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市路口

第一章 東市路口

晨曦初露,清風襲來,將一面巨大的猩紅漢旗緩緩拂起,盡情展開!隨後,城上其他的數百面漢旗也紛紛跟着翩翩起舞,與雲蒸霞蔚的金色天空相互輝映,天地之間頓時瑰麗絢爛,瑞彩萬千!

此城,位於洛水之南,故稱洛陽,曾是周之故都,號稱為天下中心,所以又有得洛陽者得天下之說。果然,建武初年,也就是公元二十五年,光武帝劉秀在此延續了漢祚,史稱東漢!

這裏,洛水與伊水交匯,四通八達,物產豐富。自光武建都以來,此處的戰火逐漸平息,百廢俱興,家給人足,安業樂產,逐漸恢復了往昔的繁華富庶。

雄偉城闕中天而起,樓台庭閣鱗次櫛比,傲然林立;斗拱高聳,檐角萃飛;街巷縱橫,花光滿路;簫鼓喧空,沸地笙歌;車水馬龍,行人熙攘。翩翩巍巍,顯顯翼翼,一片盛世來臨前的勃勃生機!

在興旺熱鬧的市井之中,一位魁梧大漢卻眉頭緊蹙,滿面愁雲,心事重重,周圍的一切清平盛景離不開他昔日的冒死拼殺,而今日似乎就與他沒有了關係。他牽着跟隨自己衝鋒陷陣多年的寶馬雄駿,低着頭邁著沉重的步履緩緩而行。

他名叫呂種,自幼苦習武藝,弓馬嫻熟,從軍后一直追隨伏波將軍馬援南征北戰,安邊定遠,戰功赫赫。

可最近,闕廷再一次流出了要裁撤伏波軍的傳言,這讓以他為首的伏波軍將士們忐忑不安,如坐針氈!

長期以來,家中生活來源皆出自他一人,而伏波軍主將馬援將軍生平又淡泊名利,治軍嚴明,從不劫掠民財,軍中將領也無不嚴律自守,都是清貧持家。以往,靠着官俸以及疆場殊死拼殺而博來的戰功獎賞,尚可度日;如今,若被闕廷裁撤,便是絕了生計,家中立刻捉襟見肘,必然難以為繼。作為區區一介武夫,除了刀槍拳腳外,別的謀生技藝一概不通,滿門老幼的生活又將怎麼能維持下去?

在漢軍編製中,拱衛京師洛陽的南軍、北軍、虎賁、羽林等諸軍才是真正的常設軍種,而伏波軍只是在海內外出現重大戰事時方才組建出擊。

如果馬援將軍仍然健在,儘管光武帝極力推行偃武修文之策,以文治天下,卻也不會斷然裁撤伏波軍。因為,在平定西部羌戎、中部善道教、南部蠻族的叛亂后,下面一個伏波軍欲交鋒的對手便輪到了雄踞北方塞外的匈奴、烏桓、鮮卑等這些天性兇殘的悍勇勁敵!

光武自己本人就是一位傑出的軍事天才。昆陽大戰中,以數千之眾大破王莽的百萬大軍,一戰成名!而馬援的歸附,則更是令他如虎添翼,逐漸淡出一線戰事,抽出精力專心治理天下,因為馬援讓他足以藐視一切對手,常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對他言聽計從到了「每有所謀,未嘗不用」的地步!

而馬援則更是慧眼識英雄。王莽亂政,漢祚中缺,海內分崩離析,群雄割據。馬援第一面見到光武,便稱其「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在他眼中,光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從而忠心追隨,征戰四方,重新統一華夏,恢復漢室。

然而,一年前,也就是建武二十四年,武陵蠻族首領雷遷聚眾作亂,殺害當地漢家吏民,為患一方!光武派遣威震西南的漢軍名將劉尚前去平定,殊不料竟遭全軍覆沒,噩耗傳來,震動朝野。

光武於是再次遣派馬援討伐,戰事初期進展順利,但進入熱伏天後,卻因遭遇暑氣酷疫而不得不在重巒疊嶂的武陵山中陷入苦戰!

出人意料的是,馬援本人竟在艱阻險絕的壺頭山前不幸染疫病亡,一代璀璨奪目的將星就此殞沒!消息傳出,天下百姓仰天號泣!

