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魂斷

第四十一章 魂斷

原本喜氣洋洋的場面,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驚斷。

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浮雲劍宗那存在感極低的弟子,此時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念水音,口中喃喃自語,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本就因為李浩天歸順朝廷而滿心怒氣的蘇河,見到自己的弟子竟然當眾丟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厲喝道:「畜生,還不快將杯子撿起來。」

誰知一向聽話老實的許凡卻是像魂兒都沒有一般,對於蘇河的話無動於衷。

韓雲看向許凡,又看了看蘇河,臉上似笑非笑。

然而當他視線看向念水音的時候,卻是眼中隱有慍怒。

實際上對於念水音他從未看好,奈何韓風央求得緊,只能無奈答應。但是像他這種官府中人,說白了便是讀書人,子女成婚比較重門當戶對。

韓風眼角跳了幾下,向念水音遞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而他的大哥,青山城那不顯山不漏水十分低調的大公子韓玉,則是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浮雲劍宗其他弟子有看熱鬧的臉帶笑意,有稍做關心的面帶急切。

當事人念水音臉色有些難看,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洛秋水端坐主位,將下方所有人臉色盡收眼底,左手不斷摩挲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好整以暇地看着。

蘇河臉上掛不住了,臉色難看至極,開口吩咐道:「費躍,衛勉,你們小師弟身體不太舒服,將他帶下去。」

兩人無奈,只能從座位上起來,從後面繞過去,一人一隻胳膊,夾着許凡站了出去,費躍低聲說道:「小師弟,大庭廣眾之下,不要惹得師父他老人家不高興,我們先出去吧。」

許凡沒有說話,收回了眼光,然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着他們二人說道:「兩位師兄,我沒事。這慶功宴,我本就沒資格參加,你們回去就坐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聽着許凡的話,兩人是看着他長大的,知道他性子執拗,輕嘆了一口氣,索性不再管他,看着他一個人慢慢走了出去。

只是那背影,怎麼看都有些落寞和孤獨。

場中氣氛又恢復了原樣,蘇河臉帶笑容解釋:「我那劣徒最晚入門,和她念水音師姐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自是十分要好,突然間聽到師姐嫁人,一時之間心生不舍難免亂了方寸,回頭我會叫他面壁思過,讓諸位看笑話了。」

韓雲呵呵一笑,說道:「蘇宗主哪裏話,令徒活潑靚麗,師弟對其產生依賴仰慕之心也並非不可,宗主還是要以勸導為主啊。」

蘇河拱了拱手:「那是自然。」

韓雲哈哈一笑,說道:「既如此,那蘇宗主對你我兩家結為秦晉之好有何看法?」

蘇河也是呵呵一笑,輕笑道:「是我高攀,只是念水音,你可有什麼意見?」

彷彿沒有了剛才的難堪,念水音紅著俏臉,聲如蚊蠅,俏生生道:「弟子全憑師父做主。」

「哈哈哈,既如此,那我請郡主多留幾天的用意,也是請郡主為我兒主持大婚,做一個見證人吧,不知下官可有這個福分得上位垂憐?」

洛秋水颯然一笑,說道:「今日本為慶功宴,如今又親眼見證韓城主和蘇宗主兩家好事,可謂雙喜臨門。我既已來到此處,也叨擾城主多日。韓城主既然不嫌我年幼,那我允下此事又有何不可,來,干!」

韓雲連道不敢,眾人舉起酒杯,仰頭飲下杯中之物,一時之間賓主盡歡。

念水音向韓風投去一個目光,得到其同意后,悄然離開了坐席,洛秋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略帶玩味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

許凡離開東廂別苑后,徑直走到了城主府後院,這裏是城主府私兵操練的地方,兩旁擺着幾個兵器架和箭靶。

當聽到韓雲向蘇河為子韓風求親的時候,許凡心中那股不安的猜測終於當真,前後聯繫起來瞬間明悟。

他心中不斷響起一個聲音:呵呵,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的。

啊,不——

許凡抱着頭撕扯著頭髮,那股難言的巨大的悲傷瞬間席捲心頭,他管也不管,便從兵器架上抽過一柄長劍。

彷彿要發泄渾身的力氣,竟是封住了經脈,不動用一絲內力地揮舞起來。

一時間,從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在腦海浮現:

「你好,我叫念水音,比你們早來些時日,以後我就是你們師姐了。」

「小凡,那個李浩天也太冷酷了,我才不喜歡他,還是你有趣得緊。」

「小凡,你的紫陽真氣練習得怎麼樣了,我今天又被師姐罵了,好氣餒哦。」

「小凡,對不起,連累你一起受罰了,其實我知道你的那幾招劍法早就練熟了,你是為了不讓我一個人受罰,才故意使錯的吧。」

「小凡,給,這是我從灶房偷出來的,還熱乎著呢,趕緊吃。師父也真是的,明明是我犯了錯,卻要罰你,不公平。」

「小凡,回去葯山鎮你那個鼻涕妞妹妹長大了嗎,還流着鼻涕沒有?」

「小凡,你看這個糖人,做得可真是像呢。」

「小凡,我僅僅是你的師姐嗎?」

「小凡,小凡,小凡……」

許凡耳邊彷彿不斷回蕩著念水音的聲音,他手中的長劍越舞越快,一時之間除了有浮雲劍術還有水龍吟劍法,看起來雜亂無章、五花八門。

可是他忘記了水龍吟劍法是劍法、劍招、劍力的集合體,雖然他在無意識地揮舞,可也揮舞的虎虎生風,沒注意到的是後院已經被他發出的劍氣破壞得一塌糊塗。

就在他繼續揮舞的時候,卻猛然間聽到啊的一聲。

他艱難地轉過頭來,只見他手中的長劍停留在不知道何時進來的念水音脖頸處,她披散的頭髮有一縷緩緩掉落了下去,分明又能看到髮絲斷處。

「小師弟,你是要殺了我么?」

念水音臉色蒼白,幽幽問道。

剛才腦海中不斷回蕩着她的聲音,許凡心亂如麻。此時真正看到她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許凡忽然間平靜了下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輕聲問道:「師姐,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念水音輕嘆一聲,彷彿在跟自己解釋,又彷彿在告訴許凡,說道:「你應該明白的。」

許凡慘然一笑,臉色煞白,咬牙問道:「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在浮雲劍宗長大,我原以為這樣下去應該挺不錯了,可後來張英師姐遇到了她相公,她告訴我女子一定要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許凡靜靜地聽着,既不插話,也不打斷。

「我原以為我要的便是平淡度過此生,你知道嗎,我是極為喜歡你的,許凡。」

聽到念水音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名字,許凡的心猛然間悸動了一下。此時,他很想張口說師姐我也喜歡你,我帶你走吧。

然而,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已經太晚了,回不去了。

「可來到青山城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在浮雲劍宗是多麼貧苦,我發現我喜歡這裏的繁華,我就一直在想,我應該屬於這裏。我不否認我愛慕虛榮,可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靠山的浮雲劍宗,原來在我心中至高無上的修行門派,原來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說到此處,念水音突然間變得很是激動,而且她蹲了下來,將頭深深埋在雙膝只見,兩手環抱,肩膀隱約聳動。

許凡舉著長劍站着,他也想蹲下安慰此刻的師姐,可他知道他沒有資格這樣做。

現在能攬她入懷的,恐怕只有那個青山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韓風了吧。

城主府後院,一名少年手持長劍靜靜的站着,一名少女蹲在地上抱頭哭泣,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彷彿所有人,都將此時此刻的時間空間給了他們兩個。

「在你們追殺桑沖的時候,我一直在後面跟着,我看到了那名女子的樣子,若是晚上片刻,她一生清白就毀了,這才一個採花大盜而已。」

「後來你受傷了,我很自責去給你抓藥,但我根本不知道藥房在哪兒。我甚至不知道,當初給你抓的藥單單一副療程便要幾百兩銀子。」

「再後來,我看到布坊的花布,我心中極為歡喜,我當時就在想像它穿到我身上是什麼樣子。」

「而這些,浮雲劍宗都不能給。甚至連一個簪子,都是師姐們用完后給我的。」

「在城主府的這些日子裏,那些下人都很尊敬我,雖然我知道她們實際上也是看我不起的,可我發現就是喜歡這種感覺。」

「再接着便是郡主到來,一個十六歲的丫頭,讓整個一座城為她顫抖,當然那是她會投胎,生得好,這是命,天生的,沒法比。」

「之後便是前往北蠻,我親眼送著那些師兄平平安安地離開,然而半月之後,我竟然見到了一半的屍體。小凡你知道嗎,當時的我害怕極了,我怕有一天我也變成那樣,面目全非,死無全屍,又有哪一個女子不愛美呢?」

「我們要是一直呆在千絕峰上該有多好啊,春掃樹葉夏捉鳴蛙,秋打野蟬冬觀雪飛。若是一直在那上面,我想我這一輩子也會知足的吧。」

說到這裏,念水音的語氣變得平穩,甚至出現了一絲憧憬。

她不知道的是,她每說一句,許凡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痛苦也加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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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屹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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