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速之客

第二章 不速之客

二不速之客

傍晚,呂種一人一馬,孤孤零零,悵然若失的回到府上。門口的親兵望見呂種,連忙迎上前來,道:「呂司馬總算回來了!您剛出門去不久,就有一位文士前來拜訪,自稱是您的故人,已經恭候多時了,直到現在還未離開!」

「故人?」呂種深感意外,一邊把馬韁交給親兵,一邊問道:「此人可曾報出名姓?」

「沒有,他聲稱司馬見到他,自然就明白了!」那親兵答道。

呂種不再多言,快步走向正堂,心中納悶,自己多年一直在外征戰,在京師時間很少,也沒有機會結交什麼朋友,家中向來清靜,此人能是誰呢?

他一腳跨進門內,果見一位衣履光鮮的文士正在端坐,眉宇間似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但再走進一步細看,當場就確定不認識此人,因為對方太年輕了。

「閣下就是呂司馬吧!在下王肅!」那文士望見呂種,立刻起身見禮,當看到呂種那副極不自然的驚詫表情時,又微微一笑,道:「在下知曉近來呂司馬有些愁緒鬱悶,故特為排憂解難而來!」

「為我解憂?」呂種滿臉狐疑,道:「你我素不相識,焉能知曉我有何憂?又如何得知呂某之憂?」

「鳥獸盡,良弓藏!四海定,伏波散!不知在下可言中司馬之憂否?」王肅問道。

呂種渾身一顫,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盯住來人,一字一句問道:「閣下究竟是誰?」

「司馬不識在下,這是自然,但家父卻與司馬相熟!他名叫王磐!」

「啊,你竟是王磐之子?」呂種一驚。

王磐,乃是伏波將軍馬援兄長馬員的女婿,江淮有名大戶,富甲一方,經常遊走京師,出入豪門,上下交通,八面玲瓏,但後來因捲入前司隸校尉蘇鄴一案而遭受株連,死於獄中。如今其子突然上門,還一語道中自己苦衷,並口口聲聲說能解此憂,畢竟過去沒有交情,不知有何目的,此行究竟是福還是禍?

王肅似是早已瞧破他心中所思,笑道:「呂司馬見疑,人之常情!且請耐心傾聽王某說上幾句,再看是否有理!」

呂種面上一紅,忙道:「原來是故人之子,請坐!但講無妨!」

王肅道:「眼下,這伏波軍被裁撤已成定局,軍中將校都在京師上下奔走,欲在其他常設漢軍中尋求出路。而若論閱歷、武藝、戰功,無人能出司馬之右,至少也是平遷司馬之職!然而,呂司馬近來總是四處碰壁,可知卻是為何?」

此言正中要害,呂種立刻目露期盼之意,道:「這正是呂某當下最為困擾之處,願聞其詳!」

王肅微微一笑,道:「王某隻要隨口道出幾個軍中職位及其主將的來歷身份,自是不言自明!」

呂種瞪大眼睛,道:「快請先生指點迷津!」

王肅道:「今拱衛京師的漢軍以天子為中心,從內到外有宮廷、皇城、京師等三層建制,其中宮廷禁軍的主將光祿勛乃是陰皇后長弟陰識,下設五官中郎將、左、右中郎將、奉車都尉、駙馬都尉、郎中、太中大夫等;皇城禁軍的主將衛尉由陰后三弟信陽侯陰就擔任,統領南宮禁軍、北宮禁軍與南軍;執掌京師禁軍的主將執金吾竇友,乃是太尉竇融之弟,執掌步兵、越騎、射聲等駐紮在洛陽城外的北軍諸營!」

呂種道:「這些我自然知曉,那竇融、竇友等都是西州重臣,為陛下一統西面半壁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所以陛下對其恩寵特異!竇融之侄竇固,是陛下長女舞陰公主之婿,現任南軍羽林中郎將!陛下次女涅陽公主,則配與西州前酒泉太守梁統之子梁松,現任南軍虎賁中郎將!」

「不錯,想那竇融、梁松之父梁統、西州名士班彪與鄭興,以及呂司馬的老上司馬援將軍都來自於西州諸郡,同時也是知交摯友!」王肅道。

呂種見他提及馬援,面色倏變,暗自揣摩著此舉是有意還是無意。

王肅自知失言,連忙掩飾道:「有點扯遠了!適才既然提及竇固、梁松都在南軍任職,司馬可知南軍中其他幾個要職都由何人擔當?」

呂種搖搖頭道:「不知,想必京師漢軍人才濟濟,自是不乏虎狼之將!」

王肅笑道:「是不是虎狼之將,待我說來,呂司馬自己判斷!羽林左監杜元,那是參蘧鄉侯杜茂之子!」

「原來是他!」這參蘧鄉侯杜茂,呂種久有耳聞,早年隨光武平定河北,所向披靡,接着被遣派鎮守北境,廣修城郭、壁壘、瞭望台與烽侯,同前來襲擾的匈奴、烏桓等鐵騎展開血戰不下百次,后因剋扣兵馬糧餉、縱容軍吏殺人,被免官,削戶邑,幾年前鬱鬱而終!

「羽林右監,馬伯濟,揚虛侯馬武之長子!」

「啊!」呂種一驚,這揚虛侯馬武自是不陌生,前年馬援討伐武陵蠻族時,他作為副將之一,亦曾隨伏波軍參戰。此人資歷甚老,自光武起事時就不離左右,同生共死,功高蓋世,深得信任,至今闕廷一旦有事,間或還親自統軍出征。

「羽林郎王廣,石城侯王常之子!」

這王常資歷更深,乃是早年綠林聚義反抗王莽的三傑之一,與王鳳、王匡齊名,一度追隨綠林所擁立的劉秀族兄更始帝,失敗后,轉投光武!

「南宮軍衛士令,呂司馬可知是何人?」

「不知!」

「耿忠,好畤侯耿弇之子!」

「好畤侯耿弇非同凡響,二十歲時便追隨陛下,決策河北,定計南陽,一人獨自克拔山東四十六郡,從未遇過挫敗!堪稱東州漢軍第一驍將!」呂種道。

「南宮軍中的左都侯岑遵,乃是舞陽侯岑彭之子;右都侯來苗,則為西舒侯來歙之子;朔平司馬王禹,阜成侯王梁之子,而南屯司馬王堅石,更是阜成侯王梁之孫,王禹之子!」

「那北宮軍呢?」呂種問道。

「北宮司馬令臧信,郎陵侯臧宮之子!」

呂種點了點頭,知道臧宮也是光武心腹愛將,早年一同反莽,后戰河北,掃東州,伐巴蜀,雖謹信質樸,卻驍勇善戰,經常沖入敵陣擊潰對手!