然而,更為令人震驚的是,素來溫仁多恕的光武聞訊后卻忽然一反常態,大發雷霆,不但不撫恤馬援等殉國將士家屬,反而立即撤回他的新息侯爵位,並詔令徹查敗因,嚴厲追究其責!

這一舉措實在匪夷所思,再次震動闕廷,以司徒、太尉、司空等三公為首的滿朝文武盡皆不明其因,困惑不解!而馬援家人更是不敢將運回京師的伏波將軍靈樞葬入祖陵,只是臨時買下城西的數畝薄田草草槁葬而已。親朋好友們也不敢前去弔唁!事後馬援夫人與子侄們草索相連,跪在光武所居南宮的雲雀門前請罪!

相應的,不敗雄師伏波軍的命運驟然隨之急轉直下!出征之前,馬援在京師的威望如日中天,「閑於進對,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輔長者,下至閭里少年,皆可觀聽。自皇太子、諸王侍聞者,莫不屬耳忘倦」,其麾下的伏波軍也是所向披靡,威震八方,令人景仰。而如今,伏波軍建制的取消已是箭在弦上,大勢所趨,軍中人心惶惶,就連那些功勛素著的將領們也不得不四處尋找出路!

連日來,呂種不遺餘力的奔走於闕廷上下,本以為憑藉自己精湛的武藝與過往的戰功,在京師這麼多的漢軍中謀個位置理應不是問題,但實際情況遠比預想要嚴峻得多。各軍建制均已滿員,實無空缺可填。他甚至自願降至都尉、都伯一級效命,竟也到處碰壁,不能如願!

饒是這位在沙場上歷經九死一生的漢軍悍將,哪怕身陷兇險萬分的敵陣之中都從不曾皺過一下眉頭,但對眼前所面臨的窘境卻已是連續數月徹夜難眠,束手無策!

只有一點,他還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悶在家中坐等肯定是沒有出路的!出路出路,只有出去才有活路!哪怕是四處閑逛,漫無目的,因為天上就是掉餡餅,也落不到屋中。

今天,去拜訪了城門校尉的公府,看看京城的門軍中是否能有空缺,但依舊一無所獲,又空轉一個上午。一籌莫展中,忽然聞得一陣酒香迎風撲鼻而來。平日裏聚居軍營的豪爽武人,大都好酒,呂種自然也不例外。當下酒癮立刻上來,頓覺精神一爽,抬頭看看日頭,已是正午,又側首看看左右,原來不知不覺中,竟已到了四通八達的東市街口!

這裏是京師最負盛名之地,食館酒肆、教坊樂府、鴻雁尺素、話本瓦舍......既有繁華,也有煙火。他連年在外征戰,在京時間不多,所以此前難得來此遊逛,今日無意之中,居然已身臨其境,索性既來之,則安之,便舉目四顧,尋找酒香的來處。

驀然間,令人驚異的是,多年軍旅生涯所練就的本能直覺,讓他敏銳的感到眼前這繁榮興旺的市井百象中竟然透出一種的無形的殺氣!怎麼會這樣?他忙定睛細看,四下里,無論是坐立的商賈里,還是過往的行人中,都有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壯漢混於其內。他們身形筆直,步伐矯健,目光機警,與其周邊鬧市的繁華氛圍所形成的反差非常鮮明。

「這些軍漢埋伏在此間作甚?」他心中一凜,但旋即一轉念「京師重地,天子腳下,誰人敢在太歲頭上東土?」或許是這段時日,自己心力交瘁,難免會出現錯覺,又頓時釋然。

然而,越往前走,卻越覺得不正常,他們中很多人雙手俱都籠在鼓鼓囊囊的袖中,顯然是暗藏着兵器;而那些停在道旁的馬車上的小商販們,也並不忙於吆喝叫賣,招徠顧客,而是不住環顧四周,還不時朝他投來異樣的目光,明顯平日裏訓練有素,今日更是有備而來!

他頓時警覺起來,暗自尋思:這些人手執兵刃,暗伏鬧市,究竟意欲何為?莫非要出大事?且先找到那家香味誘人的酒肆,便吃便看,靜觀其變,再做計較。

適才的酒香是從右前方不遠處的一家酒肆中飄出來的,門前柳樹成蔭,樓檐下斜插有一旗,上書「十五酒家」!

