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兩兩成愁各煩憂

也不知道兩人是不是太過於專註，他們完全沒有發現屋裏少了個人。

感覺腳踝不再高高腫起，曾莫將藥酒瓶子蓋好放在一邊，扭臉看躺着的費若嵐。

費若嵐感覺他的動作停了，坐起身，扯過一張抽紙遞給他：「謝了，擦擦手。」

曾莫慢條斯理一根根手指擦乾淨，費若嵐視線觸及沾染了黃色藥酒的纖長手指，眉頭輕微抽動一下，仍是一副冷淡表情。

擦乾淨手，曾莫抬眼看費若嵐，費若嵐冷著一雙眼睛與他對視。

曾莫忽然就想起了費若嵐要跟他解約那天的情景。

也是這個樣子，他坐在費若嵐旁邊，正興高采烈的跟她說有個老牌綜藝私下接觸他，想請他當新一期的嘉賓，正在他興奮的時候，在他以為自己即將成名的時候，費若嵐就是這麼冷著一雙眼，直直看着他，說要和他解約，從此之後，他不再是費若嵐手下的藝人。

知道燒紅的鐵器上淋一瓢冷水是什麼感覺嗎？

曾莫當時不覺得自己是鐵器，而是瓷器，在冷水灘里一寸寸裂開來。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或者是哪裏讓費若嵐生氣了，他想說自己不是有意背着她和資方聯繫的，對方有說讓他和經紀人商量之後再做決定。

到了嘴邊的話沉寂在對方冷淡的眼神里，曾莫於是乖順的「哦」了一聲，然後安靜等著費若嵐打印解除合作關係的聲明，又安靜的被宋榮安交給左星予。

從那以後，偶爾在公司遇見，曾莫總是溫溫和和叫一聲「若嵐姐」，等著對方點個頭，然後分道揚鑣。

曾莫明白，自己不過是想要個答案，一個他能接受的答案。

而這個答案，費若嵐已經給過他了，他明明應該釋懷了才對，可是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讓兩人之間的聯繫到此為止呢？

曾莫靜靜看了費若嵐很久，忽然開口：「你真的不能喜歡一下我嗎？」

費若嵐目光微微一動，讓曾莫幾乎以為是錯覺：「…我們不是一路人，別再想這些沒意義的事了。」

曾莫「哦」了一聲，就如同多年以前一樣，乖順起身，向她道別，然後開門離開。

費若嵐聽到門響，轉眼看去，棕色的門悄無聲息關着，像是屋裏從來都只有她一個人一樣。

之後幾天，曾莫果然沒有再纏着她，有時在樓里碰見，互相點個頭，連多的話都沒有。

費若嵐初時還有些不習慣，後來也釋然，本來就沒可能，再繼續糾纏只會傷害彼此，何必呢，這樣最好。

轉眼到了周末，烏念雲向費若嵐請了假，和左星予坐上了去b市的火車。

幾個小時的旅程很快結束，兩人隨便找了家酒店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了去市郊監獄的大巴。

幸虧兩人早飯吃得好，一路顛簸到終點站，左星予只是稍稍有點不舒服，比起之前大吐特吐的陶連馳，好的不是一點半點。

探監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烏念雲先進去了。

烏關風前不久得了一場感冒，還有點嚴重，到現在快半個月了，還有點咳嗽，臉色不算太好。

烏念雲見了很憂心，烏關風反過來安慰她，自己在監獄里吃得好睡得好，還有醫生隨時看病，沒什麼大不了。

越是聽父親這麼說，烏念雲越是難過，強迫自己掛上一個不太好看的微笑，跟父親說起這次的重點：「爸爸，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烏關風愣了愣，反應過來：「你男朋友？是上次陪你來的那個小夥子嗎？」

烏念雲反應了一下才想起父親說的