘息著,手指抖抖地指著屏幕:「你來!你自己看!」

「在我上封信披露謝可征教授的基因嵌接術之後,事情的真相已經逐漸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誠的費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當面質詢了謝教授,後者坦認不諱。(田延豹恨恨地罵道:這個無賴!)但我剛剛發現其中另有隱情,我們幾乎全被他輕易地騙住了。在華裔智者謝可征先生的計謀中,我們表現得象一群傻子。這幾天,我們似乎都忽略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顯然,縱然是百米之王劉易斯的基因也不能讓鮑菲打破9.5秒大關,因為劉易斯先生本人也遠未達到這個高度。

「也許,謎底存在於另一樁事實中。我已經作過詳細了解,26年前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體細胞和精細胞的並非劉易斯一人,還有體能遠遠超過劉易斯的另一位先生。這位先生的肌肉內含有較多的能量之源--線粒體,因而奔跑更為迅速。劉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時速是43.37公里,而後者的瞬間時速可高達130公里!

這位先生名叫塞普,來自非洲察沃國家公園。他的速度是所有哺乳動物中最快的。讓我小心地把謎底揭開吧,塞普先生是一隻兇猛剽悍的非洲獵豹!……」

非洲獵豹!

非洲察沃國家公園的稀樹大草原。在1米多深的硬毛須芒草和菅草的草叢中,一隻母獵豹逆着風向悄悄向羚羊群接近。它已經懷孕了,一套有關四條小生命的複雜的鏈式反應已經啟動,通過種種物理的化學的媒介,表現為強烈的食慾。它急需補充營養。枯草叢后露出一隻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視着,四條優雅的細腿隨時準備跳竄而去。母豹知道這隻羚羊不是好的獵殺對象,它已足夠強壯,很可能逃脫自己的利爪。但在飢餓的驅使下,它躊躇片刻,深深吸一口氣,突然猛撲過去。小羚羊及時發現敵人,敏捷地逃走了。母獵豹全速追趕,距離越來越近。相比之下,獵豹更適於短期的快速奔跑,它高踞於陸地動物奔跑速度的頂峰。它有流線型的輕盈體軀,長而發達的肢體,善於平衡的粗尾,發達的心臟,特大的肺。頭部具有阻力最小的空氣動力學特點,雙肩可不斷滑動使步伐加大。它的脊柱在高速奔跑中就象是彈簧,能曲能伸。獵豹的犬牙非常小,以致於當它辛辛苦苦捕到獵物后(它常常要喘息20分鐘才能進食),如果碰上鬣狗或獅子來搶食,它只能膽怯地逃走,因為它的小犬牙無法同強敵搏鬥。但進化之神為什麼給它留下這點瑕疵?不,這是為了留下足夠大的呼吸空腔。當至關重要的搏殺能力與奔跑能力相矛盾時,也只有被捨棄了。

獵豹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是為奔跑而特意定製的,這是進化之路殘忍的選擇。但速度上遜於獵豹的羚羊也自有天賦本領。獵豹是短跑之王,羚羊則是靈活轉彎的翹楚。它靈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從母獵豹的利爪下逃脫。雙方的速度都開始減慢,小羚羊更甚,它的黑眼珠里已經有了恐懼,母獵豹確信下次的一撲將把小羚羊撲倒。就在這時它聽到了自己體內的警告。獵豹在追獵時是屏住氣息的,就象人類的百米選手一樣,現在那次深呼吸所得的氧氣已經耗盡,它的血液不再能提供奔跑所需的巨大能量,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臟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腳步,塌肩弓背,兇猛地喘息著,眼睜睜看着獵物輕快地逃走。

只差0.5米,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線:或者羚羊被殺死,或者獵豹餓死。母獵豹疲憊地久久地注視着自己的獵物,在它的潛意識中,一定滋生了極強烈的**:讓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

這隻獵豹最終沒有餓死,它就是塞普的母親。沒人知道這位母親那一瞬間的強烈**是否也能通過染色體遺傳給下一代。科學界公認的遺傳變異規律,是說生物基因只能產生隨機性的變化,被環境汰劣取優,從而使生物一點點向優良性狀進化。這種盲目進化的觀點未免不大可信。不妨考慮爬行動物向鳥類的進化。在盲目的隨機的變異中,怎麼能「恰巧」進化出羽毛、龍骨突、飛行肌等等變異基因?即使能夠,無數變異性狀進行純數學的排列組合,得出的將是天文數字,它不可能在有限的地質年齡中一一得到驗證和取捨。也許某一天科學家們會發現,生物強烈的求生欲才是遺傳變異的指路燈,它在冥冥中引導染色體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變異:使渴望奔跑迅速的獸類變得四肢強健,使渴望飛翔的爬蟲變異出羽毛,使渴望游泳的哺乳動物變異出尾鰭……

也許,嵌入謝豹飛體內的、片斷的獵豹染色體也能傳遞一定的**?

非洲獵豹!

費新吾和田延豹沉重地喘息著,互相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一種冷酷滯重的氛圍漸次升起。他們幾乎同時認識到,儘管這個神秘人物心理陰暗,幾近無賴,但他指出的恰恰是事實。在那位遠遠超越時代的、生命力強盛的短跑之王身上,肯定嵌入了獵豹的基因片斷。

幾天來,他們就象是玩九宮格填數遊戲的學生,一昧在外圍揣測、推理、嗅探、追蹤,費盡心機來破譯這個非常複雜的謎語。但是,只要把一個正確的數字填到九宮格的中心,一切都變得非常簡單,太簡單了!

