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巍巍漢基

第四章 巍巍漢基

東宮內,蠡懿公主聽完沂王劉殷的故事,拍手叫好,卻深感沒有過癮,正纏着他要再講一個,忽有宮人來報:「山陽王劉荊到!」

話剛落音,卻見那山陽王已昂然而入。

劉殷慌忙上前見禮,山陽王劉荊大袖一揮,意即免禮,腳步不停,徑直進入大堂,飄然坐到正中的太子之位上,側首環顧,方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蠡懿公主,不禁一愣,道:「你如何在此?」

蠡懿公主剛聽完故事,此刻心情尚好,道:「這裏是東宮,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嗎?那你又來此做甚?」

山陽王劉荊眉毛一揚,道:「此乃國家機樞重地,我自當來得!況且,大敵當前,開戰在即,陛下正在召集闕廷所有的重臣與宿將商討對策!我放心不下,專程前來指點太子!」

劉殷聞言,大吃一驚,道:「大敵,從未聽太子提及此事啊?哪裏來的大敵?又為何要與其開戰?」

蠡懿公主正悶的發慌,聽到二人所議,頓時來了興緻,催道:「快點說!」

山陽王劉荊從容不迫,鄙夷的看了劉殷一眼,道:「諸王中,就你整天跟着太子鞍前馬後,卻連這事兒都不知道?看來,也沒被太子瞧得上。咦,你腦袋怎麼了,是被驢子踢了嗎?」

劉殷嘿嘿一笑,道:「山陽王目光就是銳利,一說就中!不錯,剛被踢的!軍國大事,太子也確實從不與我談論!」

蠡懿公主倒是沒聽出來劉殷對她的暗罵,只是一味催著山陽王劉荊道:「快說,快說!」

見被沂王劉殷恭維著,又被蠡懿公主催問著,山陽王劉荊自是洋洋得意,低聲說道:「那本王就告訴你們吧,切記,此乃國家機密,千萬不能泄露出去!那北匈奴集結傾國大軍,陳兵我大漢北州邊境,陛下正在召集滿朝文武合議對策,決意與其展開大戰!」

劉殷奇道:「那北匈奴緣何要犯我漢境?南匈奴難道就任其妄為,不出兵抵禦?陛下對北匈奴可是一貫忍讓克制,盡量避免與其重開戰端,以便韜光養晦、恢復國力的呀!」

「你懂什麼?」山陽王劉荊喝道,正欲訓斥,那蠡懿公主已搶先問道:「南、北匈奴?難道還有兩個匈奴不成?」

山陽王劉荊聞言,頓時不屑一顧,道:「那是當然!竟連這等事都不知道?」對着劉殷道:「你應該知曉些吧,說給她聽聽!」

蠡懿公主立即衝過來拽住劉殷胳膊,「快講!」

劉殷如觸電一般,渾身一震,生怕她再出其不意的動粗,連忙道:「好好,這就講!我也是聽太子說的!」

接着清了清嗓子,道:「這匈奴雄踞北方廣闊天地,東臨烏桓、鮮卑各部族,西接西域、蔥嶺諸國,平素以狩獵畜牧為生,逐水草豐美之地而生,彪悍勇猛,擅長騎射,適才所說烏桓、西域等各部俱皆臣服,一同襲擾我華夏北境已達百年之久,實是大漢心腹大患!」

蠡懿公主道:「有趣!北方還有這麼多部族,這烏桓、鮮卑、西域各國又是怎麼回事?」

山陽王劉荊不耐煩道:「匈奴的事兒還沒弄清呢,就想知道其他的?且聽本王親自先給你說說匈奴吧!」

劉殷生怕蠡懿公主又發飆,忙安慰她道:「先講匈奴,然後再說烏桓、鮮卑和西域如何?」

蠡懿公主嘴一撅,面現慍怒之色,忽轉念一想,劉殷說的也有道理,遂不再固執,睜大眼睛,望着劉荊。

山陽王劉荊道:「實際上,烏桓、鮮卑等也沒啥特殊,都是與匈奴生活習俗類似的部落,散居在北方各地,只不過勢力要小的多而已!話說那匈奴,其習制與我大漢完全不同,他們的皇帝稱為單於,大位乃是兄終弟及,也就是兄長駕崩后,由兄弟來繼承;單於下設四王,依次為左賢王,左谷蠡王,右賢王,右谷蠡王,謂之四角;其下又設六王,左右日逐王,左右溫禺鞮王,左右漸將王,是為六角;這些王位,只有單於親族子弟才能被冊封!而那些異姓大臣,只能擔任左右骨都侯、日逐、且渠、當戶等低級官吏!」

劉殷望着這位沒見過幾次的皇兄,大為驚詫,顯然他對匈奴的研究沒少下功夫!

蠡懿公主則聽得有些發矇,不耐煩道:「簡潔些,這些烏里啰嗦的,聽不懂!」

山陽王劉荊恍若未聞,接着道:「單于姓欒提,此外還有呼衍氏、須卜氏、丘林氏、蘭氏四姓,都為匈奴國中名族,常與單於家族通婚!」

蠡懿公主聽得不耐煩,猛一瞪眼,又要發難!

劉殷連忙笑道:「莫急!莫急!這就要說道南、北匈奴了!」

果然,山陽王劉荊繼續說道:「老單於欒提輿,乃是沿襲其兄上任單於欒提知傳位,依據兄終弟及習制,匈奴的下任單於則應當由現任單於欒提輿之弟欒提知牙師繼任,所以理應立其為左賢王,左賢王即為儲君。然而,老單於欒提輿卻動了私念,欲將單於寶座傳給其子欒提蒲奴。故此,竟然鐵起心腸硬是絕情的誅殺了親兄弟欒提知牙師,也就是法定下任單於,而把大位傳給了其子欒提蒲奴!」

「啊!」蠡懿公主一聲驚呼!

