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

陳硯松悶悶不樂地從花廳出來,他的心情便如天際那綿密不絕的悶雷一般,轟隆轟隆在腦中和心裡響起,最後越積越多,變成了炸雷,一次次劈殺他緊繃的愁緒。

他現在心情複雜極了,一面恨極了魏王,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他恨不得這惡棍趕緊死,另一面又祈禱魏王能平安,否則不光他的前程要沒,袁家陳家都要遭難。

還有那個吳十三!

可惡的吳十三!

陳硯松此時渾身妒醋翻騰,眼睛里往出迸辣辣的火星子,玉珠都大難臨頭了,都不忘營救這該死的胡雜!

男人雙手叉腰,深呼吸了數口冷靜片刻,就算他再妒再恨,可人還是要救的,因為誰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步,若是將來玉珠又被魏王逼到死角,他不方便出手,好歹還有個不怕死的吳十三。

況且,前不久雲恕雨和十七郎夫婦托僕人暗中送信,信中提了一嘴,讓他多多照顧吳十三。

想到此,陳硯松趕忙喚阿平去偷偷套車,在走之前,他又讓內府管事良玉去準備個席面,另包幾個二十兩銀子一封的紅包,好好宴請款待那幾個看守玉珠侍衛,並且吩咐下去,近日所有人待在屋裡不許走動,更不許猜測議論,對外只說府里有奴婢生了過人的肺癆,如今封府治療。

這般料理好后,陳硯松便冒雨趕去城北的外宅。

最近戚銀環為情所困,再加上之前被王爺鞭笞,且王爺而今似有看重駿彌之勢,安插駿彌做了無憂閣的副閣主,也就是二把頭,弄得這小婦很不開心,近日一直鑽在外宅里。

夏日雷雨來得急,去的也快。

雨後的洛陽煥然一新,漆黑的小巷子里充斥著股並不難聞的魚腥味兒,地上濕漉漉的,凹陷處窪著水,若仔細聽,某個角落還有蛙呱呱叫聲。

陳硯松下了騾子車,警惕地左右環視了圈,這才讓阿平去叩門,聽婢女說戚小姐正在丹方侍弄草藥呢。

陳硯松嗯了聲,徑直朝主屋行去,推門而入,清新的沉水香迎面撲來,屋當中有一口大青花瓷缸,裡頭貯滿了冰,他徐徐走到那架黃花梨木梳妝台跟前,指尖滑過鏤刻的牡丹花紋。

戚銀環喜好奢華,愛收集各種名貴珠寶首飾,妝台上擺著只金累絲蝦須鐲,那鐲子上的金絲被工匠打磨得跟蝦須子般細,故名,還有一隻九翅鳳釵,鳳凰的眼用紅寶石點綴,每條翅的羽毛都雕琢得栩栩如生,末端各穿了龍眼般大的東珠。

這時,門吱呀一聲響,戚銀環從外頭走進來了。

她照舊穿著黑色紗衣,梳了個盤旋而上的靈蛇髻,髻上斜簪著支像筷子般長短粗細的金簪,沒化妝,臉色稍有些不好,一面用帕子擦手,一面朝化妝台那邊走去,略抬眼瞅了下陳硯松,「你最近不是很忙么,怎麼來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陳硯松給自己拉了張小凳。

「你能有什麼事。」

戚銀環眼含輕蔑,坐下后從小瓷罐中拿了張浸透鳳仙花汁的絲綿,仔細的擦指甲,「說罷,這回又要我幫你殺什麼人?陷害誰?」

「都不是。」陳硯松雙手覆在臉上,用力揉搓了幾下,疲憊地長出了口氣:「我想你幫我去救一個人。」

「誰?袁玉珠?」戚銀環眉梢一挑,撇撇嘴:「我可不敢,她現在是王爺的心肝兒寶貝。」

「不是玉珠,是吳十三。」

「吳十三?」戚銀環立馬坐直了身子,精神緊張起來,轉而眼裡閃過抹不甘和怨恨,撇過頭,咬牙恨道:「他明知道王爺喜歡袁玉珠,還三番四次招惹那個女人,被收拾是遲早的事,我為什麼要救這個薄情人,他死了才好。」

「你真是這麼想的?」陳硯松眉頭緊蹙,見女人半晌不說話,可眼睛卻紅了,他心知戚銀環心裡還痴戀吳十三,於是佯裝要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反正話我也給你帶到了,將來他要是死了,你也別怨我沒給你說,既如此,姑娘就早些歇著吧。」

話畢,陳硯松輕輕按了按女人的肩膀,轉身便走,心裡數著數。

一、二、三……

「等等!」

戚銀環忙喊。

陳硯松唇角浮起抹笑,可轉身面對女人的時候,又是一派的愁眉苦目,他一步三嘆的再次落座,怔怔地盯著桌面上的蓮花燭台,許久沒言語。

「到底出什麼事了?」戚銀環見男人神色不對,忙問。

「哎!」陳硯松重重地嘆了口氣,似有些難以啟齒,面頰臊的微紅:「那不是你那師兄一直對玉珠圖謀不軌嘛,近來倆人舉止有些過於親密了,王爺就發了大火,正巧頭先玉珠雇吳先生找我家女兒,吳先生又將活兒包給了一個叫鬼影方六的傢伙,王爺最近派人暗中散播方六尋人有下落的消息,玉珠就忙不迭叫吳先生去益陽縣找方六,那個……王爺設下了天羅地網……」

