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中秋節這晚,梁新禾驅車從外回來，微信里正與韓開亮聊著。

「你今晚沒安排嗎？要不過來吃飯？」

梁新禾從地下車庫到一樓，準備到外頭買點東西,發微信給她：「不了,我隨便吃點就行了。」

「他爸看孩子，要不等會我出來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

「不了,你在家陪孩子啦。不是說要給他斷奶了嗎？」

「嗯，是要趁這幾天假期給他斷了。行了，那你有事call我。」

梁新禾原地站著，仰頭看了一下天。霧藍色的天幕,烏雲遮月。

今年她要一個人過中秋。

韓開亮有點不放心自己。

其實，她沒事。

她本來想要去附近的店子隨便打包點吃的,可出了小區大門口，一時也不知吃什麼了。

這時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她接了起來,那頭居然是周宴。這人原先的電話號碼被她拉黑，換了另外的打過來了。

「吃飯了嗎？」

梁新禾語氣頓時沉下來了：「有什麼事嗎？」

「節日嘛，關心關心你。」

「……沒什麼事我收線了。」

「誒，我們就不能聊聊嗎？一起出來吃個飯？我請你。」

「……」

「你現在住在哪裡？」

「周宴，」梁新禾覺得這人非常煞風景,「你無不無聊？能不能當一個合格的前任？」

周宴也不惱，笑著說：「合格的前任是什麼樣子的？」

「和死了一樣。」梁新禾說完就掛斷了，接著拉黑了,仰天吁出了一口氣。

以往的中秋節，她不是和母親過,就是和周宴一起過的。所以她這時打電話來做什麼呢？看自己笑話？總不會是舊情復燃吧？

梁新禾嗤了一聲,不管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她都懶得理她，不過被這麼一打岔，她的心情也談不上美麗了，也沒吃東西的胃口了。