呂種牽着馬走到近前,抬頭望去,但見樓閣高聳,柱壁雕鏤,加以銅漆,窗牖臨街,皆有綺疏青瑣,圖以雲氣仙靈,端的是氣勢非凡,興隆紅火!

早有酒保迎了出來,笑道:「歡迎光臨,敢問客人,可是獨自一人?」說着,上前接過馬的韁繩。

呂種道:「不錯,就是我獨自一人!先給馬喂足草料!看你家樓閣高大寬敞,可還有臨窗沿街的位置?」

那酒保笑道道:「有!客人來的正是時候,再晚可就沒有了!」接着朝內高聲叫道:「客人一位,要樓上臨窗雅座!」

「來了!」又有一個酒保從內趨步出來,見到呂種躬身道:「客人裏面請!」說罷,將呂種領入內,徑直帶上樓來!

樓上已有不少客人已經入座暢飲,這些人也俱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壯漢,卻都坐在大堂正中,由此臨街的雅座反而徒自空出許多。

呂種向迅速他們掃過一眼后,選了一個窗邊的空座坐下。居高臨下望去,視野着實開闊明快,心情也隨之爽朗許多,街頭百景,盡收眼底!

來自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幹道交匯在樓下,車流、人流,川流不息!矚目眺望,藍天白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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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地而起的瑤台樓宇高低錯落,遍佈全城,皇城中的南宮、北宮,以及位高爵顯的安豐侯竇府、信陽侯陰府等府邸鱗次櫛比,巍峨壯觀,氣象萬千!

他頓覺心中煩悶一掃而空,對着酒保說道:「聞得你家酒中香味,就知必是好酒,且先嘗五觥;至於肉嘛,」他伸頭向周圍看了看,望向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的客人,見每張桌上都放着清一色的熟牛肉,遂繼續道:「就照他們所食,也先切他個三、五斤來!」

酒保笑道:「本店之酒,香飄周圍方圓十里;本店之肉,香傳東南西北中五方,所以本店之名,為十五酒家,在京師可謂聞名遐邇!客人若是不信,且稍等片刻,小子所說真假,一試便知!」說罷,轉身而去。不多時,便端著一個托盤上了樓,趨步過來,躬身將上面的一個個酒觥、一盤盤牛肉整齊的擺放在呂種面前!

呂種端起酒觥細細一品,心神俱醉,正欲誇讚,忽聞樓梯再次「咚咚」作響,又有人走上樓來。這酒保連忙回首望去,頓時面色一變,立刻沖了過去,揪住前面那人衣領,瞪大眼睛,斥道:「好你個徐五,前幾日死皮賴臉哀求要在本店打雜混口飯吃,我見你可憐,就求主人答允把你留下。不想,你小子幹了不到一天,便沒了蹤影,害得我被主人痛罵一頓!正沒處找你算賬,不意今日竟還有臉回來!」

呂種抬頭一看,被酒保揪住的,是一位身穿粗布衣襟的少年,體格健壯,面色黝黑,濃眉厚唇,牙齒卻是雪白。

只見那徐五從懷中掏出一摞錢來,塞給酒保,滿臉陪笑,道:「對不住,讓老兄受委屈了!這不是登門給您賠禮來了?」

那酒保迅速把手鬆開,接過錢來,徐五又側身悄悄指向同來的身後之人,壓低聲音道:「當初如果真留下來,如何能結識這位爺?他可是城中大戶,搖錢樹,照顧好了,以後就是本店的常客,帶來的油水可不遠比我在這裏端盤送酒要大出許多?」