「北宮蒼龍司馬耿建,隧鄉侯之耿純子;玄武司馬劉建,曲成侯劉植之子;朱雀司馬鄧鯉,西華侯鄧晨之子!」

呂種越聽,心中越感失望,忍不住還是問道:「那北軍情況如何?」

「北軍負責防禦整個京師外部安全,受執金吾竇友節制!北軍八校尉中,中侯吳成乃是廣平侯吳漢之子;射聲校尉蓋扶,安平侯蓋延之子;屯騎校尉郭嵩,前皇后郭聖通從兄郭竟之子;越騎校尉王平,阜成侯王梁之次子;步兵校尉馬檀,揚虛侯馬武之次子;長水校尉祭肜,潁陽侯祭遵之弟!」

呂種已是默然不語。

「再看看宮廷光祿勛麾下:五官中郎將賈忠,膠東侯賈復之子;奉車都尉耿秉,好畤侯耿弇之侄;左中郎將劉信,汝陰侯劉賜之弟;右中郎將劉嵩,白牛侯劉賜之子!」

「城門校尉竇林,太尉竇固兄長之子!」

「羽林右監郭駿,前皇后弟郭況之子!」

……

「呂司馬還想往下聽否?」王肅見呂種早已神情委頓,興緻索然,問道。

呂種面色黯淡,沮喪的垂下頭,擺擺手,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疲憊至極的無力之感!自己戎馬半生,四處征戰,到處搜索敵情,但對自家軍情卻是毫不知曉!難怪苦苦尋覓不到退身之路,如此看來,縱然此前所積累的軍功再增十倍,卻又當如何?

「聽君一席話,勝過十年功!軍中早已是人才濟濟,實無呂某用武之地;其他豪門權貴,呂某又是一概不識!原來已然到了山窮水盡之處,竟是無路可去啊!」

王肅充耳不聞,繼續問道:「此次裁撤伏波軍的興風作浪之人,呂司馬可知是誰?」

「誰!」呂種抬起頭來,睜大眼睛。

「非是旁人,正是那虎賁中郎將、陛下之婿,梁松,伏波將軍馬援的老友梁統之子!其中原因,想必不說,呂司馬便已知曉吧!」

呂種頓時如被針刺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驀然間,他似乎忽然又想起什麼,望向王肅,道:「不知先生可有何良策教我?」

王肅會心一笑,道:「這正是我此來的目的所在!適才司馬說道,已是無路可去,但在王肅看來,遍地皆是大道,條條光明而且開闊平坦,只在於呂司馬願不願意走而已!」

呂種立刻目露光芒,道:「快請先生賜教!」

王肅撣了撣衣襟,緩緩道:「凡事皆有正反、陰陽之道,既然有人裁撤軍,難道就無人招賢納士嗎?」

呂種似有所悟,當即「霍」地站了起來,但又覺不知所悟為何,復又頹然坐了下來。

王肅見他坐立不安,心中好笑,有意調侃道:「呂司馬這是何意?」

呂種尷尬笑道:「先生之言,似乎令呂某茅塞頓開,但忽然間又是一團漆黑,回到懵懂!還請明言!」

王肅見火候已到,道:「剛才提及軍中要職,皆為侯門後人所佔據!呂司馬難道就想不到再仰視一下王室後人?」

呂種一臉困惑,不解的望着王肅,滿面期盼。

王肅道:「呂司馬可知陛下有多少皇子?幾個公主?」

呂種當即答道:「這個誰人不知,陛下先後立有兩個皇后,共育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其中,前太子即現在的東海王劉強、沛王劉輔、濟王劉侃、淮王劉研等都是前皇后郭聖通所生;現太子劉庄、廣陵王劉荊等則是現皇后陰麗華所出;此外,徐美人還有一子沂王劉殷!」

「不錯!如今已有這幾位王子已加冠成人,不久將各歸封國!而這些封國除了闕廷遣派過去的國相等文職官吏外,也須有自己的屬國護衛之軍!諸王誰不希望招攬經過戰場真刀實槍歷練的勇武之士?」

「啊!此節我卻從未想到!」呂種頓生撥雲見日之感,「可惜,我與諸王素無往來,即便想前去投效,卻是苦無門路呀!」

「呂司馬,此言差矣!所需引薦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啊,莫非先生與諸王熟識?」

「不錯!目前,陛下、陰皇后與其所出各王以及尚未擇婿的幾位公主均居南宮之中,而被廢的郭皇后與其所生各王以及沂王劉殷盡皆居於北宮,二宮之間又增建復道凌空相連!」

「這麼多皇子、公主,難道先生竟都熟識?」呂種見他聊起皇室如數家珍,敬佩之餘,忍不住問道。

王肅搖搖頭,道:「南宮警戒森嚴,在下焉有機會接近?相比之下,北宮卻要寬鬆許多,裏面諸王大都喜愛競修名譽,爭相禮聘四方能人異士!小可不才,即是沛王劉輔之座上賓客!后又進而識得東海王、沛王、濟王、沂王、淮王,關係莫逆!」

呂種登時眼露艷羨之色,問道:「不知這幾位王爺性情若何?有何愛好!」

王肅道:「長兄東海王劉強秉性溫善嫻靜,循恭法度,他原來本是太子,后數次主動讓賢給前東海王劉庄,深得陛下器重;沛王劉輔最是愛賢惜才,他飽讀經書,學識廣博,至孝至善,母親郭后離開南宮后就一直在他宮中贍養;濟王劉侃,豪爽奔放,不拘小節,廣結天下奇人異士;淮王則深沉寡語,穩重老成!而那沂王劉殷,厚道質樸,慷慨重義。至於南宮那邊幾位王子嘛,在下接觸不多,就不敢妄言了!」

