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浮世淚

第二章 浮世淚

四月,春光正好,適合當個青石階上曬著太陽打盹兒的慵懶小貓咪。

人不如貓,命苦的我此刻卻前腳跟不上後腳地在寺院裏忙裏忙外,滿臉堆笑地招待親愛的施主們,給各位都伺候好。

有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抽這空我釀壺溫酒,泡杯清茶,賞賞桃花,這不妙哉嗎?

一切的罪魁禍首都要怪安心那個傢伙,小小一沙彌,動不動就使喚我,這院裏除了方丈,住持,監寺什麼的,這小和尚應該是這寺廟金字塔的最底端了,而我常年和他廝混在一起,到頭來還要給他做助理,被死死壓在金字塔底端。

豈有此理?安心安心,他就是沒安什麼好心,要不是為了香灰,打死他我都不會幫他這個忙。

香灰是我在寺院養的一隻小豬,之前有一位頗可愛的施主,竟然給寺廟送來了豬羊牛馬等供品,還是活蹦亂跳的那種,這傢伙嚇得住持舉著禪杖汗直流,光阿彌陀佛就念了一個多月。

後來這位來「挑釁」的施主就被尷尬勸退了,不過不看僧面看佛面。走的時候為了給他留一點薄面,我打圓場說把這隻小豬留下來吧,挺可愛的,我們來養著,也算他為寺廟盡了一份心意。

沒過幾天我就把我的菩薩心腸悔青了,因為院裏的監寺和住持跟我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一致同意誰說的就由誰負責到底,這隻拖油瓶就歸了我。

可是,我也不是出家人啊喂!

這隻小豬估計只有幾月大,小小一隻,天天在院裏竄來竄去,我敢說他是這山上最具有活力的生物了,每天滾回一身香,必須要洗澡,洗了澡渾身也是灰不溜秋的,我靈機一動就給他取了個符合他身世背景的名字「香灰」。

前幾天香灰好像生病了,飯不吃歡不撒,整日蔫兒了吧唧。

我正惆悵,恰逢此刻安心要到山下化緣,正好帶着香灰去郎中那兒看看,儘管我倆都不確定大夫會不會診治一頭豬,但依然堅定地認為大夫可以治人,豬不如人,所以,大夫可以治豬。

不過作為交換條件,我得幫他招待香客們一天。早知道這麼累,說什麼我也不會答應。

天色漸晚,夕陽餘暉灑在院子裏的最後一抹金黃越來越暗淡。

我整個人累癱在石階上,安心也帶着香灰回來了,我懷疑這傢伙是故意的,手裏還拿着一個布包,邊向我走來邊說:「大夫說沒什麼大礙,就是吃多了頂着胃口了,這幾天少吃點就沒事了。」

看來這廟裏的布施着實豐盛,一隻豬都能吃的頂住。

安心則說這隻豬多半是隨它主人一樣不挑食,當場被我差點擰下他的耳朵然後證明給他看我就是飢不擇食。

他翻開手裏的布包,拿出一塊桃花酥遞給我,我立馬兩眼放光,他見狀立馬塞到我手上怕我一個虎口把他拿糕點的手也吞了。

這桃花酥在廟裏的三四月份桃花開的季節僧人們才會做,因為數量不多,所以只給廟裏的和尚們吃,安心每年都會給我留一塊,這是我一直對他手下留情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實,我吃東西是沒什麼飽腹感的,純粹貪圖口感味道,因為我不吃也不會死,吃了也不會排泄,類似於貔貅那種。不過我不比貔貅金貴,人家可是龍王的兒子,而我,好像連個人也不算。

那我算什麼呢?鬼?妖?神?佛?

