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顯（中）

斜陽西落，橘紅色天空將整個白雲巷燒的赤紅。

一輛老式的摩托車斜靠在的水泥電線桿旁，破舊的黑皮革坐墊殘留着淡淡餘溫。

「砰！」

狹窄小巷深處的拐角，沉悶的擊打聲，囂張放肆的叫囂，沿着古老青石牆上青苔蔓延到白展集的耳邊。

死胡同。

長寬高各一米七的胖子被三道斜長的影子壓進了牆角。

此刻。

元潤背貼著牆，五官扭成麻花狀，一手捂肚子，曲卷身體，像是只剛剝完皮的大蝦仁。

顯然，剛才的一拳並不好受。

腹部火辣辣，好似兩斤六十度白酒在胃裏點着了，燒得干身體里氧氣。

他一抬頭，恐懼從瞳孔深處透射而出，同斜陽在小巷交匯出昔日的熟悉身影。

李俊！

咆哮的虎頭刺青從他右臉頰一直延伸到脖頸，沒入黑灰色短袖。

深藍色長牛仔褲搭配烏黑色人字拖，左褲腿被截了一半，露出像彎刀一樣的古銅色小腿。

右手拿着根半長的銀白色鋼管，手背上，蝴蝶刺青在殘陽下閃動着血紅的翅膀。

他拍了拍左右兩個新收的小弟肩膀，示意他們讓開。

一步，兩步，三步。

他顛着手裏的鋼管，嘴角勾起令人膽寒的笑容。

「咚！」

元潤渾身猛得一顫，嚇癱在地上，瞳孔急劇放大，心跳停了3秒后才得以恢復。

這一棍並非抽他的臉上，而是身後的青石牆。

沉悶的擊打聲在他腦袋裏頭回蕩，鋼管貼着他的右臉頰，冰冷的狠厲讓他後背發寒。

「啪！」

那隻古銅色的彎刀小腿突然扣在他的肩膀上，只見李俊彎著腰，居高臨下俯視着他。

「小胖墩。猜猜我是誰？」

元潤當然知道，殺死陳老師女兒的兇手、一個狠辣無情的變態屠夫。

他抬頭無意間對上李俊眼神。

「噔！」

即便只剩下一隻眼睛，李俊的視線依舊洞徹人心，像刺一樣深深扎進元潤心中。

他趕緊埋下了腦袋，李俊的底細他甚至了解的比李俊自己還多。

下午在校門前看見青漢幫的人後，他就做好最壞的打算。

自從四月一號，李俊出獄以來他就一直在關注青漢幫的動向。

他隱約已經猜到李俊的意圖，奔著白展集來的。

「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只是沒種。」

說話間，李俊往他身上啐一口吐沫。

「我也懶得跟你廢話，接下來我問你幾個問題，答得我滿意我讓他送你回去，答得我不滿意我送你進太平間或者住院部？」

元潤的肩膀一沉，像是被人壓上一袋十幾斤重的水泥。

元潤看向李俊，右手自然下垂來回擺動，手背上的紅蝴蝶來回撲騰著翅膀，他的心跟着忐忑跳動。

「白展集和你是兄弟對不對？」

元潤心中一緊，猛得搖了搖頭。

「啪！」

他的左臉立刻多了一個通紅的手印，清脆的耳光在小巷迴響了一陣后，痛感方才襲來，元潤感覺臉上像是被潑了一勺熱辣椒油，炸開花似的疼。

李俊冷笑一聲，淡漠的說道。

「四月四號，我就說到這。

小胖子，下句話，你掂量著點。」

「去年在南潯一中圖書館五樓的那人是你吧？」

元潤猶豫片刻，看着李俊的右手，似乎右臉也開始隱隱作痛，於是打消了心底念頭，點了點頭。

「警車和救護車都是你叫來的吧？」

元潤點點頭。

「啪！」

元潤右臉唰一下紅了，兩個巴掌下來，整張臉腫了一圈，活像只烤熟的大豬頭。

他疑惑沖淡恐懼，不解地看着李俊，搞不明白為什麼說實話也會被打。

「媽的！」

李俊一把撤下自己的眼罩，露出一個黑窟窿，裏頭陰森的嚇人，似乎只要看一眼就會把人的魂給撤進去。

那是白展集幹得好事，比起現在這副鬼樣子，他更希望當時白展集一槍崩了自己的腦袋。

李俊一把擒住元潤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閉上右眼，用那隻不存在的眼睛死死盯着元潤。

元潤被那黑窟窿中噴出的怒火燒得喘不過氣，他眼皮兒耷拉，費力掙扎，如同只是缺氧的螃蟹，不停擺動着四肢。

「你知道嗎？我寧願死，也不願意這麼卑微的活着。

看!