呂種道:「呂某戎馬半生,倒也經常身先士卒,屢立奇功!以先生看來,能否被哪位王爺瞧得上眼,有幸為其牽馬墜蹬?」

「王某正為此事而來!伏波軍中的將領個個能征慣戰,若就此解甲歸田,諸王無不嘆息人才浪費!當知曉在下與伏波軍之淵源后,紛紛催促我走訪諸將,廣傳其納賢之心,願出重金厚聘!」

呂種驚喜萬分,當即起身,深施一禮,道:「先生若肯引薦,這雪中送炭之恩,呂某必將莫齒難忘,他日定當厚報!」

王肅連忙還禮,道:「呂司馬若當真願意屈就,明天恰巧就是北宮諸王到沛王宮中給母后請安的日子,王肅願陪同司馬前往沛王府,以作引薦!」

當夜,呂種思緒萬千,輾轉反側,久不能寐。

王肅之行令他如釋重負,欣喜若狂!長久以來的陰霾竟有望在瞬間即將一掃而空,實在是福從天降!當真天無絕人之路,若非王肅與馬援碰巧有這層親緣關係,這個「喜」事無論如何也不會無緣無故憑空落下,正好砸到自己的頭上!

想到王肅的來歷,呂種突然間回憶起一事,心中一寒,立刻坐了起來,頓覺有如芒刺在背。

這王肅之父王磐雖是馬援兄長之婿,卻還是王莽家族後人!當初他遊走洛陽時,被馬援瞧在眼裏,即刻斷言:「王家,政治敗落,本應蟄伏在家,自守避禍,如今卻反而高調前來京師廣結闕廷權貴,盛氣凌人,早晚必會出事!」

馬援向來周密審慎,斷事極准,不但在疆場上百戰百勝,即便在官場上,也是屢說屢中!王磐結局豈能出他所料?不到一年,王磐果然就因捲入司隸校尉蘇鄴之案而死於洛陽獄中。

對此,馬援還曾叮囑告誡:「陛下初統天下,年號取名建武,意思即是重新開啟大漢天下。從今以後,海內就會太平安定了!但令人擔憂的是,皇家及開國王侯將相之子逐漸都要長大成人,但相應的約束規制卻未能得以建立,如果他們都廣結賓客,難免恣意放縱,放濫驕溢,莫能禁御,那時則大獄必然興起,你們一定要慎重誡勉啊!」

如今王磐之子王肅又來京師,會不會前仆後繼,步其父後塵?明日自己倘若隨王肅踏進北宮成為沛王賓客,會不會犯馬援所言『諸子並壯、大獄必興』之忌?此語一旦應驗,豈不大禍臨門,難逃厄運?

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一種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時都未曾感到過的恐懼感莫名而生。

但是,此刻已至山窮水盡,且其他道路已斷,若不縱身一試,又將如何走出眼前困境?

又轉念一想,那王磐當時的靠山是陰皇后二哥衛尉陰興、前大司空朱浮,是在陰興不幸謝世、朱浮被免職后,才捲入司隸校尉蘇鄴案落難的;而如今,王肅結交的北宮諸王,都是陛下親生皇子,地位要遠為穩固,權勢更加顯赫,這就與其父王磐的情況迥然不同,而且,這些王子個個年輕力壯,總不至於同時遭遇不測吧!

此外,馬援將軍雖然眼光敏銳,畢竟也是凡人,若真能斷事如神,自己又怎能落個身敗名裂的結局?足見,其言雖然有理,但也不可照本宣科,墨守成規!

不如先走一步,且看一步,不去必定日暮途窮,去則或有柳暗花明之轉機,未必就會萬劫不復!畢竟,人是活的,萬一形勢不妙,難道還不能急流勇退嗎?

當下,主意已定,他踏實下來,翻個身,便迅速酣然入睡了!

北宮,四面被堅固厚實的宮牆所環繞,牆外則是一座座連綿不絕的衛士居守的區廬,四角均築有角樓!辟有三門,南有朱雀門,與南宮建有復道相連,巍峨壯麗;東邊是東亮門,北邊朔平門,均都門外立闕!

王肅帶着呂種走的就是朔平門。這裏官吏們進進出出,衛士防範相對鬆弛,氛圍隨意輕鬆。這倒讓呂種深感意外,因為數年前,他曾從武陵壺頭前線日夜兼程馳奔洛陽向光武報告緊急軍情時,曾到過南宮,遠比此處森嚴得多。

一進去,左手是宮廷園林「濯龍苑」,右手則是奉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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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神靈的「方壇」,正中自北向南則是一連串的宮殿!其中最高大的是德陽殿,台基高二丈,東西近百米,可容近萬人,其他還有崇德殿、宣明殿、含德殿、章德殿以及芳林園等!

在德陽殿西側,則是便是佔地廣闊的校軍場,築有高台!王肅告訴呂種,每日下午都有南宮、北宮禁軍及京師周邊進京公幹的北軍將領們在此處比武,場面異常火爆!

德陽殿東側則是一座座王府!這裏雖然住着前皇后以及五位王子,但由於光武生性節儉,平素自己都白衣大練,故此這裏的所謂王府,邸第規模都相對較小,充其量也只是各自獨立成院而已,遠遠比不上外面的安豐侯竇府、信陽侯陰府等豪華氣派。

王肅自是輕車熟路,東彎西繞,就來到了沛王宮外,前腳剛邁進門檻,便聽得有人說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呂種司馬吧,儀錶果然不俗,魁梧雄壯,相貌堂堂,一看就是萬夫難當的勇將!」

堂檐之下,立有二人,前面一人白衣玉帶,略顯微胖,面容祥和,含笑而語;後面之人則身材高瘦,形容枯槁,眼眶雖小,目光卻是明亮犀利。

王肅快步上前見禮,道:「沛王英明,王肅不辱使命,已將呂司馬請來!」說着,轉過頭,道:「呂司馬,還不見過沛王!」

呂種慌忙行禮,道:「久聞沛王賢明,今能有幸一覽風采,此生心愿已足,怎敢還有勞降階相迎?」

「呂司馬過謙矣!伏波軍定隴西、平皖城、退匈奴、收嶺南、戰武陵,為中興我大漢基業,立下汗馬功勞無數,天下何人不知?呂司馬屢屢衝鋒陷陣,生死置之度外,征戰萬里。而本王只是出得堂來活動幾步腿腳,又足道哉!來,本王先給呂司馬引薦一人!」

言罷,轉身指向身後那高瘦之人,道:「此乃壽光候劉鯉!」

呂種早就聽說過此人,其父更始帝劉玄,馳名天下,乃是舉起義旗反抗王莽亂政的首位劉姓皇帝,與光武帝淵源頗深,既是漢室同枝宗親,卻也是光武帝之兄劉縯遇害的元兇!

