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少年

第三十一章 少年

易瀾山很久沒來過這座孤零零佔據整條木謠街的蘇府大宅了。

上次來這裏,還是兒時,有一回,與現在一般留着齊耳短髮,臉蛋兒憋的紅撲撲的葉萌萌跑到酒樓門口找到易瀾山,哭哭啼啼的說自己在街頭一名叫胖虎子的頑童擺的棋局上連輸三把,將才買到手的一幅兔子耳墜輸了去。望着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當時的小男子漢易瀾山不由得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拍拍胸脯便拉着她一路尋着那正坐在街邊啃西瓜的胖虎子。不由分說,擺開棋盤,易瀾山便與那「惡人」苦鬥三局,結果連圍棋規則都還沒弄明白的易瀾山,非但沒給葉萌萌將那一對做工精巧的兔子耳墜贏回來,還順手把生日那天,胡蝶姨娘送給自己的一隻小玉匣外加口袋裏僅有的幾貫銅錢輸了個底朝天。轉頭望向哭的更慘了些的葉萌萌,大為窘迫的小易瀾山匆匆丟下句:「晦氣。」便灰溜溜的逃回了酒樓。

好在易瀾山當晚回去,便纏着那無所不通的大掌柜整整一宿,硬是問明白了這黑白文枰間的奧妙玄機,第二日便又去找那街邊擺棋攤的胖虎子再戰。胖虎子見昨日這傻子又來送財,自是欣然應允,二人約好彩頭便坐在那街邊從日出弈到日落。胖虎子是越下越覺得不對勁兒,明明昨日這傻子是個連規矩禁手都弄不明白的純純門外漢,過了一宿竟如完完全全換了個人似的,不但「長」、「尖」、「立」、「擋」等等手法有模有樣,最為可怕的是自己局局殫精竭力做成的「大龍」,只要一入官子,便發現早已身陷樊籠,動彈不得,然後眼睜睜讓這傻小子十來手間斬去「龍元」,自己竟無丁點迴轉之力。

起先還以為易瀾山是瞎貓撞見了死耗子,不以為意,直到後來盤盤如此,冷汗直冒的胖虎子便以為易瀾山昨日種種皆是扮豬吃老虎,只為今日引自個兒這條肥魚上鈎。於是連敗數盤之後,胖虎子便說什麼都不肯再下,一邊按著約定罵罵咧咧的將昨日的彩頭盡數歸還給易瀾山,唯獨扣下那幾貫銅錢,說是擺攤的辛苦費,一邊匆匆收起棋攤,胖墩墩的身子一路小跑,溜之大吉了。剩下左手拿着玉匣子,右手攥著葉萌萌那副兔子耳墜的易瀾山獃獃站在路邊有些不知所措。時至今日,易瀾山還是想不明白,這圍棋手談究竟難在何處。同為推衍計略,望行觀勢,這小小棋盤之上縱然黑白交錯,千變萬化,可與自小便跟在賬房先生屁股後面對着悠悠昊天,算雲望煙相比,不值一提。

那日贏回來葉萌萌那對兔子耳墜,從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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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的小易瀾山,便一路問著過往行人尋到了這間藏在矮林子後頭的老宅。足足繞着院牆走了半炷香的時間,方才找著正門的小易瀾山,盯着蘇府大宅那偌大的門堂,便已有些膽怯,再聯想到自己昨日種種,屬實丟人,在小姑娘面前頗有些掛不住「英雄」二字,猶豫再三之後,便欲轉身離去,想着還是等下次與葉萌萌相見,再把這幅兔子耳墜交還於她。

可沒走兩步,葉萌萌昨日那哭的稀里嘩啦的小臉蛋和那雙寫滿期待與失望的大眼睛,又在易瀾山的腦海中浮現,拖得他根本邁不動步子。「待得下次相見已不知何時,葉萌萌怕是要難過上好一陣子吧?」想到這,易瀾山又調轉回頭,將那副兔子耳墜放進懷裏的玉匣之中,隨後便將玉匣擱在了蘇府宅門的石階之上,接着如同做了賊一般一路小跑,藏到了街對面的矮林子裏,欠下身,躲在塊青石後頭,只露出半截兒那瘦小黝黑的腦袋,目不轉睛地盯着石階上的那副玉匣子,以防被蘇府旁人拾了去。