那酒保把錢袋掂量了幾下,揣入腰間,面上的冰霜立刻化了凍,頓時燦爛起來,笑道:「還是你小子機靈,我果真沒看錯人!要坐哪張座子,隨便說!」

徐五指了指距離呂種不遠,也靠近街邊的一張空桌,道:「就這裏,最好!」

那酒保連忙過去,把桌子與凳子都擦了擦,道:「二位請坐!」

徐五道:「多謝酒保哥,好酒好肉儘管上!」又轉過去,躬身說道:「二哥,請這邊落座!」

與他一起的這位「二哥」,是一位身材勻稱、雍容儒雅的玉面少年,長眉細目,鼻正口方,白衣勝雪,整潔得一塵不染。他就勢環顧了一下四周,當看到呂種時,恰巧呂種也正望向他,二人目光相接,那少年倒沒什麼,繼續從容坐下,舉止自然瀟灑,而呂種卻不由自主似觸電的一顫,他渾身是膽,無論是統率千軍萬馬馳突敵陣,還是獨踐龍潭虎穴,無不是談笑風生,縱橫自如。在武溪一戰,曾孤身前往兇殘的蠻族大營下書,迫其全軍歸降!即便殺人或者被殺,也是向來連眼都不眨一下,然而就在被這白衣少年漫不經心的眼神掃到的剎那之間,不知怎地,一種不自在的恐慌之感莫名其妙的油然而生,竟然下意識的雙目發澀,連眨了數下,只覺那少年雙目如一泓秋水,一塵不染,明亮照人,蘊含着一種攝人心魄的威嚴,彷彿瞬間便能洞悉人之內心所思!

「古怪,邪門!」他暗道,連忙低下頭,端起面前酒觥,仰頭一飲而盡,緊接着又夾起一塊牛肉,填進嘴中,方覺那酒保倒確實是沒有虛誇,果然香溢口鼻,舌底生津!

「不錯,別有滋味!」那白衣少年恰巧也夾起一塊牛肉,放入口中,凝神細品,出聲贊道。

「那是當然,小弟幾時欺瞞過二哥?」徐五見他滿意,頓時滿心歡喜,道,「還有好戲在後頭呢,此處視野極佳,又不引人注意,等會兒二哥只管觀賞,準是前所未見的新鮮事兒!」

「哦!若非你一再相邀,我豈會來此?只是不知此事的情由是否果真如你此前所說!」

在多年生死就在轉念之間的征戰生涯中,呂種早已練就一副敏於常人的耳目。二人的交談儘管只有寥寥幾句,且又是悄悄私語,卻仍一字不落的悉數落於他的耳中。

呂種越發稱奇,一時之間倒也參悟不透他們的路數,正在端詳揣摩時,忽又有一人匆匆而來,斗笠遮面,五官難辨,看到徐五后,立即走上前去,徑直俯身低聲耳語幾句,然後轉頭迅速離去。

劉五向白衣少年點了點頭,發出會心一笑,繼續對飲。

呂種見來人行色匆忙,步履矯捷,卻又悄然無聲,這次與徐五所語,自己竟未能聽得一字,更是疑惑,已知眼前必定有事發生,此刻倒是不懼反喜!若真敢有人在京師作姦犯科,那可是自己的鴻運到了,正好大施身手,擒賊立功!事情越大反而越好,如能上達天聽,將來的前程復有何慮?

當下,他故意細嚼慢飲,凝神屏氣,仔細觀察著這兩位古怪少年的一舉一動。

不多時,先後又有二人進來與徐五耳語幾句后,便悄然離去。

徐五低聲道:「東西已被取走,檀亭長亦已經與洛陽府的差役安排妥當了!」

白衣少年恍若未聞,不發一語,只是獃獃望着街市,陷入沉思。

當聽到「洛陽府、檀亭長」這兩個字眼時,呂種立刻有了初步判斷,這是洛陽府正在辦案,且一切皆由眼前這兩個少年所掌控!

然而,新的疑竇又油然而生,此二人年紀輕輕,卻又如何能調度得動京城公府吏員,特別是那白衣少年的地位顯然更是高出許多,但他身單力薄,細皮嫩肉,恐怕連兵器都從未碰過,不在家養尊處優,卻為何竟然要身臨這刀劍無眼的廝殺險地,親自坐鎮?

「來了!」徐五低聲道。

呂種側首望去,只見西面大道上由遠至近駛來數駕帶有帷蓋的輜車,周圍有許多騎着高頭大馬的壯漢簇擁著,或前或后,或左或右,護衛嚴密。這些人都身披羽衣,手執兵刃,精神抖擻,威風八面。

他久經殺場,雙目早已明察秋毫,瞬間便看出其中的端倪。這種輜車既可載物又可卧人,前後一共六輛。各車軌跡都相對較潛,顯然並無重物,其中第二輛與最後一輛的車輪滾動較其餘為慢,略顯滯重!