當下無暇細思,趕忙上前見禮:「參見壽光候!」

劉鯉贊道:「久聞呂司馬大名,今見虎威,方才知道伏波軍何以能百戰百勝!」

「幾位且隨我到堂內詳敘!」劉輔領着三人,轉身步入堂內。剛落座,就聽得外面腳步聲聲急促,一人大袖飄飄,衣帶飛舞,匆匆而入,進來就笑道:「王先生,可曾把呂司馬請來?」

尚未等王肅開口,迎頭看見呂種,上下打量一下,便已道:「想必這位就是呂司馬吧!」

王肅答道「正是,稟濟王,這位就是伏波軍司馬呂種!」

呂種見濟王劉侃方面闊口,衣履光鮮,瀟灑飄逸,似笑非笑中自有一種威嚴,連忙稽首。

「伏波軍裁撤在即,不知軍中眾將有何打算?」劉侃入座后,單刀直入。

「實不相瞞,眾將皆言多年來伏波軍出生入死,征蠻族、討匈奴、克羌部、剿滅善道邪教……,縱然沒有功勞,多少也應有些苦勞。如今說撤就撤,空有拳拳報國之心,倉促之間卻難以一時尋得出路,軍心不穩之像已露!」呂種坦然相對。

劉侃嘆了口氣,道:「這樣一支百戰雄師,就此解散,着實可惜,說起來就令人鼻酸!日後若再錘鍊出這樣一支常勝之軍,可着實就難了!」接着,他望向劉輔,道:「二王兄,咱們得想想辦法啊!」

實際上,光武的諸位皇子中,前太子東海王劉強年齡最長,其次則是現太子劉庄。然而,由於陰后諸子與郭后諸子各自居於南北宮,相互往來極少,故此,北宮諸王之間按彼此年齡稱兄道弟時,並未把南宮諸王算內。

沛王劉輔道:「此乃軍中之事,且父皇英明神武,勿用我等操心,咱們還是先把聖賢書讀好為上!」

濟王劉侃不以為然,正欲開口,眼睛一瞥,卻對着門外說道:「四弟,怎麼又躲在門外,還不進來?」

「呵呵,還是三哥眼神好!」一個年輕人訕訕走了進來,笑道:「最愛聽三哥高談闊論,生怕進來打斷,故此在外凝神傾聽,漏掉一字都覺可惜!」

「一字不漏,以便暗中報給父皇?」濟王劉侃笑道。

「這種玩笑開不得,三弟!」沛王劉輔一本正經提醒道。

呂種見剛進來之人身形瘦削,精緻秀氣,被稱四弟,早知是淮王劉研,在三人對話的間隙,上前躬身見禮。

濟王劉侃繼續道:「這伏波軍戰功赫赫,戰力強悍,在漢軍中可謂首屈一指,且外憂內患,尚未蕩平,父皇卻要急着裁撤,真是莫名其妙,各位之中有誰可知其中緣由?」

壽光候劉鯉道:「聽說是那虎賁中郎將梁松一再提議,陛下方才下此決心!」

淮王劉研忽道:「那梁松卻又為何一再提此建議?」

「這?」壽光候劉鯉頓時無語。

淮王劉研望向呂種,問道:「聽說這梁松還是馬援將軍生前摯友梁統之子,皆為西州同鄉,感情類同子侄,卻屢次三番力主裁撤叔父軍號,當真是鐵面無私啊!」

呂種與他初次見面,且在大庭廣眾之下拋出這敏感話題,自是不敢多言,只能含笑不語。

淮王劉研卻徑直繼續說道:「呂將軍不清楚此間內情,倒不足為奇!但是,京城皆傳馬援愛財如命,視將士之命如草芥,是否屬實?呂將軍追隨此人多年,這點總該知曉吧?」

呂種身體一震,眉毛一揚,忽然間又猶豫了一下,頓時欲言又止。

淮王劉研似乎沒有在意,接着道:「數年來,關於馬援之事,本王心中一直有疑,卻又始終不得其解,如百爪撓心。呂司馬或是能助本王破此心魔之人,但本王又不想勉強於你。故此,只是提出心中疑問,若非實情或不便回答,盡可不必理會;但若是實情,能否點頭以示本王所論不謬?」

劉輔、劉侃、劉鯉、王肅等人無不對馬援一案均感困惑,但又苦於是光武本人親自所定鐵案,屬闕廷絕對禁言之列,今見劉研如此直言相詢,頓時激發起眾人好奇之心,故均不阻攔,皆凝神屏氣,注視着呂種。

呂種見淮王如此見說,幾近於求,已無退路,更不敢有絲毫得罪,迫於無奈,當下只好點點頭。

眾人無不心中竊喜,急等下文。

劉研道:「馬援生前最後一戰發生於建武二十四年,當時武陵五溪蠻夷叛亂,陛下派遣威震西南的得力大將武威將軍劉尚前去征討,未曾想竟全軍覆沒!於是,闕廷二次派軍征剿,朝中諸將俱都踴躍請戰,馬援尤為積極!陛下憐憫他年事已高,試圖阻止,可馬援固執己見,堅決要率軍出戰,可有此事?」

呂種點頭。

壽光候劉鯉插言道:「陛下雖崛起於阡陌,卻僅用區區三年即中興漢業,奠定乾坤,文治武功天下無人可及,手下猛將如雲,所向披靡!這馬援顯是以為大漢只有他才是棟樑,眼空四海,目中無人,壓制賢才,且不顧年事已高,不聽陛下勸阻,一意孤行。如此自負、貪功、老邁,焉能不敗?」

沛王劉輔聞言,正色回道:「本王卻聽說馬援收復嶺南后,路遇故人時曾坦露肺腑之言『如今匈奴、烏桓尚在襲擾北境,我打算再向陛下請令反擊。好男兒當為國家安定,不惜捐軀於邊疆野地,以馬革裹屍還葬!怎麼能卧在床上讓兒女伺候自己呢?』」

