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門前

這東極門的堂前堂后大得出奇，秋舫為尋前院，繞了不知多久，一路上東問一個西尋一處，終於讓他找到了前院。

前院被白牆環繞，光潔的牆面上爬滿綠色藤葛，各處植物被修剪得整飭有序。

院中來往弟子甚眾，無一例外地穿着黑色袍子，興許是入門早、地位高，看上去年紀稍長一些的弟子的黑袍上便要多出幾根金線來，尤其衣襟處，金絲勾勒，莊重里藏着貴氣。

吳秋舫放眼望去，早有一男一女兩道人影候在院中多時，女的自然是他初識的小師妹傅芷，男的便是那個臨走之時表情異樣的師兄傅朝。

他們面對面站着，那傅朝比傅芷高出一個頭來，正低頭瞪着傅芷，眼神之中帶着自上而下的威勢與壓迫。二人看似正等著吳秋舫的到來，實則卻是在爭論些什麼，臉上的不快一覽無餘。

吳秋舫一時躊躇，不知是否該走上前去，不過轉念一想，他走過去，倒是能阻止他們爭吵。念及此處，便是沒了顧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邁開步伐的同時還喊了一嗓子：「傅師兄，小師妹，勞煩你們久等了。」

傅朝聞言，見到秋舫快步走來，眼神變得更加陰鬱，初見時的警惕又掛回了臉上。傅芷卻是巧笑如花，竟連眼中也噙滿了笑意，她得意地瞧了傅朝一眼，轉頭向著吳秋舫迎了上來，還道了一句：「小師兄你的正事要緊，我們無妨。」

少年對這一男一女截然不同的表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輕輕蹙起了眉頭，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

待得他走到二人面前，傅朝便是心急火燎地的模樣，搶先開口道：「吳師弟，今日在城中遊玩，由我領你們二人前去。」

秋舫聞言一愣，心中一陣納悶，明明周師叔讓小師妹帶自己領略下洛城風光，為何此刻又成了傅朝領着。雖說他待人和善恭順，也不是愛多計較的性子，但傅朝前前後後幾處冷眼，多少令他心中有些不悅。

不待少年反應過來，便聽得傅芷在一旁斬釘截鐵地言道：「掌門師伯和我師父都說過了，讓我帶小師兄熟悉一下洛城，你來添什麼亂子？若你執意要去，也成，那你去便是了，我只好回去向師伯、師父回稟一聲，就說傅大師兄要去，不讓我去了。」

這少女說罷，賭氣似的撇過頭去，也不去瞧那一臉鐵青的傅朝，只是斜睨着眼，望着院落的牆沿。

「傅芷，你，你不要太過分了！」傅朝朝着傅芷低聲喝了一句，說罷又是瞥了一眼旁邊的秋舫，似乎覺得不可在師弟面前失了師兄的威嚴，竟是恨恨地一拂衣袖，轉身便走，留下洋洋得意的少女和莫名其妙的少年。

這傅姓二人一陣你來我往地拌嘴，誰也不肯饒過誰，不過最後看起來是傅芷牢牢佔據了上風。

而吳秋舫看了半晌，也總算是瞧出個門道，想必是這兩人一個想去，一個又不讓。不過這小師妹這般不顧及師兄的顏面，出言頂撞總歸是不太好，縱使爭論的結果正如少年心意，但他心中仍是有幾分尷尬，躊躇地一問：「小師妹，你這…」

傅芷聞言，卻是狡黠一笑：「小師兄你猜我們為什麼都姓傅？」

聽聞此言，吳秋舫也未作多想，疑惑地搖了搖頭，只嘆不知。

「你認真想想嘛，認真想。」傅芷的話中帶着幾分撒嬌的味道，弄得不曾跟同齡女生女生獨處過的少年郎神色有些窘迫，他只覺得耳根發燙，也不敢去瞧傅芷那明媚皓齒的臉頰，只好低頭看着腳下的深灰色石磚。

