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洪水
跑！三娃子使勁跑，千萬別停下來
嗚！嗚！爺爺！我要我媽媽
狂風卷積著烏雲，被攔腰吹斷的樹枝也跟着在風雨里亂撞
昔日河裏清澈的河水已然變得渾濁不堪，它不再滿足於低矮的河床，那傾天的大雨更是助長它囂張的氣焰，像一頭憤怒的野獸，要把所有的事物全部吞噬乾淨
雨幕下，渾濁的洪水越聚越寬越來越急，一個老頭抱着一個小孩拚命的往高處跑
狂風裏夾雜的樹枝也不甘落後，一根手臂粗細的樹枝追上了這對爺孫，追上了老人的雙腿
老人一個趔趄摔倒，懷裏的小孩也摔出去好遠，地上的黃泥水飛濺起來，蒙蔽了老人的視線，腿部傳來的劇烈疼痛告訴他，他跑不起來了
用被泥水浸透的衣衫胡亂的在眼睛上抹了一把，顧不得眼睛火辣辣，也忘記了腿上傳來劇烈的疼痛
透過勉強睜開的眼睛，看着前方摔倒在泥水的小孩，那是他的孫兒
用已經破音的語氣，大聲的吼叫出來，三娃子，跑，起來跑
泥水裏的小孩聽到叫聲，只是回頭看了一眼狼狽的爺爺，他很想跑過去扶爺爺，可是這根本不現實
只能忍住不去看倒地的爺爺，抹着眼淚就站起來跑
母親！爺爺！邊跑邊哭喊
老人見到孫子向高處跑去，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緩緩露出落寞的笑容
顧不得身體的疼痛，強行把雙腿綳的筆直，身體也橫立起來，臉上都是痛苦的表情，肌肉不停的顫抖著，咬緊牙關堅持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他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有效果，這已經是他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身體做礁石
哪怕是能阻擋洪水一秒，就一秒，為前方的孫子爭取一點點時間，老人覺得也值了
目眥欲裂，老人死死的盯着眼前那奔跑的小孩，彷彿要把這小孩印入心裏
洪水無情，兇猛的洪水撞擊到老人身上，老人乾瘦的身體被捲入洪水之中，只是洪水中掙扎了幾下，被洪水帶着拍擊石頭，撞到樹根，慢慢的便沒有了動靜
小孩哭喊著跑進村裏，不過村裏已經是空無一人，都去山洞裏躲避洪水的襲擊，只有自己和爺爺趕山路從縣城回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洪水湧入了村莊，那不高的木屋只阻擋片刻的洪水，便被無情的推倒
小孩實在找不到躲避的地方，他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
跑進記憶里爺爺的屋子裏，就看到一口漆黑的棺材
小孩曾經記得，自己和姐姐捉迷藏的時候，跑進去躲著，被爺爺抓住狠狠的打了好幾下屁股，那是他一直畏懼的地方
眼下實在沒有地方可去，只能鑽到棺材裏去
小孩子的心沒有那麼複雜，沒有想到更好的主意便跳了進去
比較幸運的是，棺材留了一個不大的散味縫隙，自己纖細的身子剛好能夠爬進去
扭動着纖弱的身體，少年不安蜷縮在棺材的最角落裏，彷彿從狹窄的縫隙里能帶給自己一絲安全感
縫隙處透進棺材一道昏黃的燈光，這道縫隙也傳遞著外面的天地之音，這種恐怖的聲音令少年畏懼，他想把這道縫隙合上，可是他的力氣太小了，根本挪動不了
小孩不知道怎麼辦，他就那樣一直哭，嗓子也哭得啞了，像極了無家可歸半夜嘶鳴的野貓哭嚎
砰！
一聲巨響連着大片的響動，泥磚製作的土牆根本就不堪一擊，一下就被推倒在黃泥水裏，讓本就渾濁的泥水更加污穢
少年身體止不住的顫慄，他也明白這一刻的到來