眾人盡皆動容嘆息,廳堂陷入一片寂靜。

半晌,劉研方才打破沉默,道:「馬援兵發武陵,在臨鄉初戰告捷后,追敵至壺頭,突然天降炎氣,瘴暑並疫,軍中多有感染,每日死者甚眾,不久亡者大半,可他卻拒不撤軍,可是實情?」

呂種面上現出痛苦表情,眼眶微紅,點了點頭。

濟王劉侃道:「可本王卻曾聽說,那馬援素以愛兵如子和用兵如神著稱,常能激發士氣,以少勝多。當年任隴西太守時,以區區三千之眾,屢敗數倍於己的羌人諸部,懾服兇悍的羌戎,使得隴西清靜至今,可有此事?」

呂種點頭。

濟王劉侃不等餘人說話,繼續問道:「他還曾給陛下獻計擊破天水隗囂和西蜀公孫述,親自統兵擊退和剿滅隴西、匈奴、烏桓、皖城等各路敵軍,這些事也不是訛傳吧?」

呂種頷首。

沛王劉輔也忍不住插言道:「馬援在收復嶺南、交趾后,在駱越之地修水渠,興農業,漢、越百姓分律而治,一直相安到現在?可是實情?」。

呂種迅速點頭。

沛王劉輔與濟王劉侃俱都望向淮王劉研。

淮王劉研卻恍若未聞,徑直問道:「但此間卻有傳聞,馬援在駱越之地,大肆搜刮民財,將當地珍寶明珠文犀裝入大車,派人送回京師家中。後來已被虎賁中郎將梁松、於陵侯侯昱與同在前線的副將馬武等共同在陛下面前舉證,此事確鑿吧?」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眾人目光一齊聚焦在呂種面上。只見他眉頭緊鎖,面目扭曲,抽動半晌,終於點了點頭。

眾人見狀,盡皆默然。

沛王劉輔仰天長嘆,道:「怪哉!這伏波將軍,馬援馬文淵,究竟是何許人也?」

壽光候劉鯉道:「此事不足為奇!世間道貌岸然者、口是心非者、欺世盜名者比比皆是!」

淮王劉研得意洋洋的望向沛王劉輔,劉輔則只是不住吁嘆。

濟王劉侃見狀,知已問不下去,遂把話題一轉,道:「呂司馬久歷戰陣,弓馬嫻熟,今日可否抖露幾手,讓在場大夥兒開開眼界如何?」

王肅忙跟着附和道:「是啊!呂司馬身經百戰,俱都毫髮無損,安然而歸,定有絕技護身!」

呂種抱拳道:「全憑上天眷顧,僥倖而已,呂種這點微末小技,怎敢在各位王爺面前獻醜?」

濟王劉侃道:「呂司馬不必過謙!宮中有一演武場,寬敞開闊,平素此間將士、諸王門客均在此肄習戰射,久而久之,南宮將領以及王侯將相的世子們聞訊也經常來此切磋技藝。呂司馬不妨在眾人面前一展身手!」

眾人齊聲叫好,就連一向斯文好靜的沛王劉輔也破天荒要一同前去觀看,堂內氣氛登時一下熱烈起來。

「好熱鬧,今日怎麼一反常態啊!」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信步踱了進來。

「皇舅來的正好,這位是伏波軍司馬呂種,我等即將前去演武場,可願一共前去?」沛王劉輔道,「呂司馬,這位是綿蠻侯!」

呂種一聽,知來人是前皇后郭聖通之弟綿蠻侯郭況,忙上前見禮。

綿蠻侯郭況微笑道:「本侯真是來巧了,正好得以一飽眼福!適才在你們母后那裏,看到東海王正在旁相陪。咦,沂王劉殷素喜舞刀弄槍,此刻如何不在,哪裏去了?莫非最近一直還是晝伏夜出么?」

濟王劉侃道:「大哥每次見到母后,都要陪上半天。我等則問過安就先出來了!」

淮王劉研道:「自從大哥成了東海王,不再是太子,劉殷那小子便立刻改換門庭,就差搬進南宮太子那裏去住了!」

沛王劉輔喝道:「四弟休要口無遮攔,信口雌黃!這五弟生來任性不羈,行事瘋癲,經常溜出宮到市井中嬉鬧,你又不是不知?他自幼便與南宮太子交好,這你也知曉;大哥改作東海王之事,乃是陛下乾綱獨斷,與他何干?」

綿蠻侯郭況插言道:「那咱們就一同前去演武場,淮王,還不頭前帶路?」他素來溫文爾雅,恭謙下士,深受宮中眾人尊愛,在闕廷中也頗得聲譽。

淮王劉研聞言不再爭辯,轉身出堂,在前引路。

呂種耳尖,未走多久便隱隱聽到一陣陣擂鼓吶喊之聲。他久在軍營,這聲響再熟悉不過,本以為北宮乃是皇子居所,理應舒適清靜,衛士少而精,然而這助威之聲卻響遏行雲,如排山倒海一般,聲勢驚人,聽起來足有不下千人。

穿過德陽殿後,前面便閃出一塊空曠場地,中間有一高台,四面圍有無數披甲軍人,層層疊疊,俱都翹首向中央觀望,喝彩之聲不絕於耳。

高台之上,有兩個人手持棍棒,正在酣戰,你來我往,穿花繞樹,盡皆坦露上身,肌肉暴凸,肢體健壯!

諸王與呂種剛到近前時,二人便已分出高下,其中一人大吼一聲,揮起大棒凌空砸下,另一人急忙舉棍相應,卻不料對方乃是聲東擊西,一個掃堂腿從下盤襲去,當場摔個四腳朝天,手中大棍拋出數米開外。

那勝者哈哈大笑,道:「強攻不成,只能智取了!」說完轉過身來,呂種大吃一驚,竟是昨日在十五酒家中撞見的那位黑面少年—徐五!

身後淮王劉研憤憤說道:「這老五就會用詐!」

王肅也道:「若是提刀上馬,真刀真槍的廝殺,他怎能是城門校尉之敵?」

呂種又是一驚!

現在,他終於可以確定那個神秘的徐五的身份了!原來,他竟然就是諸王口口聲聲的「那個任性無羈且經常出宮廝混的五弟」沂王劉殷,心中的謎團頓時得解!

