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有千面

第三章 人有千面

「勝友如雲?」

「這話你也信!?」

武陵城西,黑角巷,一處矮小的房門內,孫寬翹著二郎腿坐在木椅上,神情甚是得意的笑道。

一旁的褚岳山老臉一紅,卻不願意在素來看不起的小舅子面前丟了面子,他漲紅了臉道:「世態炎涼,人心不古,這又哪是我能想到的?」

褚青霄低頭啃著饅頭,不敢插話。

畢竟這事說起來確實有些丟人。

褚岳山帶着離開時,態度篤定,大有手到擒拿之相,卻不想那些平日的舊友,要麼是借故推辭,要麼就閉門不見。

畢竟褚青霄這病被坊間傳得神乎其神,已經到了沾染邪祟,招之不祥的地步。

尋常人自然不願意冒這個風險。

萬般無奈,又因為打點關係而耗盡錢財的褚岳山囊中羞澀,思來想去,竟然只能投奔自己的小舅子。

這也才有了被孫寬嘲笑的場面。

孫寬見褚岳山吃癟,也是心滿意足,倒也沒有乘勝追擊的意思,反倒看向一旁的褚青霄,笑呵呵的言道:「舅舅家簡陋,這樣,你睡裏屋,我和你爹在這打個地鋪。」

孫寬的家,確實很簡陋。

一個一丈見方的正屋,擺着桌椅,一旁還有一個裏屋,比起正屋還要小上三四分,除了床榻便再無他物,就連衣物都是被隨意放在一個木箱中胡亂塞在一起。

地上到處都是裂縫,隱約還有些滲水,甚是潮濕。

這又恰逢冬日,外面下着鵝毛大雪,若是打個地鋪保不齊會將人凍傷。

褚青霄連連搖頭:「舅舅,不用,我……」

「聽舅舅的,你有病在身,修養好了,比什麼都強,舅舅我年少力壯,可不像你爹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說着孫寬還瞟了一眼一旁的褚岳山,挑釁似的問道:「老傢伙,你要是頂不住,去跟你兒子擠一擠。」

褚岳山哪能在孫寬面前丟了面子,一挺腰板:「老子年輕著呢,要不是你姐走的時候不同意,老子早就續弦娶他娘的八房媳婦,生他娘的二十個小兔崽子了!」

「兒子,別聽你舅舅的,爹好著呢!」說罷,褚岳山還回頭看了一眼褚青霄,帶着命令似的口吻言道。

二人都喝了些酒,此刻酒意湧上,鬥起了氣,深知自己父親德性的褚青霄知道,這個時候怕是勸也勸不住了。

只能勉強答應,不過卻也多分出了些被褥給二人。

很快天色漸晚,褚岳山與孫寬的唇槍舌劍也告一段落。

褚青霄識趣的收拾著桌上的碗筷,正躺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孫寬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從長凳上坐起,去到裏屋,來到裝着他所有家當的木箱旁,彎著腰便是一陣翻找。

褚青霄與褚岳山面面相覷,還沒鬧明白孫寬在搞什麼鬼。

卻見孫寬在這時從裏屋走出,手裏朝着褚岳山扔來一個袋子。

「拿去。」孫寬說道。

褚岳山接過那袋子,打開一看,卻見裏面擺着七八枚碎銀,分量不輕,有七八兩的樣子。

「這錢你從哪來的?」褚岳山神情古怪的問道。

「放心,來路正著呢!」孫寬似乎看出了褚岳山的擔憂,他道:「我把娘留下的鐲子當了,就這麼多,全在這裏了。」

「什麼?!你把老太太的鐲子當了!?」褚岳山聽聞這話,頓時雙眼瞪得渾圓。

「老太太那麼寶貝這玩意,你姐當年出嫁都沒捨得給,留着給你是日後成親做聘禮的,你這敗家子,這也敢當!?」

「不當你身上有錢嗎?出了這檔子事你那衙役的差事還幹得了嗎?」孫寬卻冷笑道:「你能餓肚子,我家青霄能餓肚子嗎?病呢?他的病還治不治?」

褚岳山與褚青霄都錯愕的看着眼前的孫寬,大抵是以往對方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過不好的緣故。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些錢,是為了他們湊來的。

「明天你就跟我去城北的糧鋪上工,我聯繫好了,搬運糧食,你有修為在身,氣力比尋常人大,那掌柜願意給二兩一個月,我一個月也能拿到一兩三錢,怎麼着也應該夠青霄的葯錢了。」孫寬繼續說道。