山陽王劉荊不耐煩的望她一眼,又道:「而前任單於欒提知也有一子,名喚欒提比,時任統御南疆八大部眾的右日逐王,聞訊頓時怒不可遏,揚言『如果傳弟,欒提知牙師乃現任單於之弟,當立他;如果傳子,我乃前任單於之子,當立我!無路如何都輪不到他欒提蒲奴來君臨我大匈奴國!』一怒之下,索性率部南下歸附了大漢!陛下將其安頓在北方的雲中郡,作為防禦北匈奴攻擊的第一道防線!故此,欒提蒲奴的匈奴稱為北匈奴,而欒提比的匈奴就是所謂南匈奴!」

蠡懿公主道:「這南北匈奴兄弟兩個,哪個更強大?」

劉荊道:「南匈奴只是屯聚於我大漢北境一郡,而那北匈奴仍擁有匈奴國原有廣闊天地,比我大漢還要大!故此,二者天壤之別,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說着,他站起身來,在太子書案後來回踱了幾步,目光凝視前方,緩緩道:「當年,我朝孝武帝派遣衛青、霍去病兩位將軍揮師出塞反擊,那是何等的酣暢淋漓!將匈奴驅逐至大漠以北,無影無蹤,真是痛快!」

蠡懿公主本想問他武帝朝驅逐匈奴之事,忽見此景,拍掌驚呼道:「你這神態,加上這身白衣大練的裝扮,太像父皇了!」

山陽王劉荊聞言大喜,道:「從小到大,經常聽到有人議論,諸位皇子中,就數我最為酷似陛下!」

劉殷道:「着實酷似,都是寬額、高鼻,鬚眉亦皆都秀長!」

劉荊愈加得意,道:「陛下也確是對我另眼相看,常詔入宮密議大事,如適才所提起的這匈奴來犯之事!本王當即表態願統帥漢軍前去退敵,為闕廷分憂!」

「那陛下怎講?」劉殷問道。

「陛下聞言喜不自勝,道『朕久欲征討匈奴,以除華夏百年之患,但苦於年事漸高,恐再也經不住連續鞍馬勞頓,實在有心無力啊,加之朝中眾臣皆被匈奴淫威所懾,竟無人再敢言戰,實在令朕大失所望!』如今,願挺身而出為朕分此憂者,唯你一人耳!當真是有膽有識,與朕年輕時,如出一轍啊!」

與剛進來時的神態迥然不同,劉荊此刻已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陛下真是這樣說的?他當真經常找你入宮密議國事?」劉殷疑惑的問道。

「正是!陛下曾有意立我為太子,我思之再三,最後還是讓給了兄長劉庄!」

「竟有此事?」蠡懿公主與劉殷不約而同的齊聲問道,二人俱都被驚得目瞪口呆!

梁松望見雲台殿內群臣俱都默不做聲,而光武自己則正在龍書案後來回踱步,這種情形極為罕見。

多年來,無論發生何事,光武與群臣議事時的氣氛都極為融洽,君談笑風生,臣坦露肺腑,上下一心,不知道共同度過多少次風風雨雨!

而今天,光武的步履明顯急促沉重。

有頃,他終於打破了沉寂,低頭似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群臣聽。因為殿內是如此寂靜,以至於他聲音雖然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帶着迴音,從而能被在場的每一個人清晰的聽到,包括殿外的陰就、郭況、梁松三人。

「北匈奴這新單於欒提蒲奴倒真是一位人傑啊,經手才如此短的時日,國力就已迅速恢復,如今又再次把矛頭指向了我大漢,而且與以往直接刀兵相見的策略截然不同,此次卻窮極巧技,花招不斷!」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提高了幾分,道:「先是集結精銳鐵騎,陳兵在大漢的邊境,不住襲擾我邊塞城郡,接着卻另遣使者來京師進貢馬匹與皮衣,繼而竟然提議和親,然後又要學習大漢的音樂,最後還聲稱想率西域各國使節,一同前來洛陽朝見!」

「對此!」他緩步走回龍書案后,坐了下來,對着群臣朗聲道:「三府眾臣,與特進功勛,如有好的對策,儘管提出!」

郎陵侯臧宮素來沉穩,話音不多,此刻卻一反常態,率先答道:「這匈奴人性本貪圖利益,從無禮儀信義。窮困潦倒時向中國叩頭求助,一旦內部安定就立刻反目相向,以怨報德,悍然發動侵掠。臣以為,如今我大漢雖承平數年,但切不可固守斯文而荒廢軍事,疏防虎豹!故此,臣建議,須當派出良將,出北方邊塞迎頭反擊!同時,懸重賞命令高句麗部落、烏桓部落、鮮卑部落攻擊北匈奴東部;徵發河西四郡,以及天水、隴西境內的西羌部落,攻擊北匈奴汗國西部。如此,不需數年功夫,北匈奴必然將被消滅殆盡!」

他自追隨光武起事以來,東征燕趙,西討巴蜀,破敵無數,憑着赫赫戰功,一路從亭長、校尉、偏將軍、侍中,連續晉陞騎都尉、輔威將軍,直至封侯。在進攻蜀中時,漢軍高歌猛進,就在大功告成之際,不料那蜀主公孫述卻派出襲射高手,連續潛入漢軍大營竟將主帥征南大將軍岑彭和太中大夫來歙先後刺殺,軍心大亂!而臧宮卻臨危不亂,毫無懼色,反而大張旗鼓,率少數親兵四處出擊,竟嚇得敵人不敢乘勝迫近,從此再不輕舉妄動!