她走到附近的美宜佳，想著隨便買點零食算了，結果買了兩罐雪花啤酒就出來。

折回了小區。

草坪的空地上一個巨大的月球燈，旁邊還卧著一隻巨大的兔，比例怪異地孤獨地散發著光。

梁新禾默默地仰頭看了幾眼，覺得物業還不夠盡職。

「寶貝，電影票買了嗎？」

「買了，買的八點三十五那場。」

「那快點快點，要不來不及了。」

「飯不吃嗎？」

「買兩杯奶茶和爆米花，等會吃夜宵算了。」

「好的，聽你的。」

「那你趕緊叫車……」

一對情侶邊走邊商量，經過了她的身邊，女孩子驚愕地瞧了一眼燈，捂嘴笑，扯扯男朋友：「媽呀，也太丑了……」

男的撇了一眼：「巨丑！物業的品位真的太差了！」

兩人快步走過。

梁新禾抬頭看了兔子一眼，聳聳肩：「你看，不是我一人覺得你丑吧？」

兔子默然。

「好吧，我不嫌棄你丑，我陪你一會兒唄！」梁新禾正色對它說，便走到附近的椅子坐下。

兔子仍然沒有回應。

天上的月亮仍然躲在烏雲里。

梁新禾坐了一會，忽然笑了笑。

完了，節日使人發瘋，尤其是單身的人。

說起來，其他正常失戀的人是怎麼做的？不出軌不無縫銜接的人要隔多久才能開始下一段感情的？

這有沒有什麼教程之類的？

她要不要去加入什麼本地群或者註冊軟體相親啊什麼的？

可是一想到要重新認識人，找話題，拉近距離，互通有無……

想想都累。

再說談戀愛也要講究一點什麼花前月下的悸動吧？

可花前月下的場合哪有那麼好找的？

就算通過了前期的熱場，確定彼此的心意，還有「花前月下」的推動，仍然有很多實際的磨合問題。

也太累了。

梁新禾嘆口氣，盯著眼前的兔子。

花前月下沒有，多的是面前的丑置景。

要不也別在小區里待著了，去外面逛逛？

她滑開了手機，微信里都是群發的祝福簡訊，她收到的，她發出去的都有。

朋友圈非常熱鬧，今晚有節目安排的人實在太多了。

她從朋友圈出來，在對話框里滑來滑去。

「節日快樂。」這是寧晞髮給她的。

梁新禾撫了下自己的下巴，這倒是第一次，寧晞主動給她發微信。

「節日快樂，今晚有什麼安排嗎？」

「陪家人吃飯。」

這是她們的幾句聊天記錄。

人人都有安排，就她一人孤家寡人。

梁新禾從袋子里把啤酒拿出來，易拉罐扯開，喝了一口。

忽然地，地面走過來一纖細的人影，在她的身旁停了下來。

梁新禾愕然地轉頭，笑容綻開：「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嗯，」寧晞看著她，「你一個人在這裡？」

「是啊，挺無聊的。」梁新禾又喝了一口啤酒。

寧晞問她：「我能坐下嗎？」

「嗯？當然可以。」梁新禾有點意外。

寧晞坐了下來，低低地吁出一口氣，看了眼她的塑料袋。

梁新禾眨了下眼，將另外一罐啤酒遞給她。

「謝謝。」寧晞接了過來，拉開來，潔白纖細的脖子微微一揚，抿了一口。

梁新禾的視線落在那易拉罐的口子，那處有點口紅的影子。

今晚的寧晞穿著一件白色的齊肩絲棉長裙，腰間兩邊由黑色的蝴蝶結掐出細腰，簡潔不失設計感。

她也化了妝，不濃，讓她的五官更加精緻了，此刻她眉間微鎖，有心事煩心的模樣讓她比以往更多了幾分熱氣，距離也沒那麼遠了。

「怎麼了？」過了一小會，梁新禾開口問。

寧晞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下，仰頭看天。

母親和她喜歡的人今天領證，今晚兩家人聚在一起吃飯。

她和哥哥，那位叔叔的兒子以及孫子都出席了。

一開始氣氛還算不錯，她的禮物也被歡喜地接受了，那位叔叔甚至當場拉著母親戴上了，還誇她選得好，謝謝她的禮物。

寧晞想，他果然如哥哥所說的，人還不錯。

席上相談甚歡，兩位老人難免聊起了兒女的情況。

「寧淮在邶城工作，和他老婆是同學，大女兒今年也要中考了……你看這兩位孩子……」

「長得真好，像爸爸也像媽媽，哎，小孫子看起來和我家的差不多大……有8歲嗎？」

「9歲了，叔叔。」寧淮笑著接話。

「看著很高。」叔叔的兒子也加入話題。

「瘦得很，挑食。」

「這小子也是……」叔叔的兒子摸了摸旁邊小男孩的頭。

「他皮得很……」叔叔笑著說，看了看沉默的寧晞，「那小晞呢？結婚了吧？」

「……咳，她還沒呢。」母親夾起一塊牛肉放他碗里，「試試這道杭椒牛柳。」

「哦哦，」叔叔吃了下去，看著寧晞還想說什麼，母親急忙又找了別的話題，搪塞過去。

後頭有關於自己的任何話題，她也都岔開了，好像自己是什麼違禁的不能被人知的東西。

她勉強待到了晚飯後，便找了借口出了門。

等車的時候，出乎她的意外，母親也跟著出來了。

寧晞覺得她是有話對自己說，就取消了車子的訂單。

母親不主動提起話茬，她也不說，僵持了幾分鐘，還是母親先開口了：「聽寧淮說，你和章妮思分開了？」

寧晞微微繃緊了身體，嗯了一聲。

母親忍了忍，沒忍住：「我早就說過……你這種……是沒有將來的，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在一起扭頭就走，一點責任感都沒有……」

寧晞抿緊了唇。

「都是女人，都要別人讓著的，哪裡會互相相讓？在一起哪裡會有好結果？」母親長嘆一口氣，「你都36了，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啊？」