對這個結論,至少費新吾不感到意外,這些天他已通過網絡查閱了大量的有關基因的資料。dna是上帝的魔術,但任何魔術實際上只是充分發展的技術--儘管這些技術十分精細十分神秘,但終究是人類可以逐漸掌握的技術。而掌握了基因技術的人類將成為新的上帝,隨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創造的億萬生靈--包括人類自身。

他在腦海中曆數二三十年來基因工程技術的神奇發展:

早在上個世紀末,科學家就定位了果蠅的眼睛基因,並能夠隨心所欲地啟動這個基因,在果蠅身上或翅膀上激發出十個八個眼睛。他們還發現,地球上所有有眼生物的成眼基因都是十分近似的,是從一個原始基因變化而來。所以,從理論上說,完全可以在人類的額角或後腦勺上激發出第三隻眼睛,就象對果蠅已經作的那樣。科學家們至今沒有作到這一點,僅僅是因為他們「不願」去做。

上個世紀末,美國俄亥俄州凱撒西部大學的研究小組,已經能製造「濃縮」的人體染色體,他們把染色體中的廢基因剔掉,將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色體長度十分之一的、功效相同的染色體。

更早一點,瑞典隆德大學的一個研究小組將細菌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煙草,英國愛丁堡羅斯林研究所將人的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綿羊,以這種羊奶治療人類的血友病;將人類抗胰蛋白酶植入綿羊,以治療人類的囊性纖維變性。上述產品早已進入工業化生產。

21世紀初,醫生們已不必再走這樣的彎路,他們已經能將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損的病人體內。

日本大阪微生物病理中心松野純男則搞出更驚人的成就。他將一種多管水母的一段基因植入老鼠體內,這種基因可分泌一種特殊的螢光綠蛋白(gfp),能在黑暗中發光,在紫外線照射下光度更強。這段外來基因植入老鼠體內后能夠正常遺傳,繁衍出一代一代的綠光鼠。

……

人類已經接過上帝的權杖,還有誰能限制他使用這根權杖?

費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沒有宗教界人士對基因技術的深深恐懼。對於他們來說,基因技術比哥白尼的「日心說」、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更要兇惡千百倍;

費新吾也不是生物學家,對生物倫理學知之甚少,因而也沒有生物學家那種「理智」的擔心。他們一方面兢兢業業地開拓基因工程技術,一方面對任何微小的進展都抱有極大的戒心,生怕一條微裂紋會導致整個生命之網的崩裂。

所以,從理智上說,他並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惡行。但他心中仍有隱隱的恐懼,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他的脊背上掠過一波又一波的冷顫。

電話鈴一遍又一遍地響着,謝教授的房間里沒人。他突然失蹤了。

網絡中的報道幾乎與事實同步:

短跑之王、豹人鮑菲?謝神秘失蹤已經三天。

鮑菲父親謝可征教授昨日神秘失蹤。

世界發瘋了。

羅馬教庭發言人:事態尚未明朗,教皇不會匆忙表態。但教庭的態度是一貫的,我們曾反對試管嬰兒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惡的人獸雜交。願上帝寬恕這些膽大妄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猶太教義只允許治癒人體傷痛,絕不能容忍褻瀆神的旨意,破壞眾生的和諧與安寧。

伊朗宗教領袖:這個邪惡的巫師只配得到一種下場,我們向安拉起誓,我們將派10名勇士去執行對罪犯謝可征的死刑判決,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個角落。

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發言人:我們對社會上盛傳的人豹雜交一無所知。如果確有其事,那純屬謝可征教授的個人行為。我們謹向社會承諾:雷澤夫大學不會容忍這種欺騙行為。

中國科學院遺傳研究所發言人:謝可征教授是我們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學者,我們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輕率的舉動。對事態發展我們將拭目以待。

本屆奧運會男子百米銀牌得主、尼日利亞的埃津瓦:我不知道深奧的基因技術能不能做到這一點,但我早就懷疑鮑菲?謝的成績啦。如果這是真的,我會把自己的銀牌扔到垃圾箱裏。想想吧,如果今天允許一個嵌著萬分之一獵豹基因的「人」參加比賽,明天會不會牽來一隻嵌有萬分之一人類基因的四條腿的獵豹?

「費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亞坎培拉時報的記者。請問那位在互聯網路公共留言板上披露這則驚人內幕的先生是誰?」

「無可奉告。」

「為什麼?他多次宣稱你們是他的摯友。」

「無可奉告。」

「他是否提前向你們透露了此則消息?你們是否當面質詢過謝可征教授?」

「無可奉告。」

「那麼田先生,令妹此刻是否正與鮑菲?謝在一塊兒?他們目前躲在什麼地方?我們已買到一些照片,足以證明兩人之間的親昵關係。」

「滾!」

晚上,兩人仍然同榻而眠。田延豹曾戲謔地說:「侍者一定把咱們當成同性戀了。」不過今天他沒心戲謔了。他久久地盯着天花板,煙捲在唇邊明明滅滅。很久以後他終於開口:

「老謝,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

費新吾早就知道,田延豹和堂妹的感情極為深厚。他勉強開玩笑說:「不必顧慮太多,即使謝豹飛身上嵌有獵豹基因的片斷,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頭豹子。」

「不管怎樣,我要儘力找到她。」

「你到哪兒去找?」

「儘力而為吧,這麼大的一條遊艇,不會沒有一點蹤跡。」

費新吾沉吟著,他想陪小田一塊去,又覺得不能離開此地。田延豹猜到他的想法,說:「老費你留在這兒,我會經常同你聯繫,一旦田歌同這兒聯繫,請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轉給我。另外,也許謝教授會同你再度聯繫。」

「好吧,就這樣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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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晉康中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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