光武看着這位曾經無數次身陷敵陣卻威震敵膽的愛將,微微點了點頭,繼續望向殿下群臣,道:「你等之中,還有誰贊同郎陵侯的主張?」

揚虛侯馬武上前奏道:「郎陵侯所言甚有道理,臣唯一的擔心,就是陛下過於仁愛恩厚,以至錯過時機,從而使得本可流傳萬世的豐功偉績,無法建立在聖明的本朝啊!」

諸將之中,他的資歷是最老者之一,早年與綠林軍一起併入漢軍,隨光武參加了昆陽大戰,後來更始帝劉玄嫉賢妒能,引發反抗王莽篡漢的聯盟內亂,馬武輾轉歸附出走河北的劉秀,經歷了平定山東、河北、赤眉、天水,北擊匈奴,南征駱越、進剿武陵等無數次大戰,可謂殺伐決斷,戰功顯赫。

光武緩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許,又抬頭問道:「還有其他人,主張武力征討匈奴嗎?」

好畤侯耿弇躬身道:「但憑陛下乾綱獨斷,若決心傾舉國之力與匈奴一較高下,耿弇願同各兄弟與諸將率我大漢王者之師,一路高歌北進,掃空胡虜,揮鞭稽落山側,飲馬比鞮湖畔,登臨燕然山峰,聽笳龍庭,薦告清廟!」

殿外,虎賁中郎將梁松低聲道:「好畤侯一語定音!陛下最為器重他,向來言聽計從,看來戰端重啟是不可避免了!」

信陽侯陰就卻冷笑道:「我看未必!好畤侯所向無敵不假,卻極少同匈奴、羌戎等外族交戰,且自從收復山東后,就逐漸退出征討,至今已偃武多年,陛下豈可貿然以重任相托?假如伏波將軍馬援猶在,出此豪言,尚可堅定陛下信念!」

梁松聞言,心中一凜,面色紅脹,爭辯道:「好畤侯滿門忠勇,從其父至其弟,無不能征慣戰,堪稱漢之棟樑!其二弟耿國,精於戰略籌策,數次上書分析邊事,陛下盡皆讚不絕口;三弟耿舒早年堅守上谷,數度挫敗匈奴鐵騎!陛下若不信耿家,卻又當信誰?」

信陽侯陰就道:「當初,耿舒隨同馬援前往武陵平定蠻夷之亂,身為副將,就行軍路線竟然與主將公開爭執!最後請陛下做出的聖斷,不還是採納馬援的意見了?」

梁松見他有意無意的一再提及馬援,心下惱怒,血往上涌,還欲強辯,旁邊的綿蠻侯郭況道:「你二人之言,皆有道理,這就是陛下為難之處!且看他如何處置!」

殿內,光武已走到耿弇面前,以讚許的眼光望着這位言語謹慎卻功績彪炳的不敗戰神。當年,他在河北被死敵王朗的數十萬大軍追殺得惶惶不可終日之時,耿弇說服身為上谷太守且手握萬餘突騎的父親耿況拔刀相助,方才得以穩住陣腳。隨後,時僅二十歲的耿弇繼續領軍獨自平定山東全境,攻取四十六郡,未嘗挫折,端的是勇冠三軍!

不過,此刻光武也從他適才所說中聽出了一些與以往不同的弦外之音,即只要一聲令下,他必定再次披掛出征,但已沒有了以往那種主動請纓、戰無不勝的信心與氣勢!果真如此,國家為此究竟要付出多少代價,實在難以估量!

光武又環視了一遍群臣,見無人再站出發言,於是又轉向太子劉庄,道:「太子身為儲君,此刻,多少該有些見解吧!」

太子劉庄道:「兒臣確實有話,但又不知此刻當講不當講?」

光武道:「此刻不講,尚待何時?」

劉庄道:「南匈奴單於欒提比剛歸附我大漢,北匈奴就提出和親。兒臣以為,很顯然,欒提蒲奴是擔心大漢與南匈奴聯盟,故出此策!」

光武面露微笑,道:「既然如此,那究竟應該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兒臣以為,假如此時應允,那麼大漢尚未安穩住南匈奴,就與其仇敵北匈奴結親,南匈奴必生二心,一旦反叛,那時北匈奴就定然不會再履行和親提議了!」

光武再次望向群臣,道:「太子之言,爾等都聽見了吧?他所說是否在理?」

此時,角落裏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顯然是剛才強忍多時,現在終於剋制不住,一下爆發出來。

光武見狀,當即命令傳太醫!

殿外,虎賁中郎將梁松驚道:「原來,司徒椽班彪也來了!」

信陽侯陰就道:「自馬援逝世后,他也一病不起,足不出戶,在家卧床多年。今日所議,決定今後數十年漢匈或戰或和之走向,可謂頭等大事!否則,陛下絕對不會讓他抱病前來啊!」

梁松再次側身望着他,郭況忙道:「班彪既然來了,必定對所議之事已然成竹在胸!」

殿內,班彪的咳聲逐漸平息下來,光武方道:「《黃石公記》說,柔能克剛,弱能克強。捨棄眼前而謀及遠方,勞而無功;捨棄遠方,專心經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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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力所能及,故此很快就能輕鬆收到效果。由此可見,執意開拓土地,會使自己筋疲力盡;一心以恩德待人,方能逐漸茁壯強大。珍惜自己已有的,可以得到平安;貪圖別人所有的,將變得兇惡。兇惡的統治,即使一時成功,最終必然也將難逃失敗結局。而今,闕廷對我大漢子民還沒有足夠的恩德,天災人禍,變亂不息,百姓驚慌,都還沒有保全性命的信心,卻又怎麼能去做遙遠的萬里之外的事情?這就是孔丘『禍起蕭牆』之憂的緣由啊!」

他望向臧宮與馬武,高聲說道:「實際上,當前的北匈奴依然十分強大,我們在邊疆開墾荒田,只為了加強戒備。謠言傳播,往往遠離事實。如果消耗半個中國,只要能滅亡此巨寇,朕都願意去做,但如果時機還不夠成熟,朕寧可讓大漢子民安居修養!」

臧宮與馬武,聞言諾諾退下,群臣默然,大殿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良久之後,班彪嘶啞的聲音打破沉寂,道:「陛下所言,句句都是真知灼見!匈奴是一個大國,善辨多詐,與其交往,若能得其真心,他們可以為你打擊敵人,貢獻力氣。反之,倘若一不小心落入他們的圈套,反而會受到輕視欺辱。基於適才太子所見,臣想再進一步陳述己見!如今,匈奴突然提出和親、修好,陛下可知他們究竟意圖何在?」