而同劉殷過招的那個對手,昨日王肅也曾經提到過,應是郭后的侄子,綿蠻侯郭況之子,羽林右監郭駿。

果然,郭況笑道:「未見得,郭駿雖然自幼習武,但畢竟沒經過戰場實戰錘鍊過,縱然上馬再戰,恐怕也難在沂王面前討得便宜!」

周圍眾軍聽見他們說話,紛紛回頭,盡皆大驚,立刻給他們讓出道來,不斷有人稽首見禮。

這裏果然是京師漢軍的將領們不請自來的聚集之地,除了昨日王肅提到的那些二代君侯外,還有許多是呂種曾聽聞其名卻從未見過其人的將門之後。

沂王劉殷此刻已穿上衣衫,興沖沖跑了過來,拭去額頭汗水,連忙給皇舅與各位皇兄見禮。

綿蠻侯郭況贊道:「沂王習武刻苦,每見一次,都精進不少,將來必可獨當一方,大漢何愁四夷再來犯境?」

沛王劉輔道:「我等弟兄幾個,就屬五弟最皮實,經得起千錘百鍊!」

淮王劉研道:「一早尋你不見,原來是跑到這裏撒野來了!來,我給你介紹一位真正勇士,伏波軍司馬呂種!」

劉殷見到呂種,頓時一愣,眼神不由得異樣的一閃,隨即道:「不愧是常勝軍名將,雄姿英武,與眾不同,令人一見難忘!日後定當詳細請教!」

呂種知他一語雙關,忙道:「沂王平易近人,竟親自屈尊下到場內習練,呂種肉眼凡胎,未能識得泰山,望其恕罪!」

劉殷會心一笑,道:「呂司馬疆場廝殺,不畏刀劍,屢克強敵,那才真能稱作武藝高強,令人欽佩,今日可否讓我等大開眼界?」

濟王劉侃道:「我等就是為此而來,瞧,就連二哥的大駕,也給驚動了!」

淮王劉研道:「老五,你整日舞刀弄棒,剛才二哥還誇讚說諸皇子中數你武藝最強。不如,與呂司馬過過招,一起給大夥開開眼?」

呂種連忙道:「末將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沂王為敵!」

濟王劉侃道:「這樣吧!五弟,你與各軍將領交往頻繁,對他們最為熟悉,從中選出幾個佼佼者,與呂司馬走上幾合吧!」

「就依三哥!」沂王劉殷道,望向呂種,問道:「馬、步、騎、射,不知呂將軍擅長哪些技藝?」

呂種今日此行目的就是要在諸王面前顯露本領,故此不再謙讓客套,道:「這些都是平素對陣時缺少不得的!」

「呂司馬神勇,竟是樣樣俱全!」沂王劉殷贊道,隨即轉身上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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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朗聲道:「眾軍聽着,今天來了一位淮王的友人,馬、步、騎、射各藝,無不精通,且從未逢過對手!淮王曾言,京師漢軍中無人能與之匹敵;倘若有能勝之者,願賞重金!本王不服,現欲從諸君中選出技藝佼佼者,與之比試一下高低!此間可有敢應戰者否?」

台下眾將聞言,立時群情激昂,紛紛揮舞著粗壯的胳膊示意請戰!

淮王劉研不料他會有此一說,猝不及防之下,百口難辯,又驚又怒,急得滿面通紅。

濟王劉侃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望向呂種道:「呂司馬,可要打起精神拿出真本領,莫讓淮王破財啊!」

綿蠻侯郭況捋須微笑道:「這沂王真是夠機敏,瞬間竟能想出這麼個餿主意來捉弄淮王!」

此刻,在台上的沂王劉殷揮手讓秩序安靜下來,向下看了看,道:「今天大夥到的挺齊整啊!該來的,差不多都到了!聽清楚了,被我點名者,立即上來!」

整個演武場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越騎校尉王平,上來!」

「射聲校尉蓋扶,上來!」

「步兵校尉馬檀,上來!」

不及他的話音落下,三位英挺的年輕將領早已迫不及待的飛奔到台上。

劉殷點點頭,道:「呂司馬,也請上來!」

呂種抖擻精神,大步流星,走了上去,向四面稽首抱拳。眾軍目光一同匯聚到他身上,有人當即認出呂種,低聲議論道:「原來是伏波軍中的司馬呂種,那可是勇不可擋啊!」

沂王劉殷聽見,道:「不錯!伏波軍確實英勇善戰,可我京師各營漢軍也皆是百里挑一、勇不可當的精銳!但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今日且比試一下,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最強者!」

眾軍高聲鼓噪,歡動如雷!

「那比什麼呢?」劉殷自問自答道,「軍中常規技法不外乎騎、射、步戰,今天咱們就比試這三項!」說完,又指著那三位年輕將領道:「這幾位大家都熟悉,不必我再一一介紹了吧!他們都是將門之後,京師漢軍騎、射、步三個兵種的統領!就由他們與呂司馬較量一下吧!」

眾軍齊聲吶喊,給三人鼓勁!

「那好,就從馬戰開始!來人,備好兩副盔甲與兩匹戰馬!」沂王劉殷回身,對着呂種與越騎校尉王平二人道:「雖然只是比試,點到為止,但畢竟刀劍無眼,請各自留神!」

呂種、王平點頭稱是,轉身下台,有軍士領路,到得前面馬場,各自披掛整齊,提矛縱身上馬,相互對視,嚴陣以待!

劉殷喝令開始,隨即親自操起鼓槌,為二人擂鼓助威!

王平之父阜成侯王梁,早年曾是北郡漁陽的縣令,與廣平侯吳漢、安平侯蓋延等追隨劉秀,一同度過了在河北的最為危難的歲月,扭轉了戰局;隨後堅守河內郡,屢退強敵,保住了漢軍的大本營;接着,跟隨光武從征關東,屢立戰功!