而第二輛車近旁,還有一位魁梧英挺的白衣壯士策馬相隨,腰懸長劍,目光炯炯,睥睨四顧,氣定神閑。

呂種心中一動,只覺此人眼熟,急忙凝神觀瞧,果是舊交。那位壯士名喚衛羽,是昔日一同在伏波軍中效力的細作營都尉!

數年前,馬援捐軀於武陵,卻反被光武收繳爵位印綬,衛羽一怒而去,從此杳無音信,不想竟會在這裏出現!

細作營,是伏波軍中最為特殊的軍種,營兵皆為百里挑一的精銳,個個身懷絕技,專門刺探敵軍消息,以及奇襲對手營寨的攻堅重任。

當年,伏波軍南征,首戰告捷收復交趾后,建造大小樓船兩千餘只,繼續沿海而進,乘風破浪,進抵半島南端,突發奇兵,一舉攻破地勢險要的九真、無功、居風三郡,從而徹底蕩平嶺南之亂。此戰中,衛羽身先士卒,趁著夜色,攀岩而上,潛入城中,親手擒獲叛亂的蠻族首領都陽!此後,得知如此俊傑竟然棄官出走後,伏波眾將無不搖頭嘆息。

呂種回想起往事,復又引起胸中煩悶,舉起酒觥,一飲而盡,又一大塊牛肉入得口中。

突然,適才還嘈雜叫嚷的鬧市頃刻間清靜下來,市井中那些形形色色的「百姓」放下各自營生,與熙熙攘攘的「行人」悄悄抄起利刃,慢慢湧向車隊,遠處的四面八方又閃現出無數身着紅黑衣甲的漢軍,一同將衛羽等連人帶輜車團團圍在核心!

「你等是何人!膽敢阻我去路,可知所攔截的是誰家的私眷!」車隊為首的身着黑衣之人勒住韁繩,高聲斷喝!

「既然敢來,就當然知道,你們是信陽侯府上的人!我等嘛,乃是洛陽府公人!本官洛陽府丞刑馥,今受洛陽令虞延之命,特來捉拿闕廷通緝的巨盜馬成!」官差人群中閃出一人,朗聲答道。

此人亦是身形枯瘦,眼窩凹陷,卻是目光矍鑠,輪廓上與適才發問的那位黑衣人竟有幾分相似。

「放肆,小小洛陽府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挑釁我信陽侯府!」被圍住的信陽府隨行羽士中有一位身材高大之人憤憤斥道。

黑衣人回首望了一眼,道:「郭法,毋庸多言,此事由我來處理!」

那位名叫郭法的羽士面上一紅,登時不語!

黑衣人道:「本人是信陽府蒼頭總管王康!我府中確有一門客名喚馬成,不知與邢府丞所說,是否同為一人!」

邢馥見他直接坦然承認,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頓了一下,道:「此事易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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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請交出此人,驗明正身!」

王康道:「只是此人不在此間,早就已經離開信陽侯府了!」

邢馥聽他此說,只道對方在戲弄自己,心中頓時來氣,大聲道:「此人在與不在,豈是王總管一言就能為定?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王總請退後,待我等搜查一下便知!」

信陽侯府的羽士們聞言各自拔出利刃,護住輜車,怒目而視!

王康似乎沒有聽見,仍是淡定自若,緩緩道:「洛陽府辦案,我等自當配合!但既然是公幹,可有官府公文?」

邢馥從袖中拿出一卷文書,命人呈給王康。

王康也不下馬,徑直接過來在面前展開,看了一眼,道:「邢府丞確系奉命公幹,但也應該知道,我家主人信陽侯陰就乃是當今陰皇后之胞弟,後面車中皆為府中私眷,若當街被攔截強行搜查,實在有損聲譽!回府後,本人也不知如何為洛陽府向我家主人辯解?不如這樣吧,請邢府丞與差爺們辛苦一下,隨我一同回府,見到主人,再行檢查,可好?」