光武道:「司徒椽有言請直講!」

班彪道:「其真實用意有二。其一,北匈奴單於欒提蒲奴眼看着南匈奴單於欒提比歸附大漢,唯恐兩方聯合起來會對他採取不利行動,所以才一再請求和親。此即為太子所見!」

光武頷首。

「其二,從遙遠的北方,驅趕牛馬來與大漢互市貿易;不斷派出重臣,前來進貢,都不過是在展示和炫耀他們的富強,誘導我們產生錯判。反過來看,臣敢斷定他們進貢的禮物越是貴重,請求的和親次數越多,說明他們的內心就愈發恐懼!」

光武頻頻點頭,道:「依卿之意,我大漢當如何回應?」

班彪道:「時至今日,我們既不能獲得南匈奴的助益,便不應該斷絕與北匈奴的來往。站在安撫他們的角度,對其所提出的請求,於禮就不能不答。因此,臣的愚見是應該給予賞賜。至於多少,價值與其進貢之物大體相當即可。回書措辭,也必須恰到好處!」

旁邊一直緘默不語的太尉竇融聞言,問道:「此回書究竟應當如何書寫,屆時還請司徒椽賜教!」

太子劉庄笑道:「想必司徒椽已有腹稿了吧!」

班彪道:「既然太子吩咐,班彪敢不在此一試??」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竇融與班彪一同出自西州,又是多年故友,本意只是擔心班彪身體難以支撐,想讓他回府構思潤色,卻未料到班彪竟要當場即興發揮。

光武一揮手,蘭台令便上前給他送上筆札。

只見班彪提筆疾書,刷刷點點,邊書邊讀:

「單於不忘天朝舊恩,追念祖先訂立的舊約,期望兩國和親,以求安身保國,實屬明智之舉!」

「昔日,匈奴汗國不斷發生內亂,呼韓邪單於與郅支單於互相仇視,幸蒙孝宣皇帝救災救難,加以調解,所以兩位單於都派出質子前來天朝,聲稱願作藩籬,保護大漢北方邊境。」

「但是,後來郅支單於忽然翻臉,與天朝決裂,而呼韓邪單於卻始終與大漢修好親近,忠孝同時顯明於世。等到天朝誅滅郅支單於時,呼韓邪單於得以保全匈奴,世世代代相傳,子子孫孫相繼!」

「而今,南匈奴欒提比,率領他的部眾南下,在大漢邊境郡塞那裏表明態度,歸附中國,並申訴他是呼韓邪現有的嫡子,依照順序,本應接任單於,不料卻受到侵奪,不僅失去寶座,而且更受到猜疑嫉恨,使他不得不採取背棄行動,屢次請求中國出兵,掃蕩北匈奴王庭,各種策略與計謀,無所不至!」

「但是,申訴畢竟只是一面之言,不可偏聽。同時,北匈奴單於連年以來都有進貢,屢屢要求與大漢再次聯姻。因而,天朝拒絕南匈奴的請求,目的只在於成全北匈奴欒提蒲奴單於也歸附中國的忠義行為。」

「中國秉承威望與信譽,統率天下各國,作為萬王之王,凡是太陽與月亮照到的地方,都是中國的藩屬。即便是那些風俗習慣不一樣的各種蠻族,在中國眼中,俱都一視同仁,不分遠近,也不分親疏。順服的褒獎賞賜,背叛的討伐誅殺!善惡的結局,在呼韓邪單於,與郅支身上,顯示得至為分明!」

「如今,欒提蒲奴單於請求和親,誠懇的心意已經完全表露,還擔心有什麼嫌疑,而非要親率西域各國,前來朝見?西域各國臣服匈奴,與臣服天朝,有什麼區別?」

「更何況,北匈奴歷經無數次的戰亂,如今國家財力已經枯竭,貢品不過是一種禮儀而已,又何必奉獻如此貴重的馬匹、皮衣?此次,欒提蒲奴單於想要竽、瑟、箜篌等樂器,但考慮到北匈奴國內尚未完全安定,正在秣兵厲馬,樂器的功用顯然不如良弓利劍,所以就不奉送了!若有其他需用,可派使節前來報告!」

書罷,旁邊小黃門上來取走所寫之書,呈與光武。

光武起身反覆品讀數遍,連聲稱妙,讚不絕口!

東宮內。

「山陽王慎言!」劉殷趕緊提醒道,「此等話語,一定不可隨意說出來!」他隨太子劉庄歷練許久,對闕廷禁忌自是有所了解。

「怕什麼?如此膽小如鼠,將來能成何大事?只可惜,當初廢那前太子時,本王尚在年幼。否則,哪有劉庄成為太子的機會?如今,本王雖已長大,卻又看在同出一母,不忍取而代之,故而婉拒父皇盛邀!倘若還是那廢后所出之人,佔據太子之位,本王定然當仁不讓!

話未落音,頭上早被一物砸中,他還尚未明白髮生了什麼,面上又挨了一物,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就聽一聲暴喝,有人餓虎撲食般沖了上來,又撕又打。

劉殷大驚,一看那蠡懿公主面目扭曲,抄起桌上的竹簡狠狠的砸在山陽王劉荊頭上,然後整個身體激射過去,劈頭蓋臉,便是一片暴雨似的連環老拳!

剎那間,堂內亂成一團。

劉殷見狀,內心深處不知從哪裏生出一種幸災樂禍的愉悅之感,但道義上又覺得應該上前解勸,誰知一邁步,那雙腿所去方向卻是門外,而且不由自主的越奔越快,背後的吵嚷聲越來越遠,但還依稀可以聽見:

「有話好說,千萬不要動手!」

「讓你侮辱我郭家!」

「你打我,就是打父皇!」

「.…..」

劉殷慌不擇路的跑出來,卻不知要去何處,靜下思索片刻,突然靈機一動,心頭一喜,遂立刻又趨步繼續前行,出了南宮,接着便徑直出了北宮。

那日自從在東市路口搜查陰楓的輜車時,打開車內背板的剎那之間所看到的煦色韶光,讓他記憶猶新,至今難忘!更確切的說,是此生時刻難忘!

