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波濤

耳旁傳來浪濤拍擊的響聲，少年從乾淨整潔的房間內蘇醒。他迅速地從木床上爬起來，穿好掛在鈎子上的水手服。

推開門，躲開抱着雜物看見路的水手，扶好暈船的乘客，聽見傳音器里船長的呼喊聲。名為埃里希的少年水手連忙折返向艦橋走去。

進入艦橋，滿臉絡腮鬍的船長大力拍了拍埃里希的肩膀，用地道的羅維爾口音扯著嗓子喊道。

「嘿，埃里希，來看看前面，看見了嗎？」

埃里希順着船長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座埃里希最熟悉的島嶼，他的家鄉，艾德拉斯帝國最繁榮的海上城市——布萊克摩爾。

刻着秘紋的羅盤，可以快速的顯示船隻的方位。利用秘術通訊，這艘商船很快就得到了入港的許可。

「埃里希，回去見見家人，海上漂了七個月，你的家人一定想死你了。」船長把一枚金幣塞進了埃里希的手中。「拿給你的爸媽，就說是弗蘭克船長給你發的工資。」

「可是船長你已經給過我工資啦…」埃里希有點納悶。

弗蘭克船長就是一個狠狠地暴栗，把金幣塞進埃里希的口袋並扣上扣子，一腳把他送下了船。

「滾蛋笨小子，快回家吃奶。」

……

夜深，商船的船員們並未全部睡去，負責守夜的幾個船員聚在休閑室里打着塔牌——一種打發時間的娛樂方式。

「嘿，約翰，你去檢查一下船頭的繩索固定好了沒有。」

「為什麼是我啊。」

「你打牌輸的最多，不去幹活你真想賠錢啊。」

「……好吧好吧。」

名字約翰的高個子水手放下塔牌，把臉上貼著的紙條拔下放在口袋裏，從艙門走了出去。

停在港灣里的商船是比較平穩的，只有輕微的起伏晃動。約翰緊了緊頭巾，點了一支煙。不緊不慢的向著船頭走去。

確認好繩索被固定好后，約翰並不急着返回艙內打牌，而是靠着欄桿默默地抽著煙。海面上泛起薄霧，不過這是很正常的現象。

忽然，約翰發現海面上似乎漂着什麼金屬質地的東西，便找來了甲板上打撈落水物的工具兜住了它。用了用勁，出乎約翰的意料，這金屬質地的漂流物還挺輕。

因此約翰沒費多少力氣就把這東西打撈了上來，擦了擦上面的污垢，看出來是一座面容模糊的女性雕像，長寬跟一個熱水壺差不多。

檢查后，發現是類似青銅的材質。約翰有些遺憾，但是想到也許岸上會有人喜歡這個東西，他還是抱着雕像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

「嘿，約翰，你幹什麼去了？」大副眼看牌已經打了幾輪了，約翰還是沒有回來。便走出來呼喊著約翰的名字。

「該死，這傢伙不會掉水裏去了吧。」大副想到了這個可能性，連忙轉身要去喊船員準備救援。

「大副，我在這裏，沒事。」約翰叫住了大副，並不好意思的向大副解釋道：「剛剛肚子疼，上了個廁所。」

大副狐疑的看了兩眼約翰，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別在這傻站了，跟我進去吧。」

「好的，好的。」

大副看着約翰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這小子，準是偷偷的抽什麼好煙去了。」

掏了掏乾癟的口袋，摸出一盒香煙，美美地點了一根，剛抽了一口，大副突然就感到有些疑惑。

「等下，我出來是幹嘛來着。」

……

父親的大手在埃里希的黑髮上揉了揉，

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母親則是高興的抱住了埃里希，一頓誇獎，然後跑去了廚房，說是要給埃里希做一頓大餐。

埃里希坐在椅子上，滿懷期待的等著母親的大餐。父親拿出了報紙默默地看着，鵝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溫暖的房間。

「來了來了，嘗一嘗媽媽的手藝。」

母親從廚房裏端出來一碗濃湯。

香氣洋溢出來，飄進了埃里希的鼻子。埃里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湯，一根手指順着湯水倒進了埃里希的碗中。

「喝吧，這是媽媽特地為你準備的。」母親的聲音充滿了笑意，慈愛的面容似乎有些模糊。

也許是壁櫥的柴火添太多了，又或者是皮膚太過敏感，埃里希的鬢角處流下一滴汗水。

……

船長弗蘭克被一陣叫罵奔逃的聲音驚醒，他鑽出房間，怒斥道。

「喊喊喊，能不能安靜點，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然而眼前的一幕直接驚呆了這位見多識廣的老船長。

如同腐爛了三個月的臭魚爛蝦的味道直衝鼻腔，一個個扭曲怪異的東西在向船員們快速攀爬著。那些怪物如同一灘血肉爛泥，既有各種海洋生物的特徵，又有人體的各種器官組織。

「我的聖母啊，這是是什麼玩意。」

弗蘭克很快明白了這些血肉中的肢體是怎麼來的了，一位船員被怪物追上，那蠕動的爛肉直接把船員吞噬，船員的肢體很快浮現在怪物的外表上。

那隻扭曲的手掌上，還戴着妻子為他打磨的水晶戒指。

「去你娘的，你這畜生。」弗蘭克船長返回房間拿出一把雙管獵槍，雖然這艘墨海造船廠的新款商船配備了秘紋步槍和大炮，但是這些東西都放在武器庫里。

「嘗嘗我的大寶貝。」弗蘭克船長狠狠地壓入兩發秘紋子彈——前者是步槍子彈本身都有秘術效果，後者僅子彈有效果。

一聲炸響，這些血肉怪物比想像中的脆弱，兩發爆裂型秘紋彈就擊殺了六隻，魔力的無形衝擊橫掃了這幾灘爛肉。

弗蘭克船長啐了一口唾沫，甩出鑰匙，命令身後的船員下去武器庫拿槍。連續幾槍又消滅了幾隻怪物，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爛肉竟然迅速的合攏，身上還浮現跟子彈上秘紋差不多的圖案。