王康此言又是邢馥所沒想到,他沉吟一下,道:「適才王總管說馬成早已離府,並不在此處,邢馥自是相信!既然問心無愧,就不必去府上煩擾陰侯爺了,且請王總管命人掀開後面車簾,示意給眾人巨盜馬成並不在其內,還給信陽府一個清白,本府丞也好回稟府令虞延!」

王康聞言,聲音頓時洪亮了幾分,道:「邢府丞,本人在陰府效力已有時日,王侯將相,也隨我家主人見過不少,但從未聽聞他們之中有誰家私眷被當街攔截搜驗過!莫不是過去陰府無意中曾有冒犯洛陽府之處?」

「王總管,多慮了!大漢律法約束天下子民,即便京師國都,亦無法外之所!既是王府公卿,更當秉公守法,不可藏污納垢!洛陽府乃是依律辦事,與信陽侯府絕無私怨過節,更不敢公報私仇!今日縱使遇到龍駒鳳輦,邢某也要攔下一驗!」

「邢府丞當真要查?」

「當真!執法如山,焉敢戲言?」

「那好,且容我先稟告一下少主人陰楓!」

邢馥一驚,道:「小侯爺何在?莫非也在後面車上?」

「不錯,此刻正在車中休息!邢府丞,還需要王某過去請示嗎?」

邢馥眉頭一皺,思索片刻,表情復又堅定,昂首道:「邢馥執法,素來直到水落石出為止!請代我向小侯爺問安!」他見王康一再設法阻攔,顯然其中必有情由,巨盜馬成極有可能就在車上!況且,這小侯爺陰楓向來以驕縱狷急在京師聞名,此刻若真在此間,撞到公府差人當街盤查,還不早就咆哮起來?多半是並不在車上!

但讓他始料不及的是,王康再不多言,徑直跳下馬來,轉身奔向後面第二個馬車,躬身撩開車簾,小聲言語幾句,車內當即傳來一聲怒吼,一個少年健步竄了出來,望見身穿官服的邢馥,開口便罵:「小小洛陽府,膽敢前來攔我車隊,莫非想謀反不成?左右,還不快過去把此人拿下!」

左右羽士齊聲答應,一起沖向邢馥!

呂種見小侯爺陰楓身材瘦削,衣着華麗,五官尚算端正,面目清秀,只是油頭粉面,言行驕橫,顯是被家人溺愛縱容所致。

邢馥也毫不示弱,拔出佩劍,回顧一下左右,朗聲道:「我等乃闕廷官吏,執行的是大漢國法;對方不過是侯府奴才,行的是家規私令!國法、私令,孰輕孰重,是非曲直,公等當知!眾人聽着,立刻抓捕人犯馬成,如遇有人阻擋,一同就地拿下,帶回府中治罪!」

瞬間雙方打成一片,血肉橫飛,慘叫聲此起彼伏!

十五酒家樓上,徐五轉向那白衣少年,面露憂慮之色,道:「看來只能提前現身了,以免多傷無辜!」

先前在旁邊盡情吃着酒肉的那幾桌客人紛紛起身,護在二人周圍,轉過身來,面朝外,注視前方,肅穆侍立,默不做聲!

「且慢!」那白衣少年依舊鎮定自若,對着徐五說道:「你沒瞧出來嗎?兩方人雖然各執刀劍相博,但出手時還都是把握分寸,留下餘地,盡量不致對方於死地。歸根結底,畢竟彼此都還是公府中人!」

「此言不虛!」呂種暗贊這少年敏銳的觀察力,更是摸不透他的來路,頓覺如墜霧中,有如百爪撓心,恨不得立刻走上前去當面問個清清楚楚!

「好戲遠還沒完!此刻你若貿然過去,這下面更加熱鬧之處,可就看不到了,不覺可惜嗎?此外,我也是想看看這位洛陽令虞延,如何收拾這個混亂局面!」那白衣少年像是在對徐五說話,又似在喃喃自語。

「可虞延現在何處?此刻若是還在府衙,即便插翅飛來,恐怕亦為時已晚。瞧,雙方有點收不住了,開始要殺紅眼了,已經真刀實槍了!」徐五道。

「放心!查驗信陽侯府私眷這麼大的事,虞延焉能只派出一位小小的府丞,而自己卻不親自到場?」

他的話剛說完,遠端便傳來一聲晴空霹靂:「所有人全都給我住手!本府虞延在此!」

此人字字清晰,聲若洪鐘,傳入酒樓之內,餘音已了,而牆壁猶在抖動,呂種桌上的酒觥竟被震得滾到了地下。

他顧不得俯身拾撿,連忙循聲望去,但見一匹戰馬飛駛而至,一位黑鐵塔似的虯髯大漢從上跳下,徑直衝進戰團,接連抓起數名陰府羽士擲到空中!