那張睡熟的芙蓉般的面龐,真是美若天仙,眉如新月,杏腮桃臉,硃唇皓齒……

連日來,只要閑暇下來,腦海里首先閃現的,始終都是這一幕,並且隨着次數越來越多,印象亦越來越深,每一個細節也越來越清晰,而那猝不及防的瞬間所迸發的美妙之感,竟是生平第一次體驗,每回憶起一次,重複體驗那種愉悅的願望就愈加強烈一次!

他幾乎腳不點地,東繞西繞,不多時便來到了城西。這些年廝混在市井,早對洛陽大街小巷摸得清清楚楚。

到得一座大戶人家的宅院之外,但見門廊高聳,飛檐斜挑,白牆黑瓦,庭院幽深。

他伸手連拍門板!

「誰!」院內有人答道。

「我,徐五!」

門開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出來開門的,竟然是幾個官府衙役,而且最前之人,瞧著面熟,卻是那洛陽府府丞邢馥。

邢馥見是劉殷,也是出乎意料。

他似乎還不知道劉殷的身份,卻很客氣,道:「原來是足下,那日在東市路口,多謝出手相救,方將人犯馬成緝捕歸案!」

畢竟,那不可一世的陰楓、剛直骨耿的虞延對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無不禮讓三分,他更應不能失禮!

「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而已!」劉殷謙道。

「足下是被何人所傷?」邢馥望着劉殷的額頭道。

劉殷這才想起頭上還包着布,訕訕一笑,道:「不礙事,在路上時,不知哪裏落下一塊石頭,擦破了點皮!」

「此傷,可與本案有關?」邢馥又問,他一眼就看出劉殷額頭上的傷必是外物擊打所致。

「無關,無關,沒有絲毫關係!」劉殷邊說邊向門內張望!

「足下可是特地前來探視人證?」

「啊,人證?對對!不錯!正是!我就是專程前來探視人證的!是否都在裏面?」

「是的,兄妹二人都在。那馬成也供認不諱,已被問成死罪,不日就將行刑!虞令行事謹慎,讓我等在此期間到這裏保護人證,以免節外生枝!」

「鐵證如山,人犯馬成也已經認罪,那信陽侯府還能翻案不成?」

「不錯!信陽侯府確實一直都沒閑着。數日來,連續託人向虞令替馬成求情,而虞令不徇私情,執法如山,只要見到有人前來說情,當即加抽馬成二百鞭子!抽得信陽府已不敢再派人來洛陽府了!」

劉殷聽着覺得好笑,道:「原來如此,那確實應該嚴加提防,現在先帶我進去看看人證吧!」

謝家是城西的大戶,書香門第,祖上在前朝為官,因給王莽上書要求恢復漢制而被處斬,但幸好,沒有株連九族,也沒被抄家,由此才保住了這份家業。

前院樹木參天,廳堂錯落;後院花草成蔭,閣樓臨湖!

短短几日時光,邢馥就已對此宅中的人與物了如指掌。尤其是與本宅主人謝灧極為投緣,二人均是好章句學,博通經史,更巧的是都對《歐陽尚書》深究學義,故此相得甚歡,日旰忘食,互相均覺遇上鍾期、伯牙似的知音,遂結成了莊周、惠施一樣的知己。

他領着劉殷徑直來到正堂,吩咐府內家人道:「有貴客到訪,快去把你家主人請來!」

稍頃,隨着一聲「哪位貴客光臨寒舍?」,謝灧趨步從內堂走出!

他眉目如畫,白衣勝雪,恍若玉樹臨於風前,但一眼望見到劉殷時,卻顯有些懵懂,見來人相貌平平,額頭有傷,胸前隱隱帶着血跡,衣着素樸還有些污穢,與市井之徒無異,不知緣何卻被稱貴客。

「是這位徐五兄前來拜訪!」邢馥連忙引薦,多虧他有博聞強記的好習慣,此刻還能想起劉殷的這個俗名!

「那日謝兄昏迷不醒,此刻想必身體已經恢復了吧?」說完,劉殷大咧咧的一座。

謝灧進來時那滿面的春風早已散盡,厭惡之色溢於言表,道:「小生與足下見過面?」

邢馥忙道:「在東市路口,出面相救謝兄之人,就是這位徐五!」

謝灧滿臉困惑,道:「將小生救下之人,不是洛陽府虞大人與邢兄嗎?」

邢馥笑道:「當時你們兄妹都被西域迷香昏倒,案情經過實在複雜,虞令唯恐你們擔驚受怕,所以就略去很多細節沒有告知!」當下才把那日東市路口之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謝灧聽罷,驚得呆若木雞,冷汗直流,半晌才緩過神來,道:「什麼,那位馬成兄竟然是一個身負多條人命的慣匪大盜?之後到我們府上的那位年輕後生居然是小侯爺?在東市路口,洛陽府還與信陽侯府刀兵相見?京師重地,天子腳下,若此事驚動陛下,如何是好?」

「兄長,這才是洛陽府虞令派遣邢府丞親自率人來此保護我們的真正原因!」隨着一陣燕語鶯聲從內傳出,驀然間,劉殷頓覺堂內一亮,登時渾身血脈賁張,心跳急促,多日來那位魂牽夢繞的絕世佳人不知何時已俏生生靜立在身後。

「這位就是謝兄之妹,謝滴珠小姐!」邢馥道。

劉殷不答,目不轉睛,如同泥塑。

「小生不知是徐五兄出面相助,避免了洛陽府與信陽侯府的街頭血戰,更不知是徐五兄運籌帷幄方從信陽府手中救下我們兄妹二人,適才失態,小生這廂賠禮了!」言罷,謝灧深施一禮。

劉殷不理,充耳不聞,紋絲不動!

「多謝徐五兄相救之恩!」謝滴珠也隨着盈盈下拜,說着看了劉殷一眼!