好像都不是,我只是菩薩跟前琉璃盞里的一根小燈芯,在這顯通寺的天一閣里,一呆就是三年。

這一切還要從三年前說起。

我從小生在一個武館館主家裏,我的娘親是秀才之女,可能受她的熏陶我自幼便喜歡讀書,但受父親的洗禮也喜歡舞刀弄棒,父親常說我文不成,武不就,學什麼都不精。

當不了全才,那當個雜家也不錯,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但也略懂一二,詩詞歌賦不會做,也會吟三言兩語。他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缺德。

因家裏不是名門望族,我自然也不是大家閨秀,到了婚配的年紀,也無人給我指婚,只能留我在家裏獨自發愁,小時候夢想當個作家,這下可好,真的坐家了。

父親找算命先生給我算過一卦,因我屬相為虎,和豬屬相是三合極配,母親便終日找街坊鄰居給我尋找比我大四歲的男子,但奇怪的是都是些歪瓜裂棗,讓父母很難滿意。

我曾經也給他們提過建議,要不就是視野放開一點,我芳齡十七,比我大十六歲的或者大二十八的,或者比我小九歲的都也可以納入參考範圍,然後就被他們一頓臭罵。

這生肖或者八字做配本就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據說表姐屬雞,嫁給了一龍肖男子,二人婚後甜如蜜糖,夫妻生活十分和諧,大家就說這屬於龍鳳配,是天作之合。

那照這麼說我也會算命,屬雞的就不能找屬狗的,這就會「雞犬不寧」或者「雞飛狗跳」,屬豬的也不能找屬狗的,這屬於「豬狗不如」,不過這屬狗生肖的人也太慘了些。

單純拿成語或者八字來判定兩個人是否合適,或者直接拿生肖給人做配也太扭曲兩個人的婚姻了,世間人大多會由果推因,只是你過的好了,人們就會千方百計給你找緣由,然後拿着這個原因推理出一些他們所謂的普世性的真理,其實都是胡說八道,誤人子弟。

不過許是讀過些聖賢書,智慧被開化過一些,我似乎也早早明白這世間有多少女子的不幸,大都由婚姻而起,與其等著被宰割,不如掌握主動權。

聽聞京城錢家都也是書香子弟,且世代為官忠良,我瞅著這一家根是挺正的,苗估計也很紅,大門大戶的肯定會有一些光棍。

叔叔鐵丘成是寧波知府,也和錢家是故交,於是我死纏爛打,絞盡腦汁讓叔叔走個關係幫我求了錢家的一門親事。

據說我這個未來丈夫叫錢星馳,比我大三歲,時任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官,是當今兵部右侍郎錢承平的侄子,而錢承平又是錢衛明的曾孫。錢衛明在洪武年間也當過兵部尚書,時是掌管天一閣的第一人。

天一閣是座藏經樓,在皇家投資的寺院顯通寺里,也就是我現在待着的地方。

裏面經書繁多,汗牛充棟,還有很多皇家密文,奇文異書也不在少數,能掌管天一閣的人,那簡直就是老爹挖了兒子墳--絕絕子,不說光宗耀祖吧,就算在當時,那錢衛明的名號也是如雷貫耳,譽滿京城。

我一度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竟然能和太常寺少卿結為連理,門不當戶也不對,全憑叔叔的關係,不過,這麼優秀的人就沒有人給他指婚?他自己難道也沒有喜歡的人嗎?莫非他是個性冷淡,或者性無能……

我勸自己冷靜不要再瞎想,既去之則安之。

我嫁過去的那天是我和我夫君第一次見面……

我家在南方遠嫁京城,所以得先抬轎子到京城的一家客棧住下,然後第二天等著錢家來接,客棧里除了媒婆,還有一個陪嫁丫鬟連俏。

家裏本來要給我帶三個陪嫁丫頭來的,但我自己覺得太麻煩,三個人天天圍着我轉我會暈過去。

據說這錢星馳是個快死的病秧子,我能許配給他是錢家人着急找個大戶人家小姐來沖喜,不過我哪裏算得上大戶人家,估計是沒人願意拿我死馬當活馬醫了。

不過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他若活着那我們自是和平相處,他若早死了,我正好打包了行李回老家,怎麼算我都不吃虧。

