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來就是為利益而活

建初元年，新帝登基。冊封髮妻安庭晚為皇后，大赦天下。

這年，新帝十七歲。

他還未學會帝王權謀之術，就已經被推上王位，而這背後的操縱者正是當今宰相——趙胤。

是夜，宮中宴請大臣，年僅七歲的趙夢鳶求着爹爹帶她和娘一塊兒去。趙胤在朝廷叱吒風雲，在家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兒奴。終究還是坳不過她們母女，趙胤鬆了口，一家三口歡歡喜喜的進宮赴宴。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夢鳶依稀記得，內監宣「皇上，皇後到——」后，眾人下跪，低頭稱「皇上皇后萬福金安。」皇帝祁深牽着皇后安庭晚的手微笑落座，自己的父親則在稱讚帝后同心同德，伉儷情深。

她不敢抬頭去看上首男子的容貌，只聽得他的聲音溫潤如玉：「眾愛卿平身。」等到隨眾人落了座，她才敢借舉杯的時候偷瞄幾眼上首的男子。

只見男子面白如玉，目似繁星，清澈的眸子閃著亮光，舒眉淺笑着，如春日陽光般直化進人的心底。雖生活在人間，卻像是普度眾生的仙人，斯人如玉，謫仙天降。

夢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正直勾勾的盯着他，酒杯停在嘴邊潤着唇。坐在上首的男子像是發現了一樣，向夢鳶看來。夢鳶慌忙低頭，臉上暈開一抹可疑的紅暈。

那時候的夢鳶還不知道，情竇初開是什麼意思，更不會知道，這將是她一輩子的牢籠。

他坐在上首，自然看見了席間的她。他含笑道：「趙愛卿。」趙胤連忙起身：「臣在。」

「令愛芳齡幾許？」他問。

趙胤心中疑惑，但還是回道：「已是髻年。」

「髻年啊......」他嘆氣想了想：「朕的皇妹也是髻年了，朕看令愛端莊大氣，不似朕的皇妹還是那般調皮，看來是愛卿教女有方啊。」

皇帝口中的皇妹，正是先帝老年得女的南唐十公主丹陽公主祁蓮。

先帝對這位丹陽公主可謂是極度寵愛，公主一歲是便已封為國公主，在玄京成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建一座規模宏偉與宮中不相上下的公主府，還獲封地無數，待遇幾乎媲美太子。

趙胤怎能看不出皇帝的想法，無非是想找個機會把夢鳶接進宮中，好以此來挾制他。真不愧是他親選的皇帝，已經隱隱有了帝王的模樣。他心中冷笑：「臣之女頑劣，公主乃鳳子龍孫，臣之女怎可和公主相提並論。」

可皇帝怎會放過這個可以制裁趙胤的機會，他的聲音如春水般緩緩流過每一個人的心間，卻下了一道連趙胤自己的都無法拒絕的旨意：「丞相之女趙氏夢鳶，即日起入公主府，打理公主府事務，兼公主伴讀。」

算算日子，這已經是夢鳶進府的第九個年頭了。

這些年，玄京並不太平。

朝廷先是分裂成皇帝黨和丞相黨，年輕氣盛的皇帝妄想剷除從開國以來就逐漸建立起來的趙氏集團。以一句莫須有的謠言就要夜闖丞相府，說是要搜查丞相是否「私藏龍印，有不臣之心。」

結果不僅沒有所謂的龍印，還嚇得趙夫人早產，險些母子俱亡。

趙丞相大怒，罷朝三日。

玄京城便傳出其實丞相府並無傳說中的亭台樓閣堪比宮廷後院，丞相兩袖清風從無中飽私，是皇帝錯怪了忠臣。且這些年趙胤雖在朝堂之上有眾多黨羽，但從未做過僭越之事，不僅為人忠厚為南唐嘔心瀝血，還不會功高蓋主對皇帝畢恭畢敬。

最後皇帝親自出宮去了丞相府向趙丞相夫妻賠禮，又親封了早產的二小姐趙雲湄為虹安郡主，此時才算了結。

自此以後皇帝對丞相恭敬有加，再不敢提當年之事。

前朝如此，後宮也不安寧。

先是皇帝在南寧微服私訪時看上了一位青樓女子，偷偷將她帶回宮中養在養心殿，引前朝後宮非議。最後是皇后在殿前脫簪請罪，跪求皇帝將女子迎入後宮。之後皇后就一病不起，終日鬱鬱寡歡。

安家擔心大權旁落，便安排了皇后的胞妹安若瑾進宮協助皇后。安若瑾一入宮就被封了貴妃，深的皇帝寵愛。一時之間，後宮變成了安家的天下。

可世間萬物，瞬息萬變，往往世事難料，一轉眼已是天人兩隔。

皇后難產，生下太子便撒手人寰。

安貴妃暫掌鳳印，成為太子養母，在後宮一手遮天，風光無限。

皇帝痛失髮妻，從此一蹶不振，將朝廷交由丞相主力后，自己則廣納美女，整體里除了批摺子就是窩在後宮。而這些美女不是與先皇后容貌相似，便是神態相似。

現如今，公主府外依舊是暗流涌動，公主府內卻是一片祥和。

趙夢鳶也在這公主府里，度過了最安詳的九年。

第一年進府的時候，公主尚未出宮，但公主府已經建成，她便成為府里名副其實的主子，運用母親教給她的制家之術把府里上上下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條。