這本是件極傻的事情,一來宅子裏的葉萌萌壓根不知自己的耳墜就在那門口的玉匣之中,二來倘若這玉匣子真被旁人拾去,易瀾山除了從矮林子裏跑出來勸人放回去之外,也並無他法。無論哪般,好像都逃不過「蠢鈍」二字,可他鬼使神差的就這麼做了。

也不知在那夏日蟲蚊繁多的矮林子裏待了多久,小易瀾山只記得頭頂的半盞夕陽都已經變成了當空皓月,小玉匣子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那佈滿青苔的石階之上。該是傻人有傻福,說巧不巧還真讓這傻小子最後等來了那天因些繁事,正好忙碌到此時獨自回家的葉萌萌。當她好奇地打開擺放在石階上頭那隻小巧的玉匣,發現裏面竟是自己那對愛不釋手的兔子耳墜失而復得,一席白衣的小姑娘在那老宅門口開心的又蹦又跳,捂著嘴巴笑彎了腰。見她這般高興,對街矮林子裏的傻小子,撓著自己腦袋上被蚊蟲叮出的七八個大鼓包,傻呵呵的也笑了。

從那以後,易瀾山便再沒來過蘇府,每每有事都是葉萌萌去酒樓尋他。如今又站在蘇府老宅對面的這片矮林子中,易瀾山不經回想起兒時的這件蠢事。或許現在的他早已忘記了小時候躲在青石後面的那份怯弱與愚笨,但月光下,那個瘦瘦小小,一席白衣的笑臉,他卻從未忘記過。

「那丫頭,還是笑起來最好看。」

想到這,易瀾山快步向前,來到蘇府大門旁。望着那緊閉的朱漆大門上,一對擦的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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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光閃閃的獸首門環,易瀾山又有些猶豫起來。

「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出門遠行實屬尋常,此番離去又非訣別,兩三個年頭不就學成歸來?僅僅為此而專程登門與她言語一番,會不會顯得小爺我是個矯揉造作之輩?」

可轉念又一想:「好歹與葉萌萌、蘇星挽摯友多年,此番與莫騰走的倉促,臨行告別也是禮貌。既然莫騰那小子倔驢脾氣,就是不肯前來,我且當代表他來說上一聲吧。」

想好了借口,易瀾山便欲敲門,可手剛伸到半空中,一個聲音又從他心中傳了出來:「我來的這般唐突刻意,葉萌萌若做它想,把我當成了於她起了兒女私心的登徒浪子,可又如何是好?」緊接着另一個聲音又隨後響起,頗有些不服氣道:「小爺我何等瀟灑利落,怎會陷於男歡女愛?既然來都來了,我若真不進去,那才是心中有鬼呢。」

就在這麼反反覆復和猶豫不決間,易瀾山在那蘇府大宅門口,手臂一遍一遍抬起又放下,足足折騰了好一陣,直到最後也沒拿出個主意。彷彿這一刻,他又變回了那個夏日夜晚彷徨的小男孩,亦或許他從未長大。

「萬一..萬一她知道我要走了,難過傷心起來呢?...也罷,她還是笑起來最好看。」

易瀾山最終還是默默的轉身離開,沒有敲響那對門環。當走到對街那片矮林子前,他停下了有些悻悻然的步履,回頭望向那再次沒敢踏入的蘇府老宅,些許不甘,些許懊惱,更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每次特意前來找她都會這般心虛。

「要不,我就在這和她說一聲,也算告過別了,聽不聽得見,隨她好了。」易瀾山心裏盤算著。同時他注意到隔着那斑駁的圍牆,剛巧有座藏在蘇府院內高樹後頭的竹樓子,正露出半截兒吊著腳兒的屋檐,很是好看。想來是小時候,自己個頭小,被高高聳立的圍牆擋住了視線,才並未發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那間竹樓里,葉萌萌此時正托著下巴,睜著那雙大大的桃花美眸,盯着窗外對街那片矮林子裏,剛巧能露過圍牆的幾顆樹尖兒發着呆,不知在想着什麼。

「我要走了。」兩個人,一個盯着竹樓子的挑檐,一個盯着冒出圍牆的樹尖兒,異口同聲的喃喃道。

「等我。」易瀾山說道。

「別等我。」葉萌萌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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