你面前的傢伙，一個小丑。

只有一隻眼睛的怪物。

都怪你們那該死的友誼。

現在，我回來了。

在監獄里我整整想了一年。

你知道嗎？

整整一年，我都在想着白展集那又快又狠的拳頭。

你們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看看我現在這副鬼樣子。

這也有你的一份。

知道醫生當時怎麼說得嗎？

眼球發炎，感染要擴散至顱內，存在生命危險，必需切除。」

李俊的轉變發生的太快，表現形似精神分裂的現在進行時，元潤獃獃看着他，大腦飛速轉動，想要通過已有的知識對李俊現在的表現給自己做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然他根本不知道這個瘋子下一步要幹嘛。

「嘿嘿！

我替醫生們做完了眼球切除手術。

知道親手挖出自己的眼睛是什麼感覺嗎？

啊！

真是讓人興奮到發狂。

桀桀.....」

這傢伙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應該是沒救了。

元潤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李俊身旁，兩個剛入青漢幫的小弟聽到那深入骨髓陰森詭異的怪笑，不禁起了層雞皮疙瘩，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咚！」

元潤的屁股差點沉進地里，他猜不透李俊腦子裏的想法，但是終於能理解陳老師為何產生那般令人絕望的苦澀。

「你應該重新換條褲子。」

李俊看着元潤兩腿中間撕開的褲縫，平靜的說道，彷彿剛才一切發生在一個世紀以前。

再次對上李俊的眼神，元潤緊皺得眉頭，並非是因為李俊停止了詢問，而是他發現在那瞳孔內一切在不斷扭曲。

有關李俊的一切事情瞬間閃過，一剎那，元潤那深藏於恐懼之中的智慧吹散心中打半的迷霧。

為什麼李俊出獄后的第一時間沒有來找他們？

為什麼李俊首先是找他而不是白展集？

沒錯，除去讓白展集加入青漢幫的目的之外，他對白展集還懷着極其複雜的情感,這種情感會通過白展集一直延伸到和所有和他有關的每個人身上。

對，肯定時這樣的，他的目標始終都是白展集。

但是他對付不了白展集，青漢幫唯一一把槍已經沒了。

羨慕、嫉妒、同情、憎恨、寬容、惺惺相惜、一意孤行的友情........

到底是什麼，讓他產生如此複雜的感情。

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呢？

元潤的大腦飛速的運轉，是什麼致使他做出一系列常人難以理解的行為。

他快要找到了，根源就在八年前的那次高考。

眼中即將破曉的興奮一閃而過。

對了，找陳老師。

從陳老師那要是能知道八年前，在李俊身上發生的事情，或許能解開一切的答案。

「只有死人才配知道真相。

你很聰明，但是聰明過頭，並不是好事。」

李俊新戴上了眼罩，漫不經心的說道，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這個胖子恐懼害怕是真實的，但在那之外，他見到令他無比討厭的東西。

洞悉一切真相的渴望以及一股讓他反胃的假惺惺。

元潤猛然一震，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還處在虎口之下。

李俊撿起地上的鋼管，右手蝴蝶興奮撲騰。

他煩了，問答遊戲結束了。

這該死的胖子，害怕都是裝出來，居然敢同情他。

憑什麼？

馬上他就會同情自己了。

想到這，李俊勾起嘴角，右臉的虎頭刺青似乎發出陣陣陰森的嘶吼。

元軟雙腿用力往後猛地一推，似圖脫離對方的掌控，卻被牆死死抵住，無法動彈。

來不及了。

李俊舉起鋼管，狠辣表情盡顯無遺，元潤嚇得閉上眼睛，雙手護住腦袋，埋在雙腿間，像刺蝟一樣，把自己包了起來，但他的背上並沒有刺。

「砰！」

金屬撞擊鏗鏘聲在元潤耳邊回蕩，鋼管卻遲遲未落下。

元潤斗膽睜開眼睛，才注意到李俊顫抖的左手和落在一旁的小石子。

他睜開眼睛，透過李俊的褲襠，看見衚衕口一個熟悉身影。

碎短髮似火燒，通黑的眸子蒙上淡淡紅霞。

一如往常，少年嘴角掛着弔兒郎當的笑，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朝着李俊勾了勾小拇指。