王平自覺得其真傳,並未將呂种放在眼中,當下縱馬挺矛,直取呂種,見被輕鬆躲過,回馬又刺過來,呂種揮矛格開。

數合過後,雙方高下立判!那王平雖是年輕氣盛,矛疾馬快,屢屢出手,但就是刺不中對方;而呂種則是經驗老道,氣定神閑,遊刃有餘。

呂種本意欲讓他自知不敵,主動認輸,殊不料王平好勝心實在過強,累得氣喘吁吁,可就是不願住手。無奈之下,他只得出手,將矛刺向對方咽喉,那王平早已眼冒金星,見狀大驚,急忙橫矛擋住,不料此舉卻正中呂種下懷,但見他手腕一翻,王平之矛脫手而出,掉落地上。

呂種略一欠身,道:「承讓!」接着下馬卸甲,回至台上。

沂王劉殷大聲道:「呂司馬果是名不虛傳!首戰結果,伏波軍司馬呂種勝北軍越騎校尉王平!」

隨後,他又吩咐軍士取過兩副弓箭,道:「第二陣,比試射術!」

射聲校尉蓋扶與呂種均上前數步,各自接過弓箭。

馬檀道:「請問沂王,為何不設立箭靶,沒有目標,如何比試?」

劉殷笑道:「你是射聲校尉,箭法自是不俗!而呂將軍,疆場馳騁數載,更是箭無虛發。若尋常比試,你二人焉能分出勝負?故此,我這裏有個計較,保管能測出你二人中究竟誰更勝一籌!」

射聲之意是雖在冥冥之中,聞聲即能射中,而校尉則是年俸二千石之職,官階等同於郡守,足見蓋扶射術之精湛。

台下,濟王劉侃道:「此戰必定精彩,這蓋扶乃是虎牙大將軍蓋延之後!其父蓋延,臂力奇大,能彎弓三百斤,只可惜英年早逝!」

淮王劉研卻在一旁自言自語:「這老五,這些年經常在外面廝混,真是學到不少旁門左道!」

旁側有人接茬道:「出去摔打歷練當真不錯,此時的他早已不是那個整日裏被人欺辱得哭哭戚戚的毛孩子了!」

眾王聞聲回首望去,東海王劉強與另外一位高瘦文士不知何時竟站到了身後,遂連忙一齊見禮!

沛王劉輔笑道:「自入北宮以來,眾弟兄中,只有大哥與我從不來此喊殺之地。今日,見呂司馬到來,忍不住好奇,便湊個熱鬧來開開眼界,故此就破了例!大哥為何一反常態,竟然也親臨這逞強好勝之所?」

東海王劉強聲音不大,卻條理清晰,節奏分明,道:「從母後堂內出來后,聽聞有伏波軍中之人到訪,就想到前堂一見。不料你等都已不在,恰巧遇上言中先生,才得知你們去向,本想打算徑直回宮,卻耐不住言先生竭力相勸,故此一同前來,觀看熱鬧!」

沛王劉輔笑道:「言先生當真是海內奇士,別人做不到之事,他總能手到擒來。比如大哥,一旦拿定主意,就連陛下都難以讓他改變,可這言先生,竟能破天荒的把您請到這裏來!」

那位名叫言中的高瘦文士笑道:「沛王都難得來了,東海王豈能不到?」

濟王劉侃道:「終究還是二哥結交廣泛,慧眼識才,能將言先生這等高人請作賓客!小弟真是羨慕啊!」

話未落音,王肅提醒道:「三位王爺請看台上!」

只見呂種與蓋扶各自一手持着彎弓,一手持着三支箭,箭囊中還另外斜插三支箭。

二人互施一禮后,呂種將手中之箭先後射向空中,就在即將墜落之際,蓋扶迅速張弓,也未見瞄準,轉瞬之間,亦把手中三支箭向上射出,正中呂種先前射出之箭。三聲金屬相撞的脆響,六枝箭在空中相撞,直直墜落到地面。

眾人一起喝彩,呂種也贊道:「蓋校尉神箭,不愧是虎牙大將軍之後!」

蓋扶謙道:「謬讚!呂司馬請留神!」說罷,將手中之箭射向天空,與適才不同的是,他竟是一把將三支箭同時射向空中,而非先後施射!

呂種措不及防,頓覺錯愕,但隨即明白蓋扶之意,當下微微一笑,就在空中三支箭即將調頭墜落之際,立時將手中之箭一併射出,但見空中六枝箭相撞,卻只發出一聲脆響,旋即栽落地上。

「佩服!」蓋扶此刻真是心悅誠服。剛才,沂王劉殷讓他們各拿三支箭,射向空中,互作箭靶,互測對方射術,其本意是各箭先後而射。

這蓋扶十分機靈,知道遇到勁敵,但瞬間就抓住劉殷話語中的漏洞,並未按照先後順序而是一次就把三支箭同時射向空中,期盼以此出奇制勝,擊敗呂種!

但那呂種乃是何等人物,多年沙場廝殺,戰情千變萬化,隨機應變乃是再正常不過之事,當即憑本能即興發揮,反而一舉中的,勝得令人心服口服!

「次戰,射術,伏波軍司馬呂種再勝北軍射聲校尉蓋扶!」沂王劉殷大聲宣佈,「最後一場,比試步戰!」

早就躍躍欲試的馬檀大步來到場地正中,站到呂種對面。有軍士呈上兩根比武常用的碗口粗細的特製大棒,即可當棍用,又可當戈或矛使用。

二人各領一根,互施一禮后,拉開架勢,對視中,緩緩向前,尋找對方破綻。

馬檀見前面兩場全輸,挽回京師漢軍顏面盡皆落於自己一身,自是不敢怠慢,想先穩守數合,待熟悉對方路數后,再反戈一擊。

呂種見他不主動進攻,便已猜知其策略,倒也想試試他的真實本領,於是大吼一聲,快步搶上前,掄起大棒迎頭砸去。

馬檀急忙縱身閃開,呂種緊接着又是橫掃一棍;馬檀將大棒立起,從側面攔住,二棒相交,兩人都震的身形一晃。

如此往來數合,馬檀慢慢熟悉了呂種的招數,原來他擅長馬戰,步戰相對生疏一些,於是開始逐步進招,他不愧是步兵校尉,果然擅長短兵相接,把手中兵器舞得風生水起,一棒緊似一棒,不多時便把呂種罩在一片排山倒海似的棒林之中!

