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她

「《人類適宜食用》？」伊竹立刻陷入沉思，好吧，至少以取名的角度上說，它的作者確實……很有特色。

「怎麼樣，先生，有興趣嗎？」畫匠放下執著的畫筆，開口詢問道。

「有，當然有。」伊竹連忙點幾下頭，表示答應。

老畫匠點點頭，「那等一下我帶你去見她，順便去跟我房東交個房租，不過我得先收拾收拾這爛攤子。」

他將畫筆插進水桶里攪拌幾下后，再次抬頭，蠻不好意思的笑道：

「抱歉，剛剛太激動了，忘記做自我介紹了，我叫喬木·德雷特，你可以稱呼我為老喬木。」

「沒問題，老喬木先生，需要我幫您嗎？」伊竹指著閑置在一旁的木畫框問道。

「那真是謝謝了。」老喬木比了個讚美的手勢，邋遢的絡腮鬍渣也跟着抖了幾下。

……

其實，伊竹也就評鑒比較厲害，至於繪畫方面，不能說是出神入化，那也算是不堪入目了。

伊竹與大部分同年齡的紈絝子弟類似，不務正業，吃喝玩樂。

評價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文不測字，武不防身，那都是在誇他。

簡直是第六辰紀的新生代廢物

在五年前，他憑藉得天獨厚的優勢——油嘴滑舌，以及耍小聰明，說服面試官，贏得了柯林藝術學院補候生的資格。

因此，他得以離開老家西海城，到柯城進修學業。

最終，他以藝術評鑒：A+，哲理學：C-，色彩：C，素寫：C+，素描：C+，史論：B-，的優異成績畢業。

畢業時，他的導師頗為欣慰，拍着他的肩膀道：「咱實在不行，還可以考慮一下岩城的泥水匠工作。」

果不其然，伊竹畢業即失業，但他沒有選擇回老家混日子，而是卧薪嘗膽，堅持不懈的努力，最終……

選擇在柯城繼續混日子。

至少在混日子的思維上，就已經有含金量了不少。

……

許久，倆人才將畫攤收拾乾淨，彩布下滲出的顏料粘在地板上凸成一層小丘，看得出來，老喬木沒少在這裏擺攤。

倆人走了一陣子，終於來到了老喬木所說那條街角。

由於缺乏運動，伊竹舉著兩幅畫架就累的氣喘吁吁，不覺讓他想起曾經去藝術展臨摹的經歷。

老喬木所住的街區位於痱子街最內側，算是最貧窮的幾個區域之一，略優於棚屋區。

伊竹聞着此起彼伏的臭味，不免覺得胸口發癢，他不禁憋起氣息，按耐不住時才用嘴巴喘息兩口。

可當口腔吸入悶熱的臭氣時，他又不免覺得作嘔起來。

這條街道人員不少，但大多都是佝僂的老人，與身上髒兮兮的小孩。

皮膚粗糙的老婦人將剛洗完的衣服晾在門口，羨慕的瞄著伊竹身上那件價格不菲的灰色風衣，當她低頭看着自己滿是補丁的舊麻衣時，深深地嘆了口氣。

臉上掛着幾隻蟎蟲的老流浪狗趴在台階上，它的身旁是一位襤褸的小女孩，她撫著那條狗的尾巴，一隻不起眼的小跳蚤，藉此機會蹦到了她的手背。

看着這一幕，伊竹眉頭緊蹙，面露難色。

「真沒想到，柯城還有這種地方。」

老喬木騰出一隻手，指著一名拄拐杖的憔悴中年人：「他們都是曾經戰爭時期的難民或士兵，從東部逃難過來的，很多落有殘疾，而且也沒什麼資產。」

緊接着，他解釋道：「柯城的工廠不會招聘身體有殘缺的人，自《童工法案》被廢除后，那些貧窮的孩子便聚集在了這裏，他們的收入基本全靠父母，由於工廠沒什麼假期，他們一年下來也見不到爸媽幾次，基本跟放養沒有什麼區別。」

「慘」，伊竹小聲嘀咕道。

最終，倆人走進一條褊狹的巷口，裏面便是那名小女孩的家。

一排排歪斜傾倒的老屋，錯落無章的擠在巷子兩邊，彷彿是兩面怪石嶙峋的斷崖絕壁。

牆面潮濕而又黏糊，上面散落着幾團青苔，伊竹側着身體走過，生怕骯髒的水垢會沾污畫框。

由於沒有下水溝

巷子裏佈滿稀黃的水窪，即便踮起腳尖，緩緩走過，也會在褲腳留下星星點點的泥瘢。

而在巷子的盡頭，有一戶斑駁生鏽的綠色銅門，門的中央，門框的兩旁，和上方共掛着四幅「紅畫」。

盡頭，兩側的空間稍微舒展一些，伊竹和老喬木，得以肩並肩的站在門口。

「就是這了。」老喬木放下幾籮水桶，舒口氣道。

門框旁的「紅畫」吸引了伊竹的注意，它的表面用廉價的紅色染料全面覆蓋，並且用黑色墨水，在上面寫上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右畫，自上而下「歡聲笑語賀新春」

