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愛國大標題

原來，王袤就是前任總司令王拓的親妹妹。弗瑞克早在剛跟王拓認識的時候，就也認識了王袤，很喜歡她那直率無忌的性格，認作妹妹。黃燁雖然跟王袤先前不是太熟悉，但在王拓犧牲之後，心裏也有一股自覺要多關懷她，因此在戎馬征程中不時還保持跟她聯繫，教育和勉勵她。偏偏王袤十分傲氣，因自己比黃燁還大一個月，才不聽他的，管他是什麼叱吒風雲的名將！現在黃燁已經是總司令了，而且又是即將開國的國家元首，王袤依然不肯當面尊敬他，連句「總司令」或者「主席」都不肯叫出口。

但是，王袤的心裏，其實漸漸有了變化。她開始真的覺得黃燁很偉大，甚至不下於自己的親哥哥王拓。為什麼呢？就是因為令她喪失了飯碗的一件事。

那要從不久前的一天尹小寧向黃燁彙報說起。

因為地星盟正式建國在即，尹小寧負責起草了一份工作綱要，就將帶閱讀機的一份電子文件交給黃燁：「總司令，關於《建國以後十項重要工作計劃》，我們已經草擬好了，請您過目。」

黃燁坐下來，打開閱讀機，將數萬字的計劃快速又認真地過目。可以看出，這裏面凝結了尹小寧的諸多心血，她為建國以後的各項工作悉心深思，又集思廣益，擬定了這份計劃草案，這將是今後國家建設的綱領性文件。

一頁頁地審閱著文件，黃燁不禁想：「難為小寧姐了。這份草案，已經相當完善。這真是幫了我的大忙。有這樣能力卓越的人，不僅是我，也是整個國家的福氣。」

看着黃燁就地一頁頁地審閱文件，尹小寧也不禁想：「黃燁的效率真是很高。像這樣的重要文件，他竟然不用『好好研究，慢慢批示』，看他的樣子竟是要當場批定。有這樣的總司令真好，相信我們的組織並不需要太擔心官僚主義的問題。」

黃燁一邊看，一邊打字，對文件進行添補和刪改。尹小寧聚精會神地看着。當黃燁做了最大的一處改動，將十項工作中的一項完全刪除時，尹小寧不禁呆了。

「總司令……」

「其餘九項我都大體同意，具體意見已經批示在裏面。請照這個樣子，讓有關人員再討論。至於『愛國主義教育』一項，我的意見是，完全免除。」

「這……總司令，我不反對您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愛國主義教育，這是公認的非常重要的工作，怎麼可以免除？」

「首先，我們是特別時期，精力要放在實事上。」黃燁強調。

「對。但是，愛國主義教育也是實事，而且是關係其它諸多工作能夠順利開展的基礎性重要工作。」尹小寧非常直率地談自己的看法。

「是。」黃燁也不含糊，堅持自己的看法：「但是，最好的愛國主義教育，其實應該是『不教而教』。」

「……您的意思？」尹小寧不太明白。

「一個國家，只要愛人民，人民自然愛國。否則，再多的教育，並沒有作用。愛國主義不是用來標榜的，更不是受了教育而產生的。這是人們心底自然而然，就會凝聚起來的一種情感！」黃燁擲地有聲地表露自己心底的真實想法。事實上，加入青盟以後，黃燁一直對組織把自己樹立成愛國主義的典範、當作愛國主義教育的榜樣，實在是感到不適應。

尹小寧耐心聽着，覺得黃燁的話竟也有理，於是不插話、不反駁，靜靜地聽着。

「誰不愛生他養他的地方？誰沒有一點點油然而生的想要熱愛祖國、為祖國自豪的情感？」黃燁說得情緒漸漸慷慨激昂起來，揮動手臂表示：「因此，我們掌握國家政權的當權者，只要好好關愛人民，不要挫傷他們天然的愛國熱情，就已經很足夠了！怎麼做呢？最低限度就是要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保障民生和人民各種基本權利。那麼，我們的國家自然會有堅如磐石的凝聚力！因此，我的主張就是，取消愛國主義教育，一方面，讓我們用實際行動以身作則，來帶動人民的愛國熱情；另一方面，給人民以愛護和尊重，那麼，人民自發愛國的情感自然會匯成一股洪流，支撐我們的革命事業！」