過了良久少年才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句：「這…你們是兄妹？」

「聰明！今天總算甩掉這跟屁蟲了。」傅芷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她一邊說着一邊激動地拍了下少年的手臂，眼角還不忘嫌棄地瞅了一眼傅朝遠去的背影。

這小師妹初見時有些嬌羞，但與人熟絡得倒也挺快，看來是個樂觀開朗的性子。吳秋舫心中如此想着，他本就沉悶，若是遇見同樣沉悶的人，怕是這一路上都得相顧無言了。

終究是涉世未深的少年心性，念及此處，他的心情總算是好了幾分，露出了一臉真誠的笑容：「多謝小師妹誇讚。」

「小師兄沒有兄弟姐妹么？」傅芷努了努嘴，睜大了清澈的雙眸瞧著秋舫，驀地問了一聲。

吳秋舫聞言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只是搖了搖頭，也不多提自己身世，將話題岔開：「我們何時出發進城？」

「你還沒有用過早飯吧？我們去那邊食堂喝碗粥便出發吧。」傅芷收起一臉的嬉笑，指了指側門方向，表情逐漸變得認真起來，言語里也帶着幾分關切。末了這少女又補上一句：「咱們東極門的伙食那可是洛城一絕，不出半年，你這身子骨就得硬朗不少。」

少年聞言，仍是微微一笑，沒有作答，只是緊跟在傅芷身後行去。他的心中卻想，要想在這門中過上半載安穩日子怕是難上加難。

正值早餐時分，東極門偌大的食堂里人頭攢動，見到這對少男少女一前一後走進門來，竟是引起了不小騷動。

這傅芷雖說平日裏讓她那哥哥盯得極緊，單是跟異性師兄們搭上一兩句話便讓一旁的傅朝吹須瞪眼，但並不妨礙這性子活潑、面容姣好的小師妹在門中擁有極高的人氣。

不少男弟子們看見傅芷進去，都低低地咦了一聲，一雙雙眸子裏彷彿成了春風過處。

再看到少年背後的吳秋舫，就不單是男弟子們咦了一聲了，女弟子們也不甘落後，紛紛側目，有些個甚至露出花痴般的神色瞧著少年郎，惹得少年感覺一邊熾熱的眼神，一邊嫉恨的眼神都落到自己身上。

好在少年對男女之事一來不懂，二來無感，也就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在傅芷的引導下打好飯菜。

二人面對面地落了座，傅芷先行開口問道：「小師兄，你一會要不要先去換一身衣服，東極門的弟子平常都穿的統一服飾。」

秋舫卻是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不必了，這身道袍雖然舊了些，但是師父送給我的。師父給的，自然也算門中弟子能穿的。」

見少年執意如此，傅芷也不強求，只是想着這二師伯的故事自己竟聞所未聞，難耐心中好奇，追問了一句：「那…二師伯是什麼樣的人啊？我入門五年有餘，感覺門中上下，似乎很少提起大師伯與二師伯的名諱來。」

少年聽聞此話卻是蹙起眉頭，雖說與道人生活了十六個年頭，但硬要他把道人的生平事迹講出來，吳秋舫還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只好繼續搖頭道：「師父除了教我練法術、讀經書，倒是從來沒有提起他過去的事情，因此我也不知。但他人是極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師父。」

聽了吳秋舫的話，好奇心大起的少女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只好老實地喝了一口手中捧著的小米粥，任是她腦中已經開始勾勒二師伯的形象，此刻也只得擱筆作罷。

少男少女碗中的清粥將要見底，堂中弟子也紛紛用完早餐，個個踏着飯後的悠閑步子，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一邊打鬧一邊說笑地走了出去。