那劉殷仍是沒有回應,魂不守舍。

此刻,他雙眼緊緊注視着謝滴珠,目光一刻都捨不得離開。那日在東市路口陰楓輜車內見到的謝滴珠,只是靜卧安謐的醉卧海棠,而此刻見到的,則是蓮步輕移的風動荷花。

那美目盼兮,盼得他意亂神迷!

那巧笑倩兮,倩得他神魂顛倒!

「徐五兄!徐五兄!」邢馥大聲呼叫,見他突然舉動異樣,忽想起他頭部有傷,連忙問道:「莫非是腦部之傷迸發?」不待回答,當即命人去找郎中。

「啊!」劉殷這才如夢初醒,方知竟在日思夜想的佳人面前失了態,頓感窘迫。

好在適才邢馥最後一句被他聽到,順勢伸出雙手捂住頭,道:「邢府丞說的正是,適才突覺頭昏腦漲,眼前發黑,現在好多了!」定了定神,忙找個話題,把事兒岔開,問道:「那陰楓、馬成來過府上?」

「不錯!」謝灧道,「先是馬成主動上門,自稱是商人,遍游四海,得了幾本經書,據說是先秦書籍,不知真偽。慕我謝門之名,特地帶來請給鑒定!」

邢馥插言道:「王莽、更始時,天下大亂,禮樂分崩,典文殘落。光武中興后,儒林之士,紛紛採集殘缺的典文,修補遺漏,收羅散文。這馬成真是狡詐,以此為借口,還不很快就能騙取謝兄的信任?」

「正是!」謝灧道,「為避亂世,四方學人,多懷抱圖書,逃入山林。而小生乃一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去林野求得?只能無可奈何,望之興嘆!殊不料,這些珍貴典文竟從天而降,主動上門,自是喜獲至寶!一來二去,就與馬成熟識了,之後他又帶來一位後生,說此人家中財勢雄厚,不僅收藏許多古籍散文,還收羅了大量的西域奇珍異寶,名貴藥材!當場取出一種草末,說是泡茶服用,神清氣爽,強身健體!於是,我不曾提防,還命人泡給了後院閣樓上的妹妹!」

「原來如此!」劉殷點點頭,道:「平日,令妹只呆在閣樓,足不出戶,目不識丁,更是易被欺哄!」

「徐五兄,此言差矣!」邢馥笑道,「謝家小姐家學淵博,明識禮樂,還擅彈雅琴,熟知清角之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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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尚請徐五兄指教!」謝滴珠道。聲音婉轉,甚是動聽,劉殷心神又起飄蕩,忙道:「謝家小姐,但講無妨!」

謝滴珠道:「信陽侯乃是當今國舅,權傾朝野;而洛陽府虞令又是當世董宣,不媚權貴!但徐五兄,年紀輕輕,須臾之間,如何就能將二人激烈的紛爭化解於無形?」

「這?」劉殷登時被問得無言以對,因為他的身份以及太子的介入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但對好不容易才見到的眼前這位心儀之人,又怎能以虛言相欺?

他望向邢馥,希望他能施以援場,邢馥的眼光也正投過來,殊不知謝滴珠此問,這也恰恰是邢馥的好奇之處。

雙方眼光半途相遇后,劉殷立即讀懂了邢馥的意思,還是得靠自己,當下沉吟片刻,急中生智,道:「此前,虞令未將信陽侯府與東市路口之事相告,實是出於一片善意!此事亦然,將來謝兄與小姐必會知曉!可否先容我思慮一二,以後登門拜訪時,再回答小姐?敬請放心,我徐五絕非歹人!」

謝滴珠道:「小妹知道五兄不是歹人!若真是歹人,豈會出面相救?話說回來,假如真是歹人,那素以嫉惡如仇聞名京師的虞令又怎能會如此恭敬相待?五哥既然為難,小妹絕不強求,權當無此一問!」

從「徐五兄」、「五兄」,再到「五哥」,這幾句稱呼的漸進,讓劉殷感受到謝滴珠與自己距離越來越近,他頓時心花怒放,飄飄欲仙,四肢百骸,無不舒服,立覺這世上原來竟是這般無比美妙!恨不得馬上就把自己的真實身份相告,給她一個驚喜!

雲台殿外,信陽侯陰就見群臣議事結束,均已退下,遂攜著郭況從側門進入殿內。

平日裏,這二人都是分別與光武相見。而此刻,光武見到二人竟聯袂而來,知道有事,笑道:「哦!今天大事不少啊!剛定下來漢匈戰與和之國策,這又遇上日月同輝?」

陰就道:「陛下聖明,近來確有太陰凌日之事!」綿蠻侯郭況見他自比太陽,倒是不以為意,只是微微一笑!

接下來,陰就就把整個事情前後經過說了一遍,當然對其間馬成與陰楓一節,免不得要做些精心處理,要麼輕描淡寫,要麼有意無意的一帶而過!

「沂王劉殷竟也捲入此事!」光武眉頭一皺,沉吟不語。

太子劉庄忽道:「請問綿蠻侯,信陽侯適才所說,可否屬實?」

郭況明知陰就略去一些細節,但體諒他痛子心切,不願多生是非,徑直答道:「屬實!信陽侯所說,案情清楚,條理清晰,證據確鑿,請陛下聖斷!」

「是啊,在朕看來,事情經過很清楚啊!信陽侯為何還要朕來決斷?」光武問道。

「臣有事不明,尚請賜教!臣子陰楓,被洛陽令虞延抓傷,至今手臂腫大如棒,案情尚未明了,卻傷害無辜皇親肢體,這虞延是否有罪?臣府中私眷乘坐車仗,被洛陽令虞延當眾強行攔查,聲譽受損,這虞延是否有責?臣府門客馬成,被洛陽令虞延強行抓捕,罪證尚未確定,竟被問成死罪,而虞、馬二人之前在細陽曾有積怨,這虞延是不是有公報私仇之嫌?臣為避嫌,故託人去洛陽府了解案情,不料每托一人,那虞延竟加抽馬成二百鞭子,令臣在京師更是顏面掃地,這虞延是否有濫用私刑之嫌?臣去北宮,找沂王欲了解事情經過,綿蠻侯不顧自身乃是事外之人,肆意出來阻撓,把虞延比作董宣,暗諷臣子陰楓仗勢欺人,臣實在氣不過,才拉着綿蠻侯來請陛下評理!」