第二年丹陽公主年滿八歲離宮入府，夢鳶領着公主府眾人在門口迎接。等鸞轎一到，她就攜眾人跪拜：「丞相之女趙夢鳶，拜見公主陛下。」

當年的丹陽也很稚嫩，對宮外的事物既惶恐又無知。所以見到比自己大幾個月的夢鳶，打心裏的歡喜。從此二人形影不離，丹陽還很親切的喚她「小夢子」。

只是，外人看到的是趙小姐的風光無限，但誰又懂得她這些年與父母聚少離多，別人還在承歡膝下的年紀，她已經要學會如何去討公主的歡心，到最後拿捏她的性子。

她原本不用這樣的。

當年發生了什麼，其實她也不太記得了。

只記得皇帝和父親說了什麼，之後父親一臉鐵青，母親面無血色，把夢鳶帶到前去謝恩。當天晚上父親和母親還大鬧了一場，只聽母親崩潰大哭：「夢鳶兒還那麼小，怎麼能把她送到那種骯髒地方去！」

她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會把那裏比喻成骯髒地方，年幼無知的她還覺得去公主府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或許還可以離那個人更近一些。

她推門而入，悄悄走到母親身邊安慰母親：「母親放心，夢鳶一定好好的，不讓父親母親擔心。」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去，就是九年。

如今二人都已是碧玉年華。

這日下午，陽光正好。四月的太陽照得人心裏暖洋洋的，一片春意盎然，充滿生機。

公主府的湖中心有個小亭子，是專供丹陽和夢鳶乘涼的好地方。

丹陽坐在亭中撥弄著湖水，突然扭頭問道：「小夢子，你可有心上人？」夢鳶瞬間明白丹陽怕是芳心暗許了。是吏部尚書之子？還是翰林院中的顧試讀？

不過，這滿心的疑惑也只換的她面上淺淺一笑：「我從小在公主府中，日日對着府里的丫鬟婆子，哪有什麼公子與我相識？」

丹陽訕訕一笑，卻始終覺得小夢子有心事瞞着她。她突然想到，每次她帶小夢子進宮，小夢子雖只是遠遠跟着，但她的眼神似乎總是往皇兄身上瞟，莫非......「小夢子，你不會是喜歡我皇兄吧？」

夢鳶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她瞧了出來，一時窘迫：「陛下於我而言，遙不可及，不可觸碰，更何況喜歡。」

丹陽卻不管這些，她拍拍夢鳶的肩膀，一臉認真的說：「既然有自己喜歡的人，不努力追一把怎麼知道能不能成功？你放心，本公主一定會幫你的！」她一臉狡黠，「馬上就要到貴妃生辰了，有個現成的機會，你要不要？」

「......？」

貴妃生辰，玄京城的達官貴族們也受到了邀請。

夢鳶也早早的就收拾好自己在正廳中等候，一貫的輕紗掩面，數十年未曾改變。

旁人不解，丹陽卻是明白其中緣故。

夢鳶的美，美的驚心動魄，如仙女下凡般桃羞杏讓，燕妒鶯慚，只消一眼便足以淪陷。

或許是怕自己的容顏會搶了公主的風頭，這些年她從不以面世人，就是這般的小心翼翼，每次被丹陽看到，都會刺痛她的雙眼。

她的小夢子，這些年並不開心。

這樣小心翼翼的活着，換做是她，她也不會開心的吧。

所以她才會毫不猶豫的決定要將她送到皇兄身邊去，只要她開心就好。

安貴妃的生辰宴奢華無比，巴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女人。

丹陽對她的這種行為嗤之以鼻，酒過三巡便藉著酒意傷感起來：「本公主此番進宮，看着滿宮的富麗堂皇，竟無半分從前皇嫂在時的景象。真是人走茶涼，令人唏噓啊。」

她的這番話成功勾起了皇帝哀愁，也不顧安貴妃的臉色隨便捏了個由頭就起駕回宮了。下方的賓客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安貴妃臉上險些掛不住，恨恨的瞪了丹陽一眼。可這邊丹陽還在自顧自的飲酒，顯然已有醉態。

夢鳶生怕她再說些什麼惹貴妃不快，便自清帶公主出去醒酒，貴妃本就煩躁，揮手就讓她帶着人出去了。

一出宮殿，丹陽醉態全無，彷彿與方才宴會上醉酒的丹陽不是同一個人，雙手負后優哉游哉的逛著御花園。夢鳶見她這二世祖的模樣，忍不住笑道：「貴妃娘娘的臉色可不太好。」丹陽顯少見她這般高興，頓時眉飛色舞：「這麼多年，她最膈應的就是先皇后。本公主只是在提醒她，只要本公主還在這一天，她整再多的么蛾子也妄想坐上后位。」