寧晞喉嚨微哽，胸前重重起伏了下，緩緩說：「您也知道我有能力照顧我自己，還能活得很好，其他的您就不用操心了。」

頭頂的月遲遲不出來，她踩著如烏雲般晦暗的心情離開。

此刻，寧晞望著依舊躲在雲霧裡的月亮，剛才的一幕在腦海里浮現，輕聲說：「和我媽媽鬧了點不愉快，我就先離開了。」

梁新禾愣了一下，她看了看寧晞的側臉，一時沒說話。

寧晞低下了頭，也沒去看她，只是默默地又抿了一口。

一時間兩人沒有說話。

只是安靜地喝酒。

面前陸續有人經過，有下來倒垃圾的，有下來出門打車的，臉上都洋溢著假期的愜意。

梁新禾去翻包，找出了包里的兩小包豬肉脯，她撕開一小包，遞給寧晞。

「這還是你送給我吃的，現在借花獻佛，」她眨眼笑了下，「咦，不對，這叫物歸原主？」

寧晞低頭瞧著已經開口的豬肉脯，眸光微閃，唇角揚起微彎的弧度：「成語的辭彙量挺大的……」

「噗……」梁新禾輕聲笑了，自己也撕開一包吃了起來。

「來，干一杯，」她拿過啤酒罐伸近她，寧晞也端著過來，與她輕輕一碰。

兩人齊齊喝一口。

彼此再次沉默了。

梁新禾發覺她和寧晞之間的安靜已經不再尷尬，也不必費勁再去熱場，而是變得無比的輕鬆，寬廣，時間也變得緩慢。

寂靜的氣氛里，路燈的光芒靜謐而溫柔，連難看的兔子燈飾都順眼了不少。

有溫溫的氣流包裹住她的心，暖暖地往上涌，心裡話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其實有時我也挺羨慕能和媽媽鬧不愉快的機會的……」

她頓了頓，偏頭看了寧晞一眼，成功解讀她的神情，笑了：「當然，我知道每個家庭的情況不一樣。」

「我媽媽已經過世三年了。」梁新禾輕輕地抹了下自己的鼻子，「我只能在夢裡和她說話。」

寧晞胸口一窒，抿了抿唇，輕聲問：「是生病了嗎？」

「嗯，癌症。」

梁新禾的視線落在了前方的地面：「我是單親家庭，對爸爸沒什麼印象，我媽媽是老師，小時候我喜歡畫畫，她為了多賺點錢，周末，寒暑假都在給學生補課，哦，那時在小縣城裡公立學校的老師是能給學生補課的，現在是不行了。」

寧晞點點頭，沉默地注視著她。

「所以她都沒有什麼時間陪我，不過我過得很幸福，我媽媽非常寵我，都不讓我做家務，你知道嗎，我上了初中才第一次洗碗，到了現在我還不會做飯……」

梁新禾頓了頓，收回了目光，雙手放在膝蓋上，攤開，再輕輕地攥了攥：「以前知道媽媽辛苦，可也等到自己工作了之後，才知道她有多辛苦，她一輩子都沒有再婚，生活里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圍著我轉，也不見她有什麼朋友，我這幾年常常想，媽媽一定很孤獨吧……」

這一霎，她的眸光浮起了一點水光，語氣也變得悠長：「好想在這個年紀認識我媽哦，和她多說說話，聽她吐槽一下帶孩子好累啊，學生成績提不上去之類的苦惱……」

寧晞內心恍然，怪不得當時她在醫院邊和她朋友說著產婦要注意什麼邊哭，那一刻應該是想起了媽媽了吧……

她靜靜地看著梁新禾，目光有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手也快她一步，等自己意識到時，已經落在了她的肩上。