但卻感覺到褚青霄父子二人此刻投來的目光中充斥的異樣,也不知是不是覺得不好意思,他撇過頭,悶悶的又補充道。

「我姐就他一個兒子,我要是看着他出了事,日後去了九泉下,我姐不得又捏着我耳朵罵我?」

「總之,先這樣吧!」

說着,他便一頭鑽進被窩,不再多言。

房間中褚岳山與褚青霄大眼瞪小眼,父子倆看了半晌,也終於回過了神來。

褚岳山朝着褚青霄一陣擠眉弄眼。

明白自家父親拉不下臉的褚青霄翻了個白眼,但還走到了孫寬的被窩前,真誠道了句:「舅舅,給你添麻煩了。」

被窩輕輕的顫了顫,但下一刻,便響起一陣甚是做作的呼嚕聲。

……

第二天一大早,褚岳山便和孫寬吵鬧着離開了家,二人嘴上還是誰也不饒誰,罵罵咧咧的一同離開。

給二人收拾好碗筷的褚青霄在確定二人走遠后,也獨自一人出了房門。

他的身體其實沒什麼問題,發病前,他也跟着自己父親練了些拳腳,幾乎已經摸到了一境的門檻,只是這些日子被那些幻象耗費心神,故而顯得憔悴。

現在,自己父親因為自己丟了飯碗,還變賣了家產,自己那個賭徒舅舅,甚至把自己無論如何窘迫,都捨不得賣掉的傳家玉鐲典當。

褚青霄有手有腳,又怎麼好意思獨自待在家裏,讓二人照顧呢?

只是他也清楚二人的性子,若是直接說明自己想要出去找份零工補貼家用,估計二人一定不會願意。

索性他先斬後奏,把事情敲定,最好能拿到一個月的工錢后,讓他們相信自己已經沒什麼大問題后,再坦白此事,最為妥當。

……

武陵城的雪還在下,街道上行人卻不少。褚青霄一路走來,不乏有人對着他指指點點,顯然無論是癔症還是「襲擊」朝廷命官的事情,都讓褚青霄在這武陵城家喻戶曉。

褚青霄還是有些不適應,他低着頭趕路。

在出發之前,他於心底已經盤算過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有力氣,能下苦力,也識字識數,能做賬房先生,更拉得下臉面,去酒肆做個上菜的小二。

他覺得憑這些,找份差事不算難。

但褚青霄終究還是低估了,自己在武陵城的名聲。

一個有癔症,神神叨叨,甚至可能中邪,還得罪了大人物,同時有可能有暴力傾向的傢伙。

但凡是個正經營生的掌柜,大抵都不願意手下有這樣一個夥計。

從早上出門,到時至戌時,天色已暗。

褚青霄幾乎問遍了他所能找到的任何可能需要幫手的地界,但得到的回答卻出奇的一致。

為人好一點的,會推諉說是暫時不需要更多人手。

而性子暴躁一點的,直接便會像是趕蒼蠅一般驅趕褚青霄,根本不給他半點遊說的機會。

一天下來,只吃了兩個饅頭果腹的褚青霄身心俱疲。

身體上的勞累倒也不算什麼,但那被整個武陵城排擠的處境,讓他覺得有苦難言。

他垂頭喪氣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穿過清水街,走入了昏暗的黑角巷。

撲通。

可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正好從黑角巷中走出,與他撞了個滿懷。

雙方顯然都沒有料到對方的到來,身子一個趔趄,都栽倒在地。

「你沒事吧?」褚青霄站起身子后,趕忙朝對方走去,想要伸手將對方扶起。

那人似乎很虛弱,倒地之後,雙手撐著身子,半晌沒有站起身來,隱約還有大口的喘氣聲。

「謝……謝謝……」那人聞言,轉頭伸出了手,低聲道謝道。

聲如銀鈴,清脆悅耳。

是個姑娘。

褚青霄也在這時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瓊鼻、皓齒、明眸、劍眉。

梳着一頭利落的馬尾,用紅線系著,穿着一身青色長衫,將玲瓏的身段獨顯得淋漓盡致,但這身單薄的衣衫與眼前風雪漫天怎麼看怎麼格格不入。

此刻她的額頭上,滿是汗跡,臉色也略顯蒼白,看上去很是虛弱。

「你沒事吧?」褚青霄見對方這般模樣,也不免有些擔心,再次出聲問道。

「沒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少女這般說道,伸出的手在這時落到了褚青霄的掌心。

就在這一剎那,少女的身子輕輕一顫,下一刻,她低着的頭猛地抬起,瞳孔顫抖。

「你……」

「你和他們不一樣!」

「嗯?」褚青霄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你說什麼?」

女孩正要回應,可話還未出口,她的身子卻忽然一軟,直接癱倒在了褚青霄的懷裏,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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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天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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