「糊塗!」

戚銀環氣得噌一下站起來,腳上的銀鈴隨之也發出清脆聲響,她手攥成拳頭,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不住地罵:「我早都告訴他,別招惹袁玉珠,他偏不聽,勸了他無數次,讓他投靠王爺,務必謙卑些,他簡直耳朵里塞驢毛了,好,這下惹翻了閻王爺,人家惱了,要殺了他。」

罵完人後,戚銀環衝到陳硯松跟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焦急地問:「什麼時候出的事?為何現在才告訴我?你知道王爺派了哪些人去益陽縣?」

陳硯松只覺得腕骨要被這女人捏碎了,額邊頓時冒出細微冷汗,他一個大男人不好意思喊疼,唇抽抽了下,強笑道:「吳十三是昨晚上走的,我真不曉得王爺派了誰,你別急,先別急。」

陳硯松往開推女人的手,誰知,戚銀環反而將他抓的更緊。

「我師兄和你老婆好,你該恨他才對,見他要遭難,還不趕緊放煙花爆竹再吃一海碗酒?怎會怎麼好心知會我?」

陳硯松低下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戚銀環手上力度大了幾分。

「你先鬆開。」陳硯松終於沒忍住,「你把我弄疼了。」

「真是沒用。」戚銀環啐了口。

陳硯松剜了眼女人,如同只被砍了一刀的落湯雞,低垂著腦袋,雙腿分開,臂膀撐在腿面上,使勁兒地搓手,磕磕巴巴道:「就、就王爺用強了,玉珠那個人性子擰巴,反抗時不甚划傷了王爺的臉,王爺生了好大的氣,讓崔公公把玉珠送回陳府,叫我好好管教一下,誰曉得那麼湊巧,那吊在半空的青銅燈給掉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到了他頭上,人當即就暈倒了,崔鎖兒怕出事,便將玉珠送回我家,畫地為牢,等王爺醒后再作處置,玉珠那性子素來不願連累別人的,央告我找你,去救救吳十三。。」

戚銀環聽得愣住了,忽然冷笑數聲:「我明白了,你是怕王爺薨了,袁玉珠勢必會被抄家滅族,這世上除了我師兄,沒人敢救她管她,所以你是想讓我把吳十三救回來,讓他繼續料理袁玉珠那爛貨的爛事?」

陳硯松見戚銀環如此惡言,很是厭恨,可是沒生氣,搖頭淡淡一笑:「那你自己決定唄,說不准他本事大,就能逃過一劫呢。」

「混賬!」戚銀環大怒,將梳妝台上的昂貴首飾、胭脂水粉全都拂到地上,「吳十三那是自作孽,我才不會管他,哼,我早說了袁玉珠是禍水,都不信,瞧瞧她禍害了多少男人。」

說到這兒,戚銀環手扶額,翻了個白眼,「我倒是不懂了,袁玉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真是個半吊子,不就是被王爺睡一下,又不會少掉一塊肉,至於鬧到這步田地么,命比紙薄的東西!」

聽見戚銀環不斷地謾罵玉珠,陳硯松再也忍不住憤怒,完全忘記自己也曾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忍不住出口相譏:「你夠了哦,我媳婦兒她人品貴重,寧死不屈,就是比你這種人盡可夫的淫娃蕩婦強,閉上你的臭嘴,少他媽羞辱她了,警告你,把老子惹翻了,老子可不怕你是什麼無憂閣閣主,侯府貴女!」

「嚯!長本事了啊,還敢跟老娘齜牙咧嘴!」戚銀環雙手叉腰,上下掃視陳硯松,鄙夷道:「這會兒知道維護老婆了,究竟是哪個賣妻求榮,別讓我說出來!我就罵她怎麼了,騷狐狸!婊子!賤貨!你能把我怎樣?!我告訴你,我巴不得看她全家給王爺陪葬,到那天我肯定要擺十天十夜的流水席慶祝!」

屋裡的氣氛便如置於炭火上的熱油,不僅發出刺拉拉的響聲,還冒黑煙。

兩個極度理智、極度功利的人忽然都不冷靜了,開始相互謾罵嘲諷,「熱油」似乎遇到一點火星子就會燃成熊熊大火。

陳硯松和戚銀環怒瞪著對方,劍拔弩張,慢慢的,那把柴火漸漸熄滅,兩人便如敗了的鬥雞,耷拉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良久,戚銀環嘆了口氣,踢開腳邊礙事的蝦須鐲,徑直走向立櫃那邊,嘩啦一聲將柜子打開,將裡頭的各種毒藥、暗器一股腦拿出來。

