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明小兒

第一章 大明小兒

生由何來,魂歸何處,一問千年,不得其所。

煒煒六合,迤邐多嬈;星漢燎燦,渺渺塵煙。世如白駒過隙,我們曾否悟得過菩薩諦語,斷了生往滋味?

文殊大願,非余無量百千億那由他菩薩之所能有,其行廣大,其願無邊,出生一切菩薩功德,無有休息......

浮雲作淚,世味煮血。有的故事,僅僅就是故事,而有的故事,註定將是傳說。

有詩道:

善惡仙凡一念間

誰記神魔曾少年

千秋宿夢旦如意

橫眉一怒破九天

就讓一切,從那些故夢開始吧......

大明嘉靖六年,十月深秋的紹興府。

名震海內的陽明書院,坐落於蒼翠的會稽山下越城。而它的主人,便是中華心學宗師,大明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世人尊仰的陽明子王守仁。

入夜,離書院不遠的新建伯府燈火通明,一間佈置極為雅緻的書齋里,數盞雙龍青釉油燈的火焰隨着窗口灌入的秋風不斷撲朔跳動。王守仁此刻正盯著書案上的一檄金黃聖旨發獃,那眉頭緊蹙,不時迸出陣陣劇烈的咳嗽。

「伯爺,夜裏凍得緊,你快把披氅穿好。對了,你叫老管院喚奴家何事?」隨着一席清雅的女子話語,一位身着綠黛青衫的端莊婦人進得屋來,帶着濃濃關切走到守仁身邊,將他身後的皮氅給陽明披上。

「夫人,你,看看這個吧。」

「聖旨?晌午欽差來府里宣旨的時候,奴家也一道跪領了啊。皇上下詔命伯爺總督兩廣、江西和湖南軍務,去田州平叛。這聖上也是,伯爺六年不聞一詔,身上還帶着病,大明朝麻煩來了,就知道找陽明子了。」守仁夫人張氏那心中的不滿,當然也僅僅只能在夫君身前抱怨一下。

「這一走,又是兵馬勞頓,不知道多傷身子......」

「老夫,不是擔心領兵剿逆之事。」守仁打斷了夫人言語,那心中之憂急溢於言表。

「這裏,欽差還帶有一道密旨。」守仁將聖旨內村中的一卷黃色捲軸遞給了夫人。

「密旨?」張夫人有些疑惑,按理說這天子密意,自己一個大臣家眷,常例是不能看的。

「什麼,要淮昭隨欽差回京入宮?伴聖修道?」夫人將密旨又反覆瞅了幾遍,那面色已經頓時變得慘白。

「不行,萬萬不行,皇帝寵信那內廷道士薛虯,為了煉長生丹藥,傳聞曾用鮮活小兒熱血作引,禍害過多少官民。這淮昭才十歲出頭,什麼伴聖,什麼修道,他要是去了必定凶多吉少。我不許,我與伯爺就這一個兒子,求伯爺奏請皇帝收回詔命。」張夫人說罷,已是悲痛難抑,大哭起來。

此時,門外一名侍衛匆匆而來,看來是有事要報,剛欲告稟,聽著書齋內夫人悲愴慟哭,不禁驚訝動容,一時呆在了門外。守仁夫婦哀傷之際,也沒有察覺到他。

「夫人所言,我怎不知曉。那薛虯乃當世禍害,名為修行得道,實則一奸佞妖人。他仗着自幼伴君得寵,日夜揣測天子欲求長生之心,戕害無辜孽亂朝綱,幹了數不清的壞事,可謂惡貫滿盈,天下正道之士無不欲誅之而後快。此番不知道這妖道又怎麼蠱惑了皇上,如此下作。老夫想過,定是薛虯記恨我多次參劾他,才這般狠毒,竟把對老夫的怨恨落在淮昭頭上。」言罷,守仁急恨攻心,又是猛咳連連。

「皇上一邊叫你給朝廷平叛,

怎麼還能一邊讓咱們孩子遭此大難。官人,我們抗旨吧,不能讓淮昭落入火坑啊。」王夫人滿眼含淚,通的一聲跪下,哀求着自己的夫君。

「夫人,皇上那裏,即便要靠着老夫平叛,他被妖道蠱惑,可仍然覺得他是在恩寵咱家啊。伴聖修行,這天子恩寵的名聲給了,但抗旨,在內亂叢生的當下,是斷行不通的。」守仁起身想扶起夫人,可自己哀痛之餘已周身無力。

「我王陽明一生磊落,上為大明朝政,下為蒼生黎民,問心無愧。今朝卻遭奸人謀害,要我這老骨頭不打緊,為何獨獨挑中我兒,這妖道殺人誅心,還要殃及家小。我此生定要手刃此賊!」守仁老淚縱橫,切齒念道。

「伯爺心裏只有大明,就沒有我們的昭兒嗎?」張夫人哭得越發厲害了。

「恩師。」門外的侍衛再也站不住了,匆忙進得屋來抱拳行禮,只是那兩眼已經微微濕潤。

「南邳?南邳來啦,明日啟程的物事可準備妥當了啊?」守仁扶起夫人,擺擺手示意她退下。雖心含巨痛,陽明子依然勉強將面色平抑了下去。

看着夫人失了魂一般哭着出了書齋,這被守仁喚作南邳的侍衛猛然跪拜於地道:

「恩師,我陸南邳跟隨您多年,從未妄求老師任何事,今天,無論如何,您得答應南邳。」陸南邳懇切鑿鑿,言語滿含激動。

「南邳,你是不是剛才聽得了我與夫人之言。來,起來說話。」守仁伸手來扶道。

「恩師,請上奏拒了聖命吧。您就兩個兒子,而且,小公子還是您親生骨肉的啊!」

「親生,呵,自然是啊。老夫求學一生、戎馬半生,老來得子,我一直認為,淮昭是上天的恩賜。這,老夫何嘗不知,但老夫身為明臣,抗旨,老夫思量了半天,我萬難如此啊。唉!惟求聖上念在老夫為大明死而後已之面,讓淮昭能平安渡此劫難吧。」陽明子長嘆不已。

「不可啊,恩師!那薛虯歹毒聞名當今朝野,對您又懷恨在心,此番是泄私憤要加害於小公子,事後定會捏造煉藥失敗,將害死公子的罪責推的一乾二淨!」南邳面露焦急之色,還是要力勸老師抗旨。

「南邳,不用再說,此事,你還是別管了,辦好你的差去吧。此番廣西大亂,又要有多少尋常家的兒郎要血濺沙場呢?我王陽明之子才是兒子嗎?」守仁極力掩蓋內心傷痛,擺了擺手道。

見老師如此堅決,南邳呆了片刻,又跪了下來。

「南邳,你這是怎麼,快起來。老夫說了,不用再求了。」

「恩師,既然您不願抗旨,弟子想,那欽差未見過小公子。南邳,有三個兒子,次子與小公子年紀相仿......」

「住口,老夫斷不允此事,我豈能用你的骨肉替淮昭蒙此劫難,你,你給我出去!」

「恩師!」

「出去吧,勿要再言!」

陸南邳緩緩的站起身來,無奈地含淚揖手退出書齋。走下台階的時候,望着冷秋中的月色,站定在院中,忽而那目光驟然一聚,長嘆一息,輕聲自語道:

「兒子,爹對不住你了。」隨即急速奔伯府外而去。

一個時辰后,已近深夜。新建伯府內房,陽明子夫人張氏正抱着不明就裏的小子輕聲抽泣。

「娘,您怎麼了?娘!」

可張夫人除了傷心哀慟,什麼也沒回答兒子。

此時,有人輕敲房門。

「夫人,老奴王之貴。」

張夫人並未回應,那悲痛欲絕已經讓她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娘,王老爹在外面。」王淮昭輕輕推開娘親,將房門打開,門口除了管院之貴,還站着兩個人,一個是陸南邳,另一個,是一個和淮昭差不多身材的孩童。

「煥平,你怎麼來了?」兩個孩子自是熟絡,淮昭已上前將兩雙小手牽在一起。

「南邳,老管院,你們,這是?」夫人擦了擦眼眶問道。

「夫人,弟子將煥平帶來,只有一事懇求夫人。」陸南邳揖手接着道:

「大人不願違抗聖意,弟子請命,讓老管院即刻就把小公子帶走遠遁,避此禍事。」

「可,明日欽差尋不著淮昭,又如何.......」夫人言語至此,看着屋裏的小子陸煥平,頓時明白了什麼,眼中閃爍了一絲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這,不行。煥平也是你的骨肉,伯爺,他,也不會答應的。」

「夫人,我已與老管院商定,為了小公子,此事,不報予恩師......」南邳話語透著決意。

「不,南邳,斷不可如此。」

「夫人!」陸南邳單膝跪下道:

「恩師待我恩重如山,我豈能坐視小公子被妖人所害。我,家裏還有二子。興許此次入京,煥平依仗恩師平賊之功,能保平安......」

未及張夫人答話,南邳接着說道:

「但小公子是恩師嫡親骨血,絕不可輕易犯險!事不宜遲,南邳斗膽,替夫人裁決了。」

說罷,一把拉過淮昭,交予了王之貴。

「娘!」淮昭不知所措,眼巴巴地望向娘親。而張氏見此狀,那心中雜味交陳,一時也沒了主意。

只見南邳蹲下身來,將自己兒子緊緊抱在懷裏,眼中湧出兩行熱淚。稍許片刻,那目色一頓,起身揖手對張夫人道:

「小兒,就交於夫人了。此事全由南邳一人承擔。府邸門外我已備好車馬。弟子聽聞贛中民風樸實且住民不多,待為公子和老管院尋到合適落腳之處,南邳便回來稟告恩師與夫人。」

「南邳,就此別過。」

「等等。」夫人已是感動得滿目熱淚,轉身進了內室,不多時拿出一個包袱交予陸南邳道:

「這裏有些銀兩和淮昭的隨身物件。兒啊,你過來。」

夫人拉過淮昭,讓其面向南邳跪下說:

「記住,昭兒,救命大恩,萬不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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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染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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