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狡龍在天

血寒津腹地，厚重的濃霧終年不散。

初升不久的陽光偶爾破透終年籠罩的東離黑雲，也僅僅只能在血寒霧氣中散射出片片淺薄光暈。

雖是群妖隱沒之地，但此間並不似東離魔界蒼涼死寂，不但有高山峽谷，也有溪流沼澤和掛滿蔓藤的參天古樹，更多的是滿地遍佈，一丈左右的灌木叢林。

那些古樹能在妖域內生息，全靠奮力向上生長的樹冠，衝出霾瘴吸取天地日月靈華。

幾縷稍縱即逝的朝陽光線中，一頭不大不小的妖龍自北飛來，落在一棵高大古樹冠頂之上，四處張望。

這妖獸外形兇猛，只是那龍頭實在滑稽，包裹着一層暗綠紗罩，只露出一對機敏警惕的雙眼。

不用多說，這即是王淮昭魄啟訣化的妖龍。

為了趕在凡月回返前溜走，小子實在想不出化幻何種妖獸，情急之下，乾脆故伎重演，變作先前離荒化過的飛龍。

剛才在灰谷山脊上遠觀宸戎祖師與群妖惡戰之時，淮昭就看到過戰陣上空無數的兇殘妖龍。

這些飛在半空的妖獸，可比暗殺龍騎的騎乘座下要暴虐百倍。老仙君將虹栩靈鹿血肉扔向東離魔陣后，這類妖龍自天急掠，將不少冥河魔修直接啄得血肉模糊。

情急之舉，不想倒很適宜。

化妖龍御空而飛，不但可以最大限度減少妖域內地面上各類妖獸的糾纏威脅，也可通透俯瞰洞察周遭情勢，遠避危險，去往銀石崖速度也最快。

自灰谷飛來，淮昭這才知道，剛剛廝殺混戰的戰場，位於血寒津北面出口不遠的地方，是進入妖域的第一個分叉路口。

方才觀戰之時，小子看得仔細。

先是西閣弟子自地下刨掘了一些物事，集中到法陣一處堆集。臨近天明，魔道伏兵殺出之後，又見宸戎仙君驟化百餘分身，將這些不知名的東西朝東離魔陣遍撒拋卻。

緊接着，本來圍困聆禪弟子的萬千妖獸便撲向了魔修。

淮昭可以肯定的是，血寒津妖獸群起而來，正是被宸戎祖師拋撒之物吸引而至，那必是它們垂涎三尺的東西。雖然他目前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而剛剛來時路上，小子發現仍有數不清的各類妖獸在趕往戰陣。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剛剛老仙君故意散落在魔陣的靈鹿，不但分散，而且大多集中在東離魔軍中軍位置。也即是說，此刻大部分靈鹿血肉還在那一眾魔修腳下，沒被吃掉。

這也是先前天梵目睹此情，糟心之事。老魔頭本欲借血寒津眾妖之力，覆滅東渡西煌，卻不想所率東離部眾衝到戰陣，便惹了一身的腥。

除了被老仙君和陣中西閣仙修視死如歸的不滅道義感動震撼外，淮昭更對祖師臨危不亂的機智果敢深深嘆服。

站在這古樹冠頂，血寒津洶湧翻滾的黑霧踩在腳下，小子神識回望那仙魔與妖獸的混戰仍在繼續。戰陣中尋陽西閣弟子回縮於小片區域以陣法艱難據守，更多是魔修與妖獸的激烈纏殺。

但灰谷伏兵依然不見。

「也不知道那祁星大師兄要等到什麼時候。」淮昭喃喃自語道。

天沽也一言難盡，不知如何作答。

「前輩，銀石崖在何處方向？」淮昭回頭思量，還是儘快尋得幽熒，看能否以兩儀之力，震懾群妖，讓老仙君和一眾倖存仙修逃出生天。

可當下所往，卻不知所在。

「噓，下面有動靜！」

化作暗綠紗罩的鬼武突然提醒道，

作為鬼武，天沽的警覺性殊異非常，淮昭注意力剛剛在大戰之地，經鬼武提醒，這才發現樹下濃霧中，有十幾個詭異身影疾速地掠地飛過。

他們不是妖獸身形，那是十幾個修者。

小子依著妖龍化體小心地沿古樹樹冠緩緩下落，看見這一眾人飛快趕到一個分岔路口，停頓下來。

妖域中的道路或許叫不上道路，此人跡罕至之地，路上同樣長滿了草木，也就是比四周的幾人高的叢林要低矮些。

「你等確定，就埋在前面路口？」

「稟左領，便在前面。」

濃霧中這些魔修身影模糊難辨，但聽着問話者聲音，淮昭便知前夜在暗煞冥河洞口和阿魂殿聽過。

東離左領，伯房！

大戰正酣，他們急匆匆到此血寒腹地，為何而來。

淮昭心中正生疑惑，濃霧中伯房接着喝令道：

「這群孽畜，不想這麼快就把埋在影夢澤的虹栩靈鹿刨出吃乾淨了。你等聽着，此處若還完好，速速起出，按聖祖之命堆放於戰陣南端十里，好叫我冥河修眾擺脫萬千妖獸糾纏。」

聽得言語，淮昭和天沽完全明白了。

妖獸垂涎搶奪之物，是名為虹栩靈鹿的血肉，被魔道預先埋於血寒津三處必經之地，好引萬千妖物圍困西煌來者。天梵在阿魂殿曾言要鬧出動靜，喚出妖獸傾巢而出，想必就是以此物為餌。