陳硯松見狀,忙上前幫忙,往床上撲了塊布,把那些瓶瓶罐罐打包起來,貼心地問:「我準備了匹快馬,就拴在馬廄里。」

戚銀環「嗯」了聲,脫下寬大閑適的紗衣,換上更利落的夜行衣,用黑布包住頭和臉。

陳硯松從兵器架上將那把雙刀取下,遞過去又問:「需不需要給你備些乾糧?」

戚銀環搖搖頭:「不用了,吃多了反倒不好上路,馬一顛全吐了。」

說話間,戚銀環將包袱背到背後,沖陳硯松揮了揮手,惜字如金說了句「走了」,便匆匆離去,很快消失在微潮夜色。

陳硯松什麼話沒說,默默彎腰拾起地上的胭脂和髮釵等物,妥帖地安放進匣子里,又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他走到門口,仰頭看烏漆嘛黑的天空,又有一場雨么?

這時,一陣急匆匆腳步聲傳來,原來是阿平。

地上水多,阿平俯身捲起濕褲腳,搓手湊到陳硯松跟前,下巴頦朝後努了努,摸著自己的側臉,低聲道:「她挑了匹快馬,我幫著安馬磴子,她臉特別臭,我略笑了笑,呼哧甩了我倆耳光。」

「你都沒瞧見,方才跟我吵起來了,幾乎要干仗呢。」

陳硯松鼻孔發出聲冷哼,悠哉地品了口茶,仔細地回想方才和戚銀環說話時,這女人一絲一毫的小表情、小動作,忽然眼前一亮,眉梢微挑,朝他的心腹阿平勾了勾手指,問:「平啊,你說戚銀環現在最恨誰。」

阿平嘿然一笑:「自然最恨咱們二奶奶。」

陳硯松又問:「你說戚銀環樂不樂意救下吳十三后,放任吳十三繼續和玉珠糾纏?」

「那肯定不會。」阿平笑道,「可她過去控制不了吳十三,想必以後也不行,請恕小人冒犯了,如今王爺和二奶奶已經挑明了,想必今後王爺還會對二奶奶窮追不捨,勢必到手為止,王爺厭惡吳十三,戚小姐偏去救人,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么。」

「可萬一王爺薨了呢?」陳硯松冷不到道。

「啊?」阿平顯然愣住。

陳硯松摸了摸光潔的下巴,沉吟片刻,幽幽道:「我試圖站在戚銀環立場上考慮問題,如今王爺已經不怎麼信任她了,逐漸讓駿彌接手無憂閣,頂替掉她,對她動輒打罵,把她一家老小的性命攥在手心裡,戚銀環肯定會有不安感,上次她就在我跟前提過一嘴,說擔心狡兔死走狗烹,我要是她,現在肯定生了異心,打算換個東家伺候。」

阿平跟了陳硯松多年,也算見多識廣,有點心機,他驚呼了聲,雙拳朝長安方向拜了拜,低聲道:「您是說,她打算攀天子?」

「不止。」陳硯松閉上眼品咂:「假若我是戚銀環,我現在深恨袁玉珠,這回袁玉珠犯下了事,害得王爺昏迷,對我來說這是個好機會,我出身極樂樓,最擅長使毒……」

說到這兒,陳硯松忽然睜開眼,意味深長一笑:「我要神不知鬼不覺給王爺下點毒,罪魁禍首必然是袁玉珠,刺王殺駕罪名可不小,袁玉珠全族死定了,而我有不在場證據,我去益陽縣找我師兄去了,如此一箭數雕,我除去情敵,擺脫了王爺的控制,屆時我還會帶著無憂閣投奔天子……」

這番話早都將阿平嚇著了,男人咽了口唾沫,「她膽子應該沒那麼大吧。」

陳硯松冷笑:「她若是膽小,就得不到如今的榮耀權勢了。」

「那、那……」阿平忙問:「那咱們怎麼辦?要趕去王府告密么?遲了就怕王爺遭難。」

「不急,總得給她一點下毒的時間。」陳硯松一扭頭,見阿平臉色蠟黃,拍拍阿平的胳膊,笑罵:「瞧你嚇得那慫樣,莫慌,原先太醫院院判杜朝義被皇帝貶斥回洛陽,這老東西醫術毒術天下無雙,能從閻王手裡搶回人,明兒一早咱們親去杜家請老爺子,杜老而今鬱郁不得志,巴不得去給王爺瞧病呢,經老爺子這麼一搭脈,就知道戚銀環到底有沒有耍鬼把戲,若是我猜錯了,她沒下毒,那咱們請杜老就是給王爺表孝心,若是我猜對了,那咱就能借王爺的手除掉她,一箭雙鵰,兩全其美!」

聽到這兒,阿平敬仰地望著陳硯松,忽又壞笑了聲,問:「爺,您不是和戚小姐關係挺親密的嘛,怎麼又……」

「誰讓她欺負玉珠來著!」

陳硯松啐了口。

忽然,男人危險地眯住雙眼,盯著漆黑的遠方,喃喃道:「她知道我太多秘密,得儘早除掉,而且我做的那些事,總得有個人替我背黑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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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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