濟王劉侃道:「這揚虛侯馬武寶刀不老,如今自己還能統軍作戰,而且平日在馬檀身上也沒少耗費心血,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咱們這位勇不可擋的伏波司馬只怕今日要栽在他手上了!」

「不盡然,此時議論勝負,為時尚早!」隨東海王而來的那位言中先生忽道,「我觀呂司馬方才未亂,反而是勝券在握,而馬校尉如此不遺餘力,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王肅知他卻有些來歷,是由東海王劉強特意推薦給二弟。沛王劉輔與其第一次交談,便覺此人博通經籍、學行高明,當即引為師友。后凡遇疑難問題,向其請教,每問無所不答,故在眾門客中,自是另眼相加。但這言中先生性格卻十分古怪,平素里很少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只是被看見常與沛王密談,所以在他人眼中,難免顯得有些清高,而在王肅看來,卻是行蹤詭秘。

今日見他竟開金口誇讚自己推薦之人,王肅對他的印象立刻有所改觀,當下請教道:「不知言先生何以知之?」

「是啊,先生溫五經,習六藝,學冠五車,飽讀史書,莫非對這武學一道,竟也精通?」沛王劉輔有些驚異。

「相通與相異,是世間萬物之道,武學一脈也概莫能外!」言中道,「呂司馬與馬校尉雖同是習武,但一個習的是武功,一個卻是武藝!」

「哦!這二者竟還有不同?」濟王劉侃亦覺好奇。

「區別大了!」言中直言道,「這馬校尉自幼所習,皆以其父要求為準,訓的是動作;日常所練,分出高下即可,輸了可以重新來過,逐步推進技藝進境;而這呂司馬的攻防技法,乃是從疆場中與對手真刀實槍的以命相搏中一點一滴積累得來,練的是本能;閃展騰挪中,招招性命攸關,豈容絲毫差池閃失?又焉能有機會重新來過?試問,這二者能相提並論乎?言某觀之,不出三合,呂司馬必勝!」

眾人皆服,交口稱讚。

濟王劉侃素來自視極高,聞言也嘆道:「先生高論,令人如沐春風,耳目一新!」

話音未落,果然台上勝負已分,馬檀腿部中棍,被擊倒在地。呂種慌忙上前將其攙起,連聲得罪。

沂王劉殷朗聲宣佈完結果,便攜著呂種走下台來,回到東海王等一干人面前。

淮王劉研上前對着劉殷當胸就是一拳,啐道:「我幾時懸賞與呂司馬比武了?此事,不好好說個清楚,不能算完!」

濟王劉侃道:「呂司馬不是已經幫你把賞銀省下來了嗎?你須當好好重謝呂司馬才是!」

沛王劉輔道:「還不過來拜見大哥!」

沂王劉殷與呂種連忙上前見禮。

呂種自是久仰其人,知他原是太子,后見其弟劉庄聰明睿智,自幼就能斷國事,着實強於自己,遂主動讓出太子之位,自己則甘心去做了東海王。

在呂種此前的想像中,即便不做儲君,無論如何,前太子也應是一派養尊處優、雍容華貴之像,然而,現實恰恰相反,眼前之人看上去卻是那麼蒼白憂鬱,文靜瘦弱。

東海王劉強輕輕咳了幾聲,將急促的呼嘯調勻后,遂道了聲免禮,隨後指著身旁一人,道:「這位是言中先生,你們也來見過!」

沂王劉殷平日裏神出鬼沒,經常不在宮中,而言中恰巧又只是聞沛王有事才應召而來,故此二人彼此都知曉其名,今日卻也是第一次正式相見。

傳聞言中才高八斗,學通古今,他本以為應是與大哥、二哥氣質相仿的文士學究模樣,不料卻是一位偉岸雄武之士,而且目光如炬,當下笑道:「早就聽過先生大名,今日一見,當真是容貌堂堂,國之光輝!」

沛王劉輔道:「你還真沒說錯!適才聽言先生點評呂司馬與馬校尉,我等頗得要領!」

沂王劉殷望着眼前這位二哥的滿臉福態,再看看大哥的文弱體態,實在忍禁不住,竟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你們二人竟得了要領?難道現在已能上馬刺殺不成?」

「五弟,莫要看不起我等讀書人!既相通,又相異,萬物之道也!」沛王劉輔正色道。

「這文武豈能相通?小弟自小隻聽世人常言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倒是從未聽過哪位讀書人竟能從書中讀出萬夫不當之勇?」沂王劉殷笑道。

「這?」沛王劉輔一時無言。

「沂王此言有待商榷!」言中忽道,「文武之道,當有張有弛,相伴而生,方為大器!」

「先生所言,貌似有理!」沂王劉殷道,「但凡事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千言萬語,不如憑事實說話!」

「哦,沂王之意是,只信眼見?」言中問道。

「不錯!」

「若真是見到,又當如何?」

「本王自此信服先生,且在城中東市路口十五酒家,請先生品美酒,吃好肉,賞美景!」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如此言某便讓王爺就此改變對讀書人的成見!」言中似乎胸有成竹,道:「那就請沂王指定一名將領,與五體不勤的書生比試一下?」

沂王劉殷聞言一愣,道:「先生之意,是現在就比?」

「不錯,趁熱打鐵,藉著諸位王爺都在場,順便做個證人!」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卻見兩人已立下約定,均感錯愕,特別是東海王與沛王,見言中一個滿腹經綸的書生居然要捲起袖子與人動手過招,而且揚言不僅對手任選,還要當場就見高下,顯是未把滿場武夫放在眼中,更覺匪夷所思,但瞧他當真的神態,卻又不似虛張聲勢,遂不約而同的都替他捏著汗。

「先生,這個玩笑實在開不得呀!眾目睽睽之下,切忌意氣用事!」沛王劉輔提醒道,生怕他有個閃失,故此善意的搬出個台階。

「是啊!莫非本王哪句言語不當,冒犯了先生?」沂王劉殷有些不解的問道。

兩人這一問,那言中反而更加得理不饒人,瞪大眼睛,道:「言某雖然是一介書生,亦知軍中無戲言!為證實所論不假,索性就與適才連勝三場的呂司馬見個高低!」

呂種見他突然提到自己,也吃一驚,連聲推卻,眾人也都連忙跟着解勸。

那言中天生固執倔強,扯住呂種,轉身就往台上走!

沛王劉輔知道拗他不過,瞪了沂王一眼,轉頭對着呂種說:「呂司馬手下留情,莫要傷了言先生!」

二人上得台來,各自從兵器架上取了棍棒,那言中二話不說,舉棒就砸。

呂種本欲敷衍一下,儘快了事,於是使出三成力,橫棍迎頭攔住。棍棒相交,一人當場被震得退後數步,當其穩定住身形時,出乎場下眾人意料,此人竟是呂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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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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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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