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院壩

到家時，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家裏燈沒亮，門是掩著的。

剛到家門口，胡紀雯就興匆匆的往屋裏跑，習慣的喊著：「媽媽，我回」來了，剛跑兩步就被爸爸拽了回來。

「這兩天不要待在屋內，知道嗎？有可能還會有地震！」爸爸很嚴肅的講到：「上廁所的話去那邊那個廁所。」爸爸說着手指了一下屋外棚子搭建的露天廁所。

「上完了也要馬上出來，知道嗎？」。

「哦哦。」胡紀雯認真的點點頭。

胡紀雯便站在門口邊朝里喊道：「媽媽！媽媽！！」。

「別喊了，媽媽沒在家。」爸爸把自行車停穩後走了過來：「你先在門口等著，爸爸去拿凳子出來。」。

「媽媽哪裏去了？」胡紀雯疑惑的問道。

「你媽她…她出去了，過一段時間就回來了。」爸爸說着往屋裏走去。

「哦…」胡紀雯有點泄氣的坐在了小石階上，把大米悄悄掏出來，逗着它的小爪子。

屋外的一個懸置燈打開了，環境亮了不少，爸爸拿了個小凳子出來：「來坐凳子上，地上臟屁股。」。

胡紀雯過來，幫他拍了拍屁股問道：「肚子餓了嗎？爸爸把飯熱一下。」

胡紀雯搖搖頭，表示還不餓。

「那爸爸自己吃咯~」

「嗯。」胡紀雯點頭。

不會兒爸爸又出來了，拿着手電筒遞給了胡紀雯：「不吃飯你可以先去二爺爺家的院壩那玩，那邊今晚有很多人在乘涼。」。

二爺爺家的院壩是村裏最大的一個，平常就挺多人願意聚集在這裏聊天，隊里有時開會也會選在這裏。

「好~」說完，胡紀雯就拿着手電筒往二爺爺家跑去。

「注意看路！」身後又傳來了爸爸的提醒。

「知道啦~」。

路很熟，遠遠的就能看到大院壩那裏用架子支起來的一個100w大燈，燈很亮，燈下邊有兩桌麻將，邊上一點就幾人在打牌，或者圍成一圈喝茶聊天吃東西，最邊上光線照不太到的地方，有兩家已經躺在竹席上搖著扇子安靜的尋找睡意。

「二爺爺~」胡紀雯走近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甜甜的喊了一聲。

老人轉過頭，看到胡紀雯臉上便笑開了花：「哎喲，小文文也來啦？來過來坐這裏。」說着拉開旁邊的一個小凳子。

「這裏，吃水果、瓜子、花生、糖都有。」「來，爺爺給你裝一口袋，吃完了再自己抓。」二爺爺笑着給胡紀雯合著抓了一大把，拉着胡紀雯的小兜往裏塞得滿滿的，又拿了瓣柑橘往他嘴裏送。

「謝謝二爺爺。」胡紀雯含糊不清的謝完，左右看看附近的都是大人，要麼就是被抱着的小寶寶，一個可以一起玩的人都沒有。

胡紀雯就端著小凳子，跑到了一個人少的角落裏去了。

「這孩子，躲那旮旯里幹啥。」二爺爺嘟囔了兩句，又轉頭和人聊天：「要我說，胡三家那房子都多少年了，有一面牆還是泥巴糊的，就算沒今天這事，不遲早也會塌咯~就是可惜這人啊…年紀輕輕的就……」。

「……」

胡紀雯把大米放腿上，一邊剝著花生，一邊和大米聊天：「這麼晚了，小涵和小華都還沒回來，今天晚上他們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大米晃晃腦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是不是看到小華好像是……左手是吧？左手被壓着了？是吧？」胡紀雯回憶著夢裏看到的情景。

大米點點頭。

「果然是這樣！」

胡紀雯塞了一顆花生到大米嘴裏，又放了一顆在自己嘴裏，一邊嚼著，一邊憂心忡忡的說着：「我記得好像很嚴重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截肢。」。