黃燁說完，飛快地在文件上寫下自己的上述意見，帶着歉意但是毅然決然地交回給尹小寧：「書記長，您知道，我打心底尊重您。但是，別說身為領袖，其實就算一個普通成員，我也應該坦率表明自己的意見。以往我從不對政事發表任何意見，那是錯的。以前的我不僅不能做領袖，就連一個組織的合格成員都還算不上。但現在，我有決心，煥發新的面貌。請諒解和支持我。」

「您言重了。」尹小寧以一貫的溫和，開顏一笑：「剛才我確實吃了一驚，您近來的表現確實出人意表。不過，在我心底已經明白了，您為了符合肩負重任的需要，確實努力地在做自我調整。這是不容易的事，真的很不簡單！因此，我一定是支持的。」說到這裏語鋒一轉：「當然，這支持是說對您本人，可不是對您的一切主張。如果我們的主張存在分歧，都得按照公論而定。不管誰對誰錯，並沒有私下妥協的道理。」

「對，就是這樣。」

「那麼，我把您的意見帶給大家討論。您還要謀划軍務，我不多打擾了。」

「謝謝。」

於是，尹小寧把黃燁批過的文件帶給相關幹部討論。

「說得太好了！」看了黃燁的批示，眾人中對政務最有心得的弗瑞克不禁拍案叫好：「『不教而教』，這真的勝過再多的教育。大家可不能再小看總司令了，他居然已經悟到連我們都悟不到的最高級的政治精髓。我們先前還以為他不懂政治，沒想到，他是大智若愚，其實比我們還懂。」

魏連平就笑道：「總司令的意見，我也贊同。但是，委員長的說法，我持保留。大家不要把總司令太高估了，其實就算是小孩子，偶爾還有些真知灼見呢，何足為奇？我們做政治工作的人，容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總司令呢，以前從不做政治工作，反而容易站在山外看事情。因此，我不覺得這代表什麼。委員長藉機大捧總司令，這似乎不是正確的態度。」

「哈哈哈！」弗瑞克大笑：「你說得也有道理！我明白了，我會跟他保持適當分歧。要知道，我弗瑞克，可也是外星媒體所說的『地星盟三巨頭』之一。那麼，我們就像一隻大鼎的三足，共同支撐革命事業這個鼎。我們必須有一定的分歧，如果沒有分歧，三足都並在一起了，那這個鼎，還能撐得住嗎？」

眾人笑，鼓掌。白芩邊鼓掌邊說：「委員長這個比喻說得好呀。」

「謝謝。」弗瑞克更進一步闡述道：「目前我們事業的情況，正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須努力』。因此，我們不能鬆懈，一定要有足夠的警醒。」

眾人不禁又笑，再鼓掌。

「委員長的標準語，現在簡直出神入化。」楊振中頗有些感慨道：「想當初，我們剛在北京見面時，你就是一個標準語結結巴巴的『老外』，我在心裏經常笑你的笨拙言詞。到現在，你不但成語、俗語、警語盡皆通曉，還能運用熟練的表達方式說出貼切的比喻。不服不行。」

「哈哈！」弗瑞克並不謙虛：「我語言天份好嘛。再說，我有個好妹妹，別看年紀小，標準語文的功力才叫深厚呢，跟一般女孩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多虧她這位老師，我這個徒兒才如此進境神速，神之極矣！」

眾人大笑。

「又在炫耀你的好妹妹啦！」白芩笑道。

這個好妹妹，就是王袤。王袤自小精研標準語文，難怪對女軍官把自己叫做「王柔」那麼反應過激。弗瑞克標準語進境神速，確實是多虧王袤教導。這一對一個紅髮藍眼、一個青絲烏目的兄妹，雖非同胞，感情卻好得沒話說。

王袤因為哥哥王拓率眾起義的關係，雖然很不高興哥哥和爸爸都投身革命把一家人的寧靜生活打破，但是畢竟是親人，說不得，還是要幫他們的。王袤就沒有上大學，而是直接進入臨時政府工作，負責的正是愛國主義教育。

王袤很有愛國熱情，總把黃燁當作榜樣來搞教育。可不是么？黃燁不顧自己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卻要投身革命為祖國奮鬥，王袤心裏其實很佩服他。沒想到，黃燁這一取消愛國主義教育，就把王袤給精簡掉了。

最高委員會多數成員贊同黃燁的主張，因此地星盟臨時政府的愛國主義教育機構就此撤銷，這也作為「精兵簡政」的一個組成部分。黃燁主張必須「小政府，小開銷」，以免增加人民負擔。至於軍隊，出於對抗強敵的需要，規模還是必須大的，當前還是必須努力擴充的，如果迎來真正和平，到時再裁軍不遲。就目前而言，要擴充，但是也要有質量的擴充，以體現「精」的原則，否則招來再多戰鬥力低下的官兵，有什麼用？