兩年前，一位新納的美人自以為受盡皇帝寵愛，便恃寵生嬌口無遮攔，在貴妃的慫恿下跑到皇帝面前說了不少丹陽的閑話。皇帝在一旁默默聽完后，轉頭便讓人將美人五馬分屍。

自此，無人再對丹陽公主有絲毫不敬。

連看似沒被牽連的貴妃娘娘也嚇得整整三夜沒有睡好，旁人不知，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皇帝那是在殺雞儆猴，警告自己若是再敢對丹陽公主不敬，下一個就是自己。

「小夢子，你可喜歡這御花園？」丹陽斜眼問。

夢鳶不想騙她，點點頭誠實道：「御花園風景如畫，四季如春。每走一步都花香四溢，讓人流連忘返。」

「既然如此，」丹陽提議，「反正眼下四周無人，你也不必時時帶着輕紗。快幫我挑兩盆香的，我好帶回公主府去。」

夢鳶想了想也覺得並無不妥，便摘了輕紗附身去聞那花兒的香氣。

那日是一個煦日和風的下午，雖然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卻能隱約看出少女面容姣好，玲瓏曲線在衣裙下若隱若現。

這一幕，剛好被來御花園散心的皇帝凈收眼底。

他像是著了魔，一步步的徑直向夢鳶走去，連身旁妹妹的驚呼聲都置若未聞，只聽他問：「你是哪家的姑娘？」

夢鳶被這一聲突如其來的男生嚇到，慌忙跪下稱：「拜見陛下。」

丹陽忙將她擋在身後，怪嗔道：「皇兄好壞，光天化日之下竟尾隨兩個弱女子。」皇帝祁深回過神來，問道：「蓮兒，這是你的侍女？」

丹陽白了他一眼：「這是哪門子的侍女，這分明是趙丞相的女兒，你親封的公主伴讀。」

祁深陷入回憶，依稀記得當初那個七歲的女童向自己謝恩的模樣，如今竟也長那麼大了。他柔聲道：「是朕不好，嚇到趙小姐了。趙小姐起來說話吧。」說罷，一雙大手伸到夢鳶面前，夢鳶猶豫了片刻，抬手輕輕回握了她，藉著他的手站起身來。

二人對視的那刻，心中皆是一驚。

夢鳶是驚訝當年宴會驚鴻一瞥后這麼多年他都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反而更加成熟了些。而祁深則是驚訝這世上竟有如此貌美之人，後宮三千佳麗在她的面前都黯然失色。

眼前的女子長得明眸皓齒，姿色更是明艷動人。那身淡紫色的大袖襦裙，配上烏黑的高髻上裝點着的幾朵珠花和一對碧玉釵。臉上未施粉黛，玉質的耳墜光華流轉。整個人猶如脫俗仙女，氣度沉靜，華骨端凝。

丹陽看着眼前的二人，暗暗失笑，這後宮怕是要變天了。

果不其然，當晚皇帝就沒有再召幸任何人，連過生辰的安貴妃都沒有被傳召。而是在入夜後，偷偷從宮外送進一位女子，直奔養心殿。

夢鳶知道的，當祁深將身上的娜美鴛鴦玉佩贈給夢鳶時，她就明白了。

所以出宮后，她就回了一趟丞相府。趙夫人聽到女兒回府的消息高興不已，卻聽到女兒即將入宮的消息后淚流滿面：「我可憐的孩兒，為何命運對你如此不公！眼看着就要從牢籠里爬出來了，沒成想掉入了一個更深的牢籠里去！」

趙胤聽了女兒的話，良久，重重的嘆了口氣。

夢鳶倒不覺得難過，反而溫聲安慰二老：「父親，母親，不必為我擔心。這些年我在公主府中韜光養晦，還深得公主的喜愛與信任。再加上我的身世，想必不會在宮裏太過艱難。」

她正了正神色：「且前朝後宮緊密相連，安氏一族近幾年來仗着安貴妃執掌後宮愈發猖狂，逐漸生成狼子野心妄圖取代趙氏集團。女兒進宮，一則可以打破安貴妃在後宮一家獨大的局面，再則可以替爹爹留意皇帝的一舉一動，關鍵時刻助爹爹一臂之力。」

趙胤也許能瞞着其他人，但獨獨瞞不了夢鳶。這些年夢鳶雖被困在公主府，但關於丞相府的書信從未停過，且都是在丹陽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往的。她知道父親早就不服當今聖上，終有一日會造反。

果然，趙胤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欣慰的看着女兒：「不愧是我趙胤的女兒，眼神就是毒辣。」他拉起女兒的手，「是爹爹對不起你。」

「爹爹，我是自願的。」她反過來握住趙胤的手，「我趙家兒女，生來就是為利益而活。」

她又看向母親，目光柔軟：「家中弟妹還小，母親照顧弟妹的同時也要顧好自己。」

一家三口在這個小小的暖閣，心逐漸用親情與慾望連接在一起，牢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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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三黨，實在是沒太多時間更文，但是有時間一定會更的！暫定一個月更一次吧，感謝大家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