左畫，自上而下「歡聚一堂迎新年」

上畫，自右往左，「團圓安康」

中畫：「福」（倒著的）

伊竹愣了一會，絞盡腦汁的從腦海里回憶關於這類符號的訊息。

最終，他在自己讀過的中等教育學校的地理教材里，搜索到了類似的文字。

應該是朝鶴國的文字，寫的是什麼意思？

而且，跟書上的不一樣，寫的字好醜……

「這是……雅言，這一戶住的是朝鶴國的人？」伊竹轉過頭，看着喬木問道。

「啊，好像是的。」老喬木扭過頭，摸了摸後腦勺，「這小女孩是第一大陸東部來的，一個人住在這。」

「異國他鄉的，小小年紀就獨居……真可憐。」伊竹不禁想起外面那群皮膚蠟黃的小孩，心生憐憫道。

砰，砰

伊竹敲響了房門，「你好，有人在家么？」

許久，釉綠色的銅門才被緩緩打開，裏面探出一位微駝的懶散少女。

她穿着身淺藍色的連衣裙，皮膚非常白皙，皮下血管稀疏，似乎沒怎麼曬過太陽，眉腰修長，玫唇紅薄，氣質冷倩陰沉。

但與朝鶴國人標準的棕黑眼睛不同。

她的眼窩深邃，瞳孔卻是灰燼般的蒼白色，並且鞏膜異常渾濁，讓那本就昏昏不振的面色顯得更加黯淡。

頭髮黑的像是渡鴉的羽翼，錯落的緊緻長發披散在肩上，不知為何，有些偏長，有些偏短。

或許是由於營養不良，她的胸脯十分平坦。

但她的身材略顯高挑，差不多到伊竹脖頸，如果不微駝著背，伊竹估計她能到自己鼻尖的位置。

這……是小女孩？……伊竹瞥了眼身旁鬍渣雪白的老喬木，好吧，以他的年紀來看，確實算小女孩。

那我豈不是小男孩？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半醒不醒的看了幾眼老喬木，用着異國他鄉的古怪語調開口道：

「哩賀啊，老茶桃，蝦么歹幾？」

（你好啊，老木頭，什麼事情。）

「哈哈，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那位聲名遠揚的評論家，伊竹·萱蘭，我帶她來鑒賞一下你的畫作。」喬木擠出一個笑顏，拍了拍伊竹的肩膀說道。

靠，你怎麼聽得懂她說啥的？……伊竹點點頭，禮貌的問候：「您好，我是來鑒賞您的畫作的。」

跟伊竹曾經接觸過的女性不同，宋雪雯的身上沒有任何氣味，清淡的像一杯白開水，但在這個環境裏能保持如此，已經很不容易了。

「啊？」少女徹底睜開了雙眸，疑惑似的吭一聲，上下打量伊竹兩眼，臉上寫滿不解。

許久，她才用着瑰異口音的翠盧語開口道：

「哦，幸會，久聞大名，小女宋雪雯，在報紙上見過恁，恁是那個空談評論家，而且恁的名聲袂是很好……」

她說話的語氣雖然十分委婉，但內容卻毫不拐彎抹角，一針見血，她或許無意如此，但這樣聽起來確實有些陰陽怪氣。

不是說第一大陸東部的人很含蓄么……

而且，伊竹聽出來了，她說話平翹舌不分，fu，能說成hu。ne能說成le。

「咳咳……嗯」，伊竹尷咳兩聲，試圖支開這個話題，「小姐，那是誤會，是新聞媒體胡編臆造導致的誤會，其實我是非常有評鑒水平的。」

「我可以擔保。」老喬木攥緊拳頭，猛捶兩下胸口承諾道。

宋雪雯用將信將疑的眼神再次掃過伊竹全身，並用衣袖輕捂下唇良久，才不徐不緩的開口：

「不會要錢吧？」

「我可沒錢……」（小聲咕嚕）

「當然不用！」伊竹信誓旦旦的保證。

聽到不用錢，宋雪雯這才鬆了一口氣，傾斜著腦袋，思索片刻，緩緩開口道：

「行吧……那就明天再來吧。」

「不方便嗎？」，伊竹短促的眨幾下眼，詢問道。

「對，我等一下就要去做工了，還得換身衣服。」宋雪雯微不可見的點點頭，回答道。

門縫緩慢變窄，昏暗的夾縫裏閃爍著宋雪雯懷疑與猜忌的小眼神。

伊竹：「那明天再……」

砰！

「……見」

還未等伊竹招呼完，虛掩的大門就被宋雪雯迅速合上。

看得出來，她對陌生人並不友好。

……她該不會是把我當成上門騙子那類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