卻在此時，前院之中突起了一陣喧嘩，堂中未吃完早飯的弟子面面相覷，不知何故。而院中的聲音愈加嘈雜起來，竟在鬧嚷聲中依稀聽見救命之聲。

吳秋舫聞言皺緊眉頭，正在腦海里思索為何有人求救。卻見傅芷眼中帶着一絲興奮與擔憂，低聲說了一句：「走，去瞧瞧。」

說時遲那時快，這少女便一把拉過少年往那門口的人群中一頭扎去。

這些個男弟子們見是傅芷來了，無不露出那憐香惜玉的神色，給少女讓出路來，加上二人身子瘦弱，待少年回過神來，已經被傅芷拉扯著擠到人群前面。

「七師叔？」傅芷突地叫嚷起來，不禁鬆開拉住吳秋舫的左手，猛然捂住嘴，眼底里驚恐涌動，就連站在一旁的秋舫都能感覺到少女身體的顫抖和呼吸的急促。

「七師叔?」少年郎在心底默默念叨一句，想起昨日周宗與眾師弟談話時對此人有所提及。

他定睛再看，院落正中躺着一名身材瘦弱的男子，已然凝固的血跡像藤蔓一般依附在他的方臉上，衣着是素黑長袍，不過有些骯髒殘破，像是被什麼利器劃開一道道口子，透過口子能看見開始結痂的傷口，枯槁的手掌虛弱無力地垂在地上。雖說呼吸微弱，但也算平穩，就算傷勢頗重，一時半刻倒不必擔憂性命之虞。

重傷男子的身畔還半跪着一個僧人，這僧人左手持了一根錫杖，素白長袍一塵不染，頭被兜帽蓋住，隱約間能瞧見臉頰，高鼻深目，頗為英俊，年紀約摸二十餘歲左右。他也不與周邊的東極門弟子搭話，只是俯著身子，安靜地將捏著一串青木佛珠的手掌輕輕地靠在重傷男子的肩上，像是在安撫着重傷男子。

有幾個年紀稍長的弟子走上前去，想要一探這位東極門元老級人物的傷勢，卻被那僧人擺了擺手，擋在一旁。

眾弟子們雖說心急如焚，也不知這僧人意欲如何，但總覺得僧人隱隱約約間給人一種說一不二的感覺，竟是齊齊愣在一旁，等著周宗等人的到來。

「七師叔道行高深，怎會傷成這般？」圍觀的弟子中有人低聲問道。

其他弟子也是竊竊私語，一時之間對此事的來龍去脈猜個不休。

「小師兄，你說是誰能將七師叔重傷至此？」傅芷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本就不認識這七師叔，更不知該如何看待。

好在周宗等人來得及時，只見空中刷地落下幾道人影，正是東極門的幾大元老。

周宗見到眼前場景，深深地皺起眉頭，鐵青臉色里壓制着滔天怒火。他蹲下身子粗略察看一番七師弟的傷勢，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凝思片刻后，他又環顧一圈四周，見人群騷動依舊，更是一陣火氣直上心頭，登時站起身來，衝冠眥裂地對着眾弟子大喝一聲：「是好看還是怎麼？」

此言一出，眾弟子羞愧難當，無不低頭頷首急忙散去。只有吳秋舫仍是立在原地，神色清冷地望着場中。

傅芷見他巋然不動，便是扯了扯他衣袖，悄聲道：「快走了，小師兄。」

秋舫對傅芷的話充耳不聞，任由少女在一旁拉扯，他自是一動不動，仍舊站在原地，只是他此時的目光已落在僧人臉上，像是凝神想着什麼，又像是茫然地犯楞。

傅芷見他還是不動如山，也不知道該如何行事，只好一跺腳，躡手躡腳地躲在少年身後，順道用眼角瞟了瞟周宗等人，生怕受到責罵。

二人的言行周宗盡收眼底，不過此時他也無暇多管，仍是一邊仔細察看傷勢，一邊惡狠狠地說了一聲：「此債必要墨宗血償！」

說罷，他又打量一眼眼前的僧人，心中有些疑惑，但仍不忘微微抬起頭顱，以示東極門的高貴。片刻后，又對着眾人說道：「不必擔心，老七命大。老四留下，其餘人送老七就醫。還有你兩！該辦正事就去辦正事。」

周宗說完這話，便是斜睨了吳秋舫二人一眼，催促着他二人速速離開。

傅芷聞言如獲大赦，趕緊一把扯住秋舫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勁向外拉去。

這吳秋舫才總算是從僧人身上移開目光，挪走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