砰！房子的橫樑使勁的砸在棺材頂上，巨大的轟鳴讓小孩短暫的失去了聽覺，
轟隆！
又是一股巨力傳來，棺材裏開始有水注入，小孩拚命的揮舞着手，想要抓住一個借力的地方，可是棺材裏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借力
人這種生物就是這樣，哪怕是知道沒有可能是東西，還是會有一番嘗試
棺材被巨力帶着遊動起來，幸好沒有東西跌落在棺材頂上，雖然時不時還會有水透進來，可是卻沒有致命的危險，小孩在暗暗慶幸之際
一道更寬更大的黃色巨浪拍過來，那顏色就跟泥牆融入水裏一樣污穢
一下就把棺材拍得翻了一個面，又隨着拍了撞到一個巨大石頭上卡住
洪水好像發了狠，又把棺材推了一個面翻起來，然後帶着棺材席捲到更多地界
棺材裏的小孩受到第一下拍擊時，就被棺材橫翻的巨力撞到了腦袋，人也昏迷了過去，至於後面撞到石頭之上，便已經不省人事
滔天洪水過後，躲在山上的村民陸續下來
一個個表情痛苦的一殘垣斷壁里尋找可用的東西
一個神情獃滯的婦人領着三個孩子在泥水裏蹣跚著，黃色的泥水爬上了婦女的褲腿，他知道他家的大概位置，想要尋找一些有用的東西
娘！哥哥和爺爺什麼時候回來，我想哥哥了，天黑了三次又亮了三次，哥哥還沒有回來，婦女懷中的小男孩的聲音響起
婦人眼中閃過擔憂，按正常時間來說，昨天公公應該帶着三娃子回來了，可能是洪水太大了，沒有進村
哎！大家快過來了，這裏有人死了，各家快過來認一下
娘！我們要過去看看嗎？一直跟在婦人後面的大女兒春丫對着婦人說
不過去了，死人有什麼好看的，看了晚上睡不着，快幫娘找找咱倆的鋤頭還在不在，昨天走得急忘記帶了
春丫沒有接她娘的話，她非常愛看熱鬧，每次爺爺出去看熱鬧，都會帶上他和三娃，雖然今天沒有爺爺在，但是她還是想去看
慢慢往人群里擠過去，旁邊的幾個大娘在議論
這人也太可憐了，樣子都看不清了，是啊是啊，誰說不是呢，你看這腿都斷了，旁邊的李家大媳婦兒也跟着附和
春丫還是個小孩，根本擠不進去，以前和爺爺一起，爺爺總是抱着她和弟弟，什麼熱鬧都能看得見，現在卻什麼也看不到
透過人群縫隙，她看到一雙發白臃腫的腿，有一隻草鞋不知道丟在什麼地方去了，她仔細看那雙腳，越來越覺得熟悉
邊往娘所在的方向走就邊哭，抑制不住的哭，村裏人在問她，春丫，你怎麼了？她也不回話，就這樣哭
春丫，你哭什麼，是不是被死人嚇到了，叫你別去你非要去，婦人呵斥的聲音傳來
抽泣著春丫模糊的話語喃喃低語
娘，爺爺，我看到爺爺的腳，越說越哭得厲害
婦人聽到這話，臉上的神情越發不安，用自己能聽到的語氣對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公公和三娃在縣城，不會的
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
婦人使勁擠開人群，看到躺在泥水裏的屍體，整個身體自己被泡得看不出樣子
她馬上就往腳上打量過去，她公公上山打獵的時候，被山上的青竹蛇咬了一口，青竹蛇有劇毒，山裏面沒有好辦法，就是把咬的那塊肉割下來，然後用鐵片燒紅了，把傷口烙一遍，把蛇毒燒一燒，包起來不久就能下地幹活了，因此，公公的腳上有一塊明顯的傷疤，那是她包紮的，她記得位置
當她看到那塊熟悉的傷疤出現在發白的腳上時
她想到了很多，活潑可愛的三娃子，自己參軍的丈夫，死去的婆婆，悶聲幹活的公公，一時間這些念頭充滿了她的大腦
感覺天旋地轉，公公在這裏躺着，她的三娃呢，三娃子！
婦人的口中喊出這幾個字，人就暈倒在泥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