光武沉吟半晌,道:「此事關鍵有二:其一,那馬成是否有罪!如其有罪,則是非不斷自明;其二,馬成如有罪,則看其罪責輕重,是否應判死罪!如罪不至死,那虞延自是難逃公報私仇之嫌?來呀,起駕洛陽府!」

洛陽府內。

「虞延,朕來問你!」光武正襟危坐,不怒自威,道:「當前,洛陽府內有多少在押死刑犯?」

「啟稟陛下,一共二十三人!」

「可包括那個馬成?」

「包括在內!」

「那好,把這二十三人全部帶上來!」

「遵旨!」

時辰不大,堂內已站滿死囚。

「爾等抬起頭來!」光武喝道,銳利的目光在眾人面上來回冷冷掃了數遍,方道:「爾等身為大漢子民,不好好安居樂業,卻以身試法,犯下重罪,莫非是想一探朕之刀鋒利否?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想錯殺一人,爾等中若有認為自己另有冤情且罪不至死者,就到左側;反之,就到右側!」

有幾個囚徒當即站到左邊,另有一人猶豫了一下,也跟到了這邊。

「馬成!」虞延大吼一聲,聲音震得牆顫瓦落,「哪裏走!」驀然間跨步衝上前去。

堂內兩側的禁軍甲士無不大驚,數人迅速圍在光武身側,另有數名執戟甲士撲向虞延,須臾之間便有數把明晃晃的大戟將虞延叉住。

虞延不為所動,目眥欲裂,繼續向前,脖頸、官服均被戟刃刮破,兀自一把抓住馬成服背後衣襟,強行把他擲到了右邊。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眾人盡皆大驚失色,唯獨光武泰然自若,將這一幕全部瞧着眼裏,心中立時雪亮,命人將囚犯帶下去,有冤的重新核審!接着道:「虞令,你把馬成一案,原原本本給朕如實道來!」

「遵旨!這馬成本是細陽大戶,為富不仁,禍害鄉里,身負多條人命,臣任細陽令后,查明其罪,便想將他緝捕歸案;不料,這馬成甚是姦猾,聞訊連夜潛逃外地。臣調任洛陽令后,得知信陽府小侯爺陰楓欲搶城西謝門民女,立即命人暗查,無意中得知這馬成竟已竄至京師,投至信陽侯門下繼續為非作歹,此事便是他挑唆小侯爺所為!故此,才在東市路口設下埋伏將其連人帶證一同捕獲!」

「若這馬成真是草菅人命,那必是死罪無疑;朕來問你,可有確鑿證據?」

「有!為此,臣專門從細陽調來亭長檀方,此人曾隨臣查辦馬成一案,深知其罪;同時,這馬成對他早已懷恨在心,又讓死黨縱火焚燒其家宅。故這檀方,本身就是鐵證!」

「速傳此人來見!」

不多時,一名俊朗英挺的青年趨步入內,見到堂內氣氛如此肅穆莊重,且虞延也只是在下首侍立,還有許多盔甲鮮亮的武士,顯是出乎所料,被此陣勢所懾,有些緊張拘束。

「你就是檀方?」

「正是!」

「可知道馬成其人!」

「知道!其人罪惡滔天!細陽父老,聞其被拿,無不皆大歡喜,奔走相告!」

「此人犯罪,可有證據!」

「檀方的血海深仇,就是證據;此外,如嫌不足,檀方可以即刻返回鄉里,呼喚深受其害的鄉人前來作證,其罪罄竹難書!」

「你且先下去!」光武見陰就默不作聲,又望向虞延道:「這信陽侯之子陰楓去城西強搶民女,爾等如何提前得知?」

「乃是沂王劉殷前來相告!」

「他又是如何得知?」光武問道。

「此事須詢問沂王本人,臣並不知曉!」

檀方聽得虞延此言,方才明白座上那位雍容華貴的貴客竟是當今陛下,頓時羞怍流汗,不敢直視!

只聽光武「哼」的一聲,道:「這信陽侯乃是朕之內兄,爾等竟敢說動就動?」

「陛下此言差矣!臣記得洛陽府前任縣令董宣,曾在鬧市口當街依律處斬過一位豪門家奴,而這家豪門的主人便是撫養陛下長大、感情深厚的親姐湖陽公主!陛下不僅不予追究董宣,反而賜予他『強項令』之美譽!今日,臣所辦之案與之相同,論親情,在陛下心中,莫非親姐湖陽公主的地位竟輕於陛下皇后之弟信陽侯嗎?論罪犯,這馬成比當湖陽公主之家奴罪大惡極多矣,更何況馬成只是個侯府的門客,而後者還是公主府的管家;論漢律,同樣案情,陛下卻要臣從輕處理,莫非漢律已有更改?若有,如此大事,卻從未見陛下詔令天下;若無,臣就不明白,同樣一碗水,陛下對這信陽侯府之案上為何就不能將其端平了?如果此案都不能一視同仁,試問,將來臣等辦案,究竟是依照漢律,還是揣摩犯人與皇家的親疏關係后,再酌情處理呢?」

虞延這一番話,竟把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當場說得啞口無言,半天才想到個理由,給自己找到台階,道:「這劉殷究竟是如何提前得知信陽侯府要去城西搶人?來人,速去把劉殷叫來!」

信陽侯陰就聽虞延到幾次三番提到自己,卻都是與做下歹事之人相連,臉色愈加鐵青,一語不發,暗自運氣!

「且慢,啟稟陛下,此事整個過程,兒臣全部知曉,那沂王劉殷,就是受臣兒所遣!而且,那日在東市路口,臣兒就在現場,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故此,有事儘快問兒臣,就不必叫沂王來此了!」太子劉庄忽道。

此言一出,頓時石破天驚。

陰就、虞延等這些當事之人壓根兒未曾料到太子會親自參與此事,而且還親歷現場,均都面色驟變!特別是陰就,震驚之餘,暗自責怪自己粗心大意,自找難看!