伯房帶人來此，是要挖出靈鹿血肉，讓東離魔軍擺脫妖獸當下之困，好騰出手來覆滅西煌。不過看來天梵作繭自縛，已是急了。

仙君拋撒的那些靈鹿肉塊散落在魔修陣中各處，引群妖搏命突進戰陣，冥河魔軍即便後撤，讓出腳下靈鹿叫這些妖獸大快朵頤，吃飽的暫且不說，這洪流一般的獸群，沒吃飽的又怎會放過鮮活人肉，即使他們修為通天又如何。

這血寒津的妖獸，實在太多了。即便傾盡西煌東離所有修者而入，說到實在，也不夠這些孽畜填牙縫。

可如若伯房一眾魔修真取了靈鹿，堆積於戰陣之外十里。那東離魔軍便徹底抽身而出了。

宸戎祖師和殘存的西閣弟子依然陷入在重圍中，即便灰谷聆禪伏兵殺到，接下來依然是一場苦戰。

而等妖獸洪流吃完不多的堪堪靈鹿，依然會飢腸轆轆再回返戰陣，他們不會輕易放過這些難得而入的生鮮活肉。恐怕最後的勝者，是它們。

淮昭妖龍之身站定在離伯房一行不遠的老樹枝丫上，陷入兩難抉擇。

任憑這東離左領一眾帶走靈鹿，還是設法阻止？

小子心緒中竟一時想不到其中對西煌一方的利害得失。目前情勢考量判析，沒有一個最後的結果有利於西煌仙道。這經歷一夜血腥廝殺后的苦戰，到底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淮昭不敢想像。

留給他拿捏清楚的時間太短暫了，霧靄中伯房一行模糊的身影已開始俯身搜索探尋腳下土壤。

此情容不得再猶豫了，淮昭驟然心思一定：讓魔道就此在戰陣外設餌引開群妖，後續的結果肯定比妖獸繼續與魔眾纏殺要糟。

可是我如何阻止，就憑這化身的飛龍嗎？

對面可是暗煞冥河左領，那不僅僅是格修修者的問題。更不說對面還有十幾個隨行部眾。

「左領，找到了，靈鹿還埋在原處！」小子不及思慮，濃霧中有魔修發話了。

「如此還好，趕緊都挖將出來，各自帶着回返。」又聽得伯房如釋重負言道。

十幾個紫冥衛陸續將掩埋在此處的靈鹿挖出，先堆集於一處，應是等會收集完，分撥各人帶走。

一眾魔修並著伯房正接着聚力俯身找尋，突然一道碩大的黑影從天疾速而落。

「小心妖龍！」

伯房等人心思集中在挖尋靈鹿上，加之這妖域中的厚重濃霧，竟不防一頭妖龍瞬間用巨爪抓了一大塊靈肉而去。

「罷了，隨這孽畜去吧。這臨宇靈獸的氣味，晾在外面指不定還要引多少妖獸趕來。分一半人周遭警戒看護，其餘人等，加快手腳！」

伯房見這妖龍搶食而去，並未更多在意。他現在着急的是趕快回返戰陣布餌了事。

看着翻騰得差不多，土中再難尋獲靈鹿血肉，伯房拍拍手掌，便準備連人帶肉離開。

突然，這東離左領站定在原地，感覺大事不妙。

因為周遭自遠而近傳來數不清的疾蹄踏地巨響，直至震耳欲聾，地面隆隆發顫，其間伴着無數的嘶鳴嘯吼。

紫冥殿衛即刻手仗兵刃，將收集的靈鹿護圍在中央。

一頭妖龍自濃霧中飛快飛出，它的身後，跟着數不清齜牙咧嘴，留着飢餓涎液的妖獸。

妖龍並未意欲搶奪鹿肉，而是將利爪猛然鬆開，沖着一名紫冥衛扔下一團東西，隨即飛快地撲騰著翅膀，騰空而走。

未等這可憐的紫冥衛回過神來，數丈外的濃霧中便奔出一大票妖獸將他撕扯成肉泥。連人帶這靈鹿肉血，啃了個乾淨。

伯房面色大變，口中急呼喝令道：

「快掠地御空，速速離開此地！」

還是有幾個紫冥修者沒能逃脫被活活撕咬的悲慘下場，而那堆靈鹿血肉頃刻不到，便被吞了個乾乾淨淨。

先前的妖龍飛到不遠的一處樹枝，喘著大氣看着這恐怖的一切。

淮昭這招險棋還是奏效了。

他以妖龍之身急掠而至，搶走些許靈鹿，伯房必定不會多管，因為此情並無可疑。

接着小子拎着靈鹿帶血肉塊，在周遭巡遊一圈，引來千百妖獸，伯房此遭活就白乾了，還折了不少屬下。

「淮昭，好小子，你不讓我叫你修主，此番仇天沽偏要叫出一聲來。修主，好智謀，好身手！」天沽言語簡直對這傢伙喜歡得緊。

「前輩，您別誇了。我可嚇得半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