大米愣愣的搖著腦袋，表示自己不懂。

「截肢就是被石頭壓壞了的地方，醫生會用手術刀劃開，然後把這裏的肉全部用剪刀剪掉，骨頭都要用鋸子鋸開，然後還要用針縫上，然後還要纏紗布。」胡紀雯比劃着雙手，聲情並茂的形容著，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多麼語出驚人。

大米都被嚇得縮成了一團。

「等這裏好了以後，這裏就什麼都沒有了，就是空空的。」胡紀雯摸著自己的左手，給大米形容著。

「大米你說，如果小華如果他左手沒有了該怎麼辦啊？」

大米小心的搖搖頭。

胡紀雯想了想，便把左手縮進衣服里，這樣左手邊就是個空空的袖子耷拉下來，只用着右手。

「你看嘛，左手沒了花生都剝不開。」胡紀雯右手用力捏捏，花生沒有捏開，只好用嘴剝開，吐出一粒花生仁，往大米嘴裏塞，大米也不嫌棄，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胡紀雯又從兜里摸出一顆瓜子，嗑得很順利，愣了一下，不由得說道：「那樣的話，就只能吃瓜子了！」。

說着又把瓜子仁吐出來塞到大米嘴裏…

大米邊咀嚼著，邊學着彎起自己左邊的爪子，剛站起來就不穩的趴了下去，又緩緩站起來，很彆扭的走兩步，然後坐下來看着胡紀雯點點頭。

「是吧，少了個手就很不方便的。」胡紀雯歪著腦袋想着：「洗臉都會擰不幹帕子，刷牙都不能拿杯子，對了，擠牙膏都不好擠！」。

胡紀雯看着大米：「你想想，一隻手啊，怎麼擠牙膏，一隻手牙膏都擠不了！」。

胡紀雯很認真的說道：「那我以後上學早點起床，去他家幫他擠牙膏，這樣他就可以刷牙了。」。

說着，胡紀雯又把左邊胳膊拿了出來。

突然胡紀雯又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對哦！我們學校都塌了，那，那我們怎麼辦？以後都不能上學了。」

「慘了慘了！」胡紀雯拿着大米直晃晃。

「不上學就只有跟着爸爸出去打工了，然後…然後……」打工后又要怎樣，更多的東西胡紀雯就想不到了。

突然轉念又一想：「然後就可以買好多好多玩具，好多好多零食了。」。

說着胡紀雯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到時候就天天和小涵小華一起玩玩具，一起吃零食，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還不用去上學了，也不用做作業了！嘿嘿嘿~」胡紀雯傻笑着，大米也跟着開心的仰著。

胡紀雯看到大米也開心的樣子，突然想到自己剛剛好像忽略掉了它，就又剝著一顆花生，餵了它一粒，繼續說道：「到時候我帶你到大超市裏去，大超市有很多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好玩的，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買！」。

「哇，你不知道那個超市有多大，好多好多層樓那麼高。」胡紀雯左右看看，對着二爺爺家的房子比劃了一下「比二爺爺家的房子都高得多得多，而且裏面什麼東西都有！」。

邊說着，胡紀雯一邊回憶起上次爸爸帶自己逛大超市的情景：「我在裏邊還看到一個很大很大的變形金剛，超級大，比爸爸還高！」胡紀雯舉着手，非常誇張的形容著。

「他的眼睛還會發光呢！」胡紀雯興奮的說着，突然又有些泄氣：「但是爸爸說那個很貴很貴，碰壞了就要買下來了，所以只能看看，不讓我碰。」。

說着又狡黠的笑了一下，湊到大米近前悄咪咪的說道：「爸爸他不知道，我還摸到了變形金剛的手哦！他那隻手可大，而且還…」。

「躲在這裏幹什麼呢？」身後突然傳出來爸爸的聲音，胡紀雯連忙把大米捂住，臉色不由得紅了幾分，有種小秘密被聽到了的窘迫感。

「沒沒什麼，什麼都沒有。」胡紀雯搖著頭，頗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爸爸看他這樣子就明白了胡紀雯是在和那隻小耗子玩，還湊那麼近，不由得輕皺眉頭：「先過來洗澡，今天晚上早點睡覺。」