那陰楓乃是嬌生慣養的富貴子弟,自小的聽到的都是別人對他的溫聲細語,何時聽見過這種山崩地裂般的驚天怒吼,加之又是猝不及防,被唬得魂飛天外,頓覺肝膽俱裂,眼前一黑,差點坐到底上。

待清醒過來后,見雙方已經應聲住手,復又勃然大怒,對着眾羽士叫道:「你等為何停下,還不繼續教訓洛陽府這些不懂規矩的奴才!衛羽,給我殺了虞延!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衛羽毫不延遲,奔到虞延面前,拔劍就刺。虞延見他步伐敏捷,出手如電,知是勁敵,連忙側身躲過,後退一步,拔出佩劍,虎吼一聲,復又猱身而上。

剛剛平息片刻的戰端又重新開啟。王康熟知衛羽手段,從沒見他遇到過對手,而此刻在虞延面前,竟不能討到絲毫便宜,當下拔劍上前,二人合戰虞延。

虞延毫無懼色,以一敵二,力量霸道,不多時又取得上風!

「人言這虞延自幼便能扛鼎,看來當真不虛啊!」徐五低聲說道。

「更難得的是,他不僅武藝超群,而且進退從容,行事有章法。少年時就當過戶牖亭長,肅靜鄉內;王莽末,天下大亂,他又率鄉人抵禦流寇,保得一方平安;本朝建立,初被任為細陽令,深受當地父老愛戴,官職由此才遷為洛陽令!」白衣少年道。

呂種早就聽說過虞延大名,但卻不知他竟勇猛如斯,眼看衛羽等以二敵一,堪堪不支,而那陰楓卻絲毫未覺,依舊不依不饒,對着虞延不住叫罵。

虞延大怒,大喝一聲,連刺數劍,將衛、王二人逼退數步,突然轉身衝到陰楓面前,一把將他的手腕抓住。

他臂力雄厚,雖未覺使力,但那細皮嫩肉的陰楓早已痛得撕心裂肺,王康慌忙上前,放下兵器,道:「明府,有話好說,且莫傷了小侯爺!否則,此事如鬧得無法收場,你我俱都吃罪不起!」

此刻,兩方人眾盡皆停下廝殺,一齊望過來。

虞延道:「適才你等也都看到,本府本想好好說話,可小侯爺就是不允!」

衛羽道:「那馬成確實不在此處,請明府先放下我家少主人!」

虞延道:「那馬成究竟在不在此,還是眼見為實!」說罷,望向王康,卻並無鬆開陰楓之意。

王康連聲道:「好,那就請明府抓緊搜查!」

陰楓卻咬着牙,痛得面目扭曲,尖聲叫道:「倘若沒搜到馬成,卻又當如何?」

虞延微微一笑,道:「那本令自當肉袒負荊,親自登門向信陽侯請罪,任憑處置!」

陰楓鼓足氣力叫道:「那就快搜!」

呂種聽得白衣少年道:「這虞延未免有點託大了!本是秉公執法,理直氣壯,可這負荊請罪之約,卻又將之轉為私情!若這馬成果真不在車上,又當怎講?」

徐五附和道:「正是,況且耽擱越久,事態就越大,一旦信陽侯聞訊趕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說話間,洛陽府公差已徹查過前面五駕車輛,眼見就剩下最後一輛了,邢馥不由得心跳開始加快,鼻頭也已見汗,回頭望了望虞延,見他不動聲色,從容依舊,心下方才踏實許多,轉過頭伸手去掀那輛輜車的前簾。

剛才還在怒吼呵斥的戰場此刻已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將目光一起投在了邢馥伸出去的那隻手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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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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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東市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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