「那就把事情來龍去脈,當眾說給朕聽聽吧!」

「兒臣讓沂王劉殷前來太子府幫忙,監察百官行事是否嚴守漢律,順便了解民生百態。前些日子,他在街巷暗訪時,偶聞信陽府此事,核實確切后,兒臣便命他出面報給洛陽府,並暗中相助,以解虞令之難!為慎重起見,在東市路口抓捕馬成時,兒臣亦親自到場!」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虞令,秉公執法,明察秋毫,朕甚欣慰!在京師的所有王公將相們,有此人在,都要務必小心啊!」光武不待劉庄把話說完,道:「太子與兩位國舅留下,餘人暫且退下!」

眾人聞言當即告退!

「此事已然水落石出,這馬成所犯,乃是死罪,定斬不饒!」光武道,「信陽侯,可還有甚疑議?」

「沒有!臣只是覺得,此事太子若能事先報知,由臣來處理,就不會引起這場渲然大波了!」

「假如真是提前報知,你真能送馬成歸案嗎?根據朕的了解,你信陽侯機智善辯,心思縝密,闕廷之內難有人出你之右;若論弱點,只有一個,卻很致命,那就是舔犢情深。凡事你都清醒理智,唯獨事關你子陰楓之時,便犯糊塗!如今此子已經長大,過去兒時的那種溺愛不僅會影響到他今後做人,而且還可能反過來害了他!」

「是!臣明白陛下的苦口婆心!」陰就道。

「你不明白!」光武厲聲道,注視他良久,目光忽又緩和下來,道:「這樣吧,既然陰楓已經成人了,朕的幼女蠡懿公主也大了,索性咱們兩家就親上加親,朕招陰楓為婿吧!孩子們成家立業后,就不那麼任性了!」

在場三人又是出乎意料。

這蠡懿公主乃是郭況之妹前皇后郭聖通所出,而陰楓乃是現皇后陰麗華的侄兒,如此聯姻,也即聯通了郭、陰兩家之親情,可謂用心良苦,顯然是在於化解兩家換皇后、換太子的宿怨,同時也是就馬成之事給陰就的信陽侯府挽回顏面!

陰就、郭況二人俱都明白光武的一片苦心,特別是陰就,知道這蠡懿公主乃是光武最寵愛之女,百般憐惜,從未對此女說過不字,可謂掌上明珠,不由得眼眶濕潤,道:「臣縱然粉身碎骨,也難報陛下如此厚重隆恩!」

兩家聯姻,化干戈為玉帛,郭況當然喜聞樂見,自是皆大歡喜!

太子劉庄則在旁不語,因為此事過於突然,他尚未想清楚其中的利弊究竟各有多少,以及孰大孰小!

當夜,劉殷興奮得幾乎一宿沒睡!謝家此行,心猿意馬,收穫滿滿,終於得以接近了意中人,腦海中滿是謝滴珠的影子,低眉淺笑,蓮步輕移,鶯聲燕語……揮之不去。

終於盼到了天亮,他胡亂用了些早膳,在北宮裏四處轉了轉,又消耗了些時間,看到日頭總算升起來了,便前往南宮太子府。

太子劉庄坐在案幾之後,手執一卷簡牘,面對着堆積如山的奏疏,正在低頭深思,抬首見到劉殷,便是一愣,道:「你頭怎麼了?」

「沒事兒,撞了一下!」劉殷摸了摸頭上的傷處。

「真巧,山陽王的頭也破了!」劉庄道,「是被蠡懿公主打的!」一提起蠡懿公主,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劉殷並未察覺,道:「那馬成之案,父皇怎麼說?」

「維持洛陽府所斷!」

「那信陽侯府豈肯善罷甘休?」

「事實清晰,鐵證如山,父皇欽定,即便他不願善罷甘休,又能怎樣?只是,」劉庄躊躇了一下,本想把郭、陰兩家聯姻之事一併說出來,但一轉念,決定還是暫時不講為上,因為他深知陰楓、蠡懿公主都是驕縱任性之人,如果成親,整日裏還不雞飛狗跳,劍拔弩張?所以並不贊同這樁婚約,找機會還想再勸勸光武。

「只是什麼?」劉殷問道。

「沒什麼!那位細陽來的檀方,儀錶不俗,似是人才!你可熟悉此人?」

「只見過一面,就是他在城西謝家附近暗伏多日,一舉擒住馬成!」提到謝家,劉殷心中又是一盪。

「嗯,此人還算機敏勇武,當個亭長,有些可惜了!」

「那我再了解一下此人!還有,昨日聽山陽王說,父皇正在籌備對匈奴決戰,可有此事?」

「哦?」劉庄一愣,「他竟然知道此事?原話如何說的,細細給我道來!」

劉殷就把昨日山陽王所說詳細複述了一遍,只是關於光武屢次請他當太子一節,感覺似乎不實,且易傷害弟兄和氣,故此就略去未提!

劉庄聽罷,忍不住撲哧一笑,道:「這位山陽王老弟,整日一頭扎在相書、圖讖里,又自以為在諸皇子中儀錶最酷似父皇,所以一向自命不凡!被蠡懿公主迎頭痛擊一下,也不是壞事,說不準能讓他清醒一些!」

「陛下有旨,詔太子去雲台殿覲見!」門外進來的小黃門朗聲道。

「不知又發生什麼事了,你且先回北宮,有事的話,我遣人去喚你!」劉庄起身,整理一下衣冠道。

他前腳剛邁出側門,劉殷後腳便衝出了東宮,如同鳥兒出籠一樣,此刻他最想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城西謝家!

過了復橋,穿過北宮,剛至西門,正遇到壽光候劉鯉與那位高深莫測的言中先生迎面走來。二人見到劉殷,躬身深施一禮,卻不見迴音,忙抬頭觀望,那沂王的人卻早已不見。

終於到得謝家,可門前的光景卻讓劉殷大吃一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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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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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巍巍漢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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