「哦，好的。」

胡紀雯跟着爸爸一路走到院壩邊上的位置，這邊地勢比較矮，有水就會流到下方的地里去。

這裏放着一個大盆，裏面裝滿了水，還有一條小帕子飄着，隱隱約約還能看到白色的煙氣寥寥升起，旁邊還放着一盒香皂和一雙胡紀雯在家穿的涼拖鞋。

「衣服在這裏，洗完自己換啊。」爸爸指了指旁邊凳子上的衣服。

胡紀雯感覺臉上燒了起來，緋紅緋紅的，看着不遠處就那麼多人……

「快去洗啊，愣著幹嘛？還要爸爸幫你脫衣服啊？」說着就上前兩步準備幫他脫衣服，但胡紀雯死死的拽住衣角。

「你捏着衣服幹嘛？」爸爸看着胡紀雯扭捏的樣子，算是明白過來了，笑道：「你還害羞啊？小孩子沒事的，又沒有人會看你，爸爸就在旁邊守着。」說着又準備幫他脫，胡紀雯跑開兩步，拚命搖搖頭。

看着胡紀雯這樣子，爸爸嘆了口氣，有種孩子長大了不聽話了的感覺，遲疑了半天，還是說道：「那爸爸去幫你找個東西來擋一下吧。」。

不一會兒，爸爸搬了個大屏風過來，胡紀雯能看出這是二爺爺床頭邊上的那個屏風。

屏風真的很大，所以環出了一個很大的弧度，很有安全感，爸爸微笑着問道：「這下可以了吧？」。

胡紀雯放心的點點頭，把有衣服的凳子拿着準備一下子抱進去，被爸爸攔住了：「衣服抱過去幹嘛？等會兒打濕了！」。

胡紀雯又那麼陰晴不定的盯着爸爸，爸爸便沒了脾氣：「好好好，你拿進去吧，洗澡動作小一點，別把衣服打濕了。」

胡紀雯開心的捧著凳子走了進去，然後從屏風那露出半個腦袋：「不許偷看！」。

「好好好，雯雯長大了，有自己私隱了！」

爸爸嘆了口氣，轉過身走遠，和圍着的一群人聊天：「現在的孩子才多小啊，就知道害羞了，我們那個時候女同志下田插秧都同樣打着赤膊嘞，那時候誰害羞了？」。

「現在孩子都早熟嘛，懂的東西可多嘞，也要學會尊重人家嘛。」一個年齡看起來比爸爸還大的大叔笑呵呵的說道，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是啊是啊，你那孩子也不小了，過兩年都該上初中了吧？」

「……」

「爸爸！」

爸爸聽到動靜，看向屏風那邊，胡紀雯正露出半個腦袋。

「怎麼了？」

胡紀雯沒回答，依然露出半個腦袋。

爸爸只好走近，停在了一米多遠的位置：「叫爸爸幹嘛呀？」。

「水很燙！」胡紀雯小聲的說着。

「那爸爸去給你打些冷水來。」

「好~」

不一會兒，爸爸提來了一個小桶，上面還飄着個小水瓢，停在了一米多遠的地方：「你出來拿還是爸爸送過去？」。

「爸爸幫我拿進來。」胡紀雯思考了一下說道。

「這是你自己說的哈。」爸爸提着水桶進去，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站着的胡紀雯，只見他拿着小帕子捂著胸脯的位置，另一隻手捂住肚子，該捂的都沒捂到。

爸爸不由得笑出了聲：「噗——」

胡紀雯怨怨的盯着爸爸，像是在催促着他離開。

爸爸作勢捂住眼睛：「爸爸什麼都沒看見，你自己慢慢洗吧。」說着就走了出去，這個天也不用太擔心孩子會洗着涼。

就在爸爸走出了一會兒后，外面很多人就突然鬨笑了起來。

不知情的人好奇往這邊看來，邊上睡着的人也被驚醒，換個姿勢又迷糊找尋斷線的夢。

鄉下的夜，似乎來得更早一些，除了天上的明星和皓月，到處都是空蕩蕩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