王袤雖然丟了飯碗，心裏卻着實佩服黃燁的氣魄。自從王拓犧牲以後，黃燁實際上已將王袤當作妹妹一樣愛護，只是王袤很傲氣，本身年紀又比黃燁還大一個月，才不願意他把自己當妹妹，理應是自己把他當弟弟才對。現在經過了關禁閉差點餓死的教訓，當黃燁情不自禁撫摸她頰側的時候，王袤差點兒要掉眼淚，這時心裏才覺得，實際年紀根本不重要了，反正他就是頭兒，就是老大！

這事之後，黃燁將王袤好好教導了一番。說也奇怪，以往的王袤絕不是能夠乖乖聽話的人，就連親哥哥王拓也拿她沒辦法。此時，王袤卻心服口服地聽起黃燁的教導來。

是黃燁的領袖魅力非同以往了，還是王袤已經真正成長了？在革命的洪流中，又經過了喪兄之痛、孤獨的深思，她是應該真正成長了！

於是王袤爽快地對黃燁說：「給我安排工作吧！我一定盡全力做好。」

黃燁點頭：「可以。其實正有適合你做的工作，而且直接帶你的人正是你最需要向他學習的榜樣——羅嶧。他也是我的榜樣。」

「羅嶧總參謀長？太好了。我一定好好乾，說什麼都會繼承哥哥的遺志，努力奮鬥。」

「嗯。不過……」黃燁仍不無擔憂：「你真的要注意一下，你的脾氣。」

「請不用擔心。」王袤堅決表示：「下次，別說叫『王柔』，就算有人叫我『王肉』，我也帶着笑容容忍了，好吧？」

黃燁不禁一笑：「就是這個樣子。」

這時王袤的心中，真的有決心要以一個全新的面貌，踏上全新的人生征程。以往有什麼不好的方面，都有決心要痛改。三天禁閉絕食，實際上就是一個最好的反思機會，反思以往的一切，拋開負擔，輕裝上路。

「哥，你們男人遠走高飛去吧，最好不要再回這個家！」曾經任性地跟哥哥甩下這麼一句話，不料一語成讖。王袤做夢都還夢見這句話，驚醒過來，淚流滿面。不願再向後追悔，就只有向前出發，因此王袤要參軍。但如果不是被關了禁閉，實際上還沒有想通。果然，天將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還有餓其體膚。

王拓已逝。至於王鴻博，參軍以後也就從未歸家。王袤不免在心裏有一種擔憂：「難道我的話也會在爸爸身上應驗？」

這是不能不擔心的。王鴻博與教導師師長劉毅同機。教導師是經常要衝鋒在前的部隊，劉毅是經常身先士卒的戰將。因此王袤在心底有一股恐懼，只怕自己的話全部變成現實。她就對黃燁說出了深藏心底的擔憂。

「這……」黃燁沉吟一番：「不瞞你說，我私下已經勸過令尊，而且不止一次，可是他不聽。」

「你放他一次假，讓他回家就好了嘛！」

「這我也說過的。問題是，你們倆父女呀……我看你的倔就是遺傳自他。他都說了，除非兩種情況，否則他絕不離開部隊回家——第一種是革命成功，第二種是他到了退休年紀。」

「……」

「我是真的沒有辦法。」黃燁安慰王袤：「總之，今後作戰，我會盡量保護他。再說，你何必在乎什麼讖語呢？我是不信這一套的。我也希望你，坦坦蕩蕩，心裏不要有掛礙。」

「……」王袤默想一陣，點點頭：「好的。我想我真的需要拋開一切顧慮。那麼，你也不用刻意保護我家老爸，不要為此影響作戰。他是該老死在家裏，還是該戰死在戰場上，就全看他的造化！」

「呵。」黃燁微笑，讚許王袤這麼豁達。

「只有奮鬥。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王袤最後對黃燁表示：「我原本沒有什麼理想，現在不同了，就想像爸爸、哥哥一樣，樹立起一個崇高的理想，為着這個國家，好好奮鬥一回。不管能出什麼力都好，都竭盡所能去做。」

「很好。」黃燁點頭：「人有一個崇高的理想並為之奮鬥，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第六節完）

作者信箱：yhiuwen

版本：2009新版

時間：2010－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