「……這…他娘是什麼怪物。」弗蘭克船長後退了兩步，手中的動作卻是沒有半點遲疑，換彈，開火。

挨了好幾發后，這怪物似乎適應了魔力的炸裂，從一開始的瞬間被撕裂，到現在的一發子彈只是炸出一個洞。

弗蘭克船長並不傻，看出這怪物在適應和變大，他明白，絕不能讓這怪物上岸，於是他轉身向艦橋奔去。

……

埃里希雖然在船上待了幾個月，但還沒有待出精神疾病，他很清楚，那碗裏的手指和母親模糊的臉不是幻覺。

他強做鎮定，對着眼前的「父母」說道：「父親母親，我需要去鎮里和女朋友見一下。」

「父母」點了點頭，用那一開始沒什麼察覺，但是現在埃里希再聽卻發覺怪異噁心的嗓音說道：「去吧，小埃里希長大了，把女朋友帶過來給我們看看。」

果然，父親喜歡看報，母親熱愛廚藝的習慣被保留了，至少身為埃里希的父母，想埃里希找到女朋友的想法也被同樣保留了。

迅速離開家，埃里希直接從大街上走過，這時他也發覺路人的異常，不過似乎自己不表現出「異樣」，這些東西就不會有反應。

雖然不知道此時真正的父母怎麼了，但是四個月的航海生活，讓埃里希懂得審時度勢，當務之急是回到船上和船員們匯合。

畢竟商船是他唯一已知的安全之地。

快步走在路上，不知怎的，埃里希感覺天空中的兩輪月亮，位置似乎有些錯位。

……

弗蘭克船長跑到艦橋，透過窗戶他猛然發覺海面上不知道何時已經泛起薄霧。

一旁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端著槍緩緩走近，發現是桌子下蜷縮如鵪鶉獸的神父。

「你還好嗎？」弗蘭克謹慎的停下腳步。

「……」

神父緊閉雙眼，渾身發抖，嘴裏急促的念著。弗蘭克再次靠前了幾步，終於聽清楚了。

「…當吾的戰車行走在…曠野的寂靜上，死亡的歌聲會無聲…的奏響，無盡的迷…霧會驅散光亮，黑暗中的眷族便可…享受血肉的恩賜」

弗蘭克明白神父說的是什麼了，雖然銀面王建立艾德拉斯帝國時曾擊碎神明的權柄，將舊神放逐——有些古老而久遠的存在是強如銀面王也只能做到驅逐而不是斬殺。

說是驅逐，更像是利用破碎的權柄和秘術的偉力，抹去舊神與現界的聯繫，讓舊神無法降臨。

「……那是…撒亞托斯的眷族嗎。」弗蘭克船長沉思著，鎖上了艙門，啟動了商船。

迷霧，血肉，黑暗。這是撒亞托斯的權柄，起初的撒亞托斯是駕馭青銅戰車馳騁天空的武神，也是蠻荒時代各族的圖騰之一。

但，得知某個未來可能的祂選擇墮入深淵向……索求了更多的力量。從此，撒亞托斯武神的權柄被……剝奪，自身也變成了吞噬血肉的黑暗迷霧。

很難說撒亞托斯的具體實力如何，但是祂的權柄讓祂成為了威脅現界的舊神之一，無法被殺死是祂的特性，畢竟祂只是黑暗中的迷霧。

「雖然這座島嶼多半也被污染了，但是我也不能就這樣讓這些怪物好過。」弗蘭克船長狠狠地想到。

……

終於回到港口的埃里希並未看見熟悉的商船，這讓他手腳冰涼，四周的人影似乎越來越多。

一道絢爛的火光在海洋的遠處迸發，厚重的迷霧緩緩向島嶼襲來，隱約能看見巨大的身影在霧中浮動。

埃里希明白不管發生了什麼，他現在是孤身一人待在這個島上了，他相信弗蘭克船長不是拋棄船員的人，那就是商船應該也發生了什麼變故。

「埃里希，我的寶貝，你的小女朋友在哪…給爸爸媽媽看看。」熟悉而怪異的嗓音同時響起。

埃里希明白為什麼是同時，因為他的「父母」已經黏在了一起，一晃一晃的向他走來。

「該死，這麼快就追上來了。」埃里希心中着急，身處港口，他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逃了。

眼看其他的怪物也似乎撕去了偽裝，一聲聲或遠或近的慘叫也開始響起，埃里希幾乎絕望。

海浪聲拍擊在石頭上的聲音拉回了埃里希的神智，他還有一個選擇，跳下海中，既然前方無路，那就葬身大海，布萊克摩爾的男兒從不畏懼與海洋永伴。

念盡於此，埃里希果決的躍入海中，能停泊船隻的港口並沒有太激烈的浪濤，但是水位還是有夠深的。沒有刻意上浮的埃里希緩緩沉入水底。

意識中最後一幕，是一道道滿懷可惜的怪異身影圍在水面不願離去…

沉入海底的少年水手，緩緩落在一尊青銅的雕像旁，那雕像模糊的面容正對着死去的少年。

緩緩的，這尊佈滿血跡的雕像似乎有了變化，那張臉，在無形的力量撫摸下，有了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