李俊轉過身，瞳孔猛的一縮。

在左臉眼罩下，空洞的黑窟窿中，怒氣、怨氣在胸口匯成一股難舒的惡氣。

他無奈的笑了一會，然後咬牙切齒喊出對方的名字。

「白！展！！集！！！」

拜他所賜！他成了這副鬼樣子。

沒想到出獄后，會以這樣的方式遇見，他轉頭瞟了眼元潤。

他的判斷沒有錯，這個胖子果然對他來說很重要。

聽說他還有一位妹妹。

嘿嘿！

死死握着手裏的鋼管，整個人突然興奮的顫抖！！

他又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會不馬樓那次更精彩。

他箭步向前衝刺，轉眼就到了少年身前，手中鋼管撕出冷峻的風聲，朝着少年腦袋揮去。

「砰！」

「啊~」

鋼管和人一起倒地。

白展集露出害人無處的表情，朝着李俊的兩個小弟和元潤癱了攤手。

似乎在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這麼不經打，一磚頭就倒。

隨後他扔掉手中青石磚，舉起雙手向三人示意，表示自己是在正當防衛。

鮮血流到白展集的帆布鞋底，染紅了鞋底邊的白條。

李俊的兩個小弟瞬間嚇破了膽，不管老大是死是活，拔腿就跑。

開玩笑的嘛！

老大不就是用來賣的嘛！

他們可不想跟着倒地上，鬼知會不會在地府醒過來。

.........

「你不會把他殺了吧？」

元潤緊張兮兮看着白展集，對於李俊的所作所為，雖心中有惡氣難處，但並不希望他死在自己兄弟手裏。

李俊死了，白展集進局子坐大牢，這樣的買賣太虧。

畢竟自己這兄弟的志向不在南巡老城，為李俊耽誤一輩子不值得。

似乎看出元潤的擔心，他拍了拍元潤的肩膀。

「放心！死不了。我什麼時候失過手，剛才這力道剛剛好。

李俊這小子在牢裏呆久了，腦子估計也生鏽了。

欺負你也就算了，見到我不跑，反而還衝上來。

我這一磚頭正好讓他清醒清醒！」

「好在你來得及時，不然我可能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輕輕晚風吹過，貼著元潤的褲襠，絲絲漏進褲縫，來了個涼涼的吻，他冷不丁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雙手把住褲縫，看了眼地上的李俊，來氣，踹上兩腳，算是為褲子報了仇。

白展集見元潤的臉比平時顯得更圓潤，紅滴滴的，比電視里古代女子圖的腮紅還艷些，忍不住伸手一模，卻被燙得「哇哇叫」。

「蒸熟啦！蒸熟啦！」

元潤一聽，更來氣，又踹了李俊兩腳，鞋子板在他屁股上chenchen。

「差不多得了，你還踹上癮了，再踹人就真不行了。」

白展集連忙阻止，他從小就是學武，力道控制精準，但是大胖子可沒學過，下手沒個輕重，拿腿跟大象似的，別說踢人了，就是母豬都要疼三天。

「話說，你怎麼會來找我的？」

白展集努了努嘴。

「你媽說你丟了，讓我幫忙找找。

沒想到都十八歲了還看《活力少年王15》。」

元潤瞪大了眼睛。

「這事你可不能說出去，現在的女生都喜歡成熟的男生。這事要是在你走漏嘴，傳到唐筱筱的耳朵里，我兩的事就黃了。」

「怎麼，難道不傳你兩就能成不成。

找媳婦得找門當戶對的，我一看那唐筱筱小胳膊小腿的，就知道他們家沒你們家有福氣，配不上你。」

「胡說！他姐姐老胖了，跟我差不多。」

「那你應該追她姐才對。」

「那不成，現在都是自由戀愛，真愛超越一切。」

「行了行了，你走不走？」

元潤皺起了眉頭，指了指地上李俊。

「他怎麼辦？」

白展集氣憤的擺過臉去。

「那是他自己的事，關你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