這動作讓彼此都一愣。

只一下。

梁新禾的肩膀十分纖弱，能摸到一點骨頭的觸感。

寧晞的手掌很柔軟，溫涼的觸感。

一瞬，空氣變成真空。

寧晞的手掌滯了滯，隨即拍了拍她，很快就收了回來。

梁新禾揉了下耳朵，對她笑笑。

寧晞也回她一個微笑，垂眸盯著手中的易拉罐，也許是聽了剛才梁新禾的一番真心話，她覺得自己也必須說點什麼，要不然肯定會影響她的心情。

「我的情況是有點不太一樣，我和我媽的關係不怎麼好。」

她停了停，試著繼續說：「我是離異家庭，小時候跟我爸去了邶城，他不管我，我媽在西城要工作，也要顧著我哥，更加沒空理我。」

她再停頓了下：「初中畢業才回來西城了，因為成績實在太差了，根本考不上那邊的好點的高中，我表姐和哥哥不放心，把我帶回來了。」

話說到這裡，寧晞看了一眼梁新禾，發覺她在看自己，目光專註而柔和，讓人有種繼續說下去的衝動。

寧晞淺淺地扯了下唇角：「我和她的關係一直很生疏，都是表姐在照顧我，當然我的性格也不好，不會親近人，加上……我大學期間在她面前出了櫃……所以……」

寧晞聳聳肩，揚起脖子，抿了一大口酒。

梁新禾默然了一會，才輕聲說：「其實，親子之間也講究緣分，有時，就想著，父母她們過得好就行了。」

寧晞頷首，側臉看她：「……那你爸爸還在嗎？」

「在吧？不清楚，」梁新禾想了想說，「我18歲之前他一直有寄錢的，只不過一直沒來見我，18歲過後就沒音訊了。」

寧晞：「我爸移民了也沒音訊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梁新禾嘆笑：「看多了社會新聞里那些不負責任虐兒的父親，我和自己說，人不來煩我，還給撫養費，勉強也算合格吧，就別要求太高了……呵呵呵……」

寧晞輕嘆：「……他還是不出現的好，至於媽媽，我也不奢望能與她關係變好，她過得開心就行了。」

梁新禾默默地將易拉罐遞過來，寧晞與她對碰了下。

……

夜深了點，晚風拂去了幾分暑熱，帶來几絲秋意，也吹薄了天上的烏雲，半遮半掩著她的臉孔。

寧晞的身體往後靠了靠，任由風吹拂她的發梢，憋悶的心情也暢快了許久，原來跟人傾訴的感覺這麼好。

她眉眼鬆弛了一些，視線落在了梁新禾臉上，笑了笑：「其實今晚是她和喜歡的人登記的日子，作為小輩，我也要出席的，我還買了禮物，誰知道……」

她搖搖頭：「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梁新禾越聽越覺得有點不對，眼光閃爍了下：「……你前天在商場買的周大福的戒指，是給媽媽的嗎？」

寧晞：「對的。」

「啊？」梁新禾訝異地捂了下唇，「我，我以為，我以為……」

寧晞輕挑了下眉：「以為什麼……」

「咳，」梁新禾不好意思了，有點訥訥的，「還以為你買給你前女友的……咳，咳猜錯了。」

寧晞怔住：「……」

完全沒想到是這樣子的峰迴路轉。

四目相匯，彼此都沒有說話，本來相談融洽的氣氛因為這越來越來的沉默，竟然變得微妙了起來。

「啊，我就是隨便一猜，想也不可能的吧……」梁新禾先移開了視線，掩飾著莫名浮上心頭的慌亂。

「……也不是……」寧晞嗓音低低的，咽了下口水緩解發緊的喉嚨，「如果她以後真的結婚了，我……也會祝福她的。」

「真心的。」

「……哦。」梁新禾沒有看她，唇角一揚，她咬了咬，壓下了翹起來的弧度。

直到此刻，一輪圓圓的明月終於露出了她的真顏，悠哉悠哉地從烏雲中穿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