大戶人家的繁文縟節多如牛毛,三書六禮,四聘五金,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麻煩的很,接親當日,我身着華麗卻累贅的鳳冠霞披,累的在轎子裏昏昏欲睡。

拜完天地,我披着蓋頭被人拉進一間屋子裏,屋子裏靜悄悄,連俏告訴我婚禮當日新娘子要在此坐紅燭,一直到晚上夫家回來。

跳如脫兔如我怎麼可能坐的住,這忙活半天早就餓的我前胸貼後背了,我鬆了松卡住脖頸勒的喘不過氣的衣襟,一把掀了蓋頭,坐在擺滿糕點酒水的桌前,自顧自吃了起來。

當晚,那個我傳說中的丈夫便回來了,我趕緊蓋好蓋頭又裝模作樣坐在紅燭前,他拿起一桿玉如意幫我挑了蓋頭,眼前就出現一個男人。

我細細打量他,面如冠玉,一雙劍眉飛鬢,一對星目閃爍,身材健碩,骨架方正,不像是他們口中的病秧子,不說別的,這副皮囊是讓人賞心悅目的。

他邊作揖行禮邊對我說:

「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小生名叫錢星馳,名字取王勃《滕王閣序》裏『雄州霧列,俊才星馳』一句。日後還要請娘子多多指教。」

我心想,不愧是官邸世家,人長得漂亮,名字也這麼有文化,而我一看到美男子就會語無倫次,磕磕巴巴緊張地回應說:

「你好你好,我叫李芯語,李就是那個,葡萄香蕉蘋果桃…的那個李。」

他嘴角含笑,拍拍我的頭,估計是嘲笑我的不知所云,這自我介紹了個寂寞,既沒說了名也沒說對姓。

我吐吐舌頭,不敢再多言。

接下來就是緊張的洞房花燭夜了,可我有些難言之隱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

首先我該怎麼稱乎他呢,總不能像我娘叫我爹「老不死的」或者「死貨」來叫他吧,公子玉樹臨風的,這稱呼也不適合,方才他喚我娘子,我要叫他相公嗎,可是初次見面這也太難為情了,算了,不如就叫星馳吧。

「星馳,我這個……就是……那個呃……」

「娘子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我一臉尷尬地對他說:「就是我最近幾天還有癸水,今夜恐怕……」

誰家新娘子會跟我一樣,本以為掐准了日子不會來的,沒想到這葵水也隨主人,常常不按套路出牌。

他安慰我不礙事的,他也不着急,只是睡的時候又給我加了一床被子怕我着涼,被子是蠶絲錦被,鑽進去絲滑軟綿,是我以前沒有感受過的舒服,那一夜,我睡的無比舒心。

第二天醒來后就發現大事不妙,嶄新的大紅牡丹絲絨床單上又開出一朵顏色更深的紅花,肯定是昨天太疲憊然後床被又這麼舒服導致我太過放鬆,竟然把癸水弄到了床單上。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起身,他發現了我的窘迫,安慰我:「沒事的,反正第一夜都要見紅的,一會兒丫頭們也正好會來換洗。」

果然,不一會兒兩個小丫鬟進來拆洗床單,看到那一抹紅時互相耳語低笑,我羞紅了臉真想衝過去告訴她們此紅非彼紅啊!

星馳換好了他的官服,看見我低頭羞紅臉的樣子,走過來似笑非笑地在我耳邊說:

「知府大人說我要娶的是位知書達理,端莊賢惠的女子,如今看來好像有些出入呀。」

我尷尬地沖他笑笑,他不會發現貨不對板然後着急把我休掉吧,我才剛嫁過來就要被休回去,這也太丟人了些。

於是我決定以後奮發圖強再多讀些書,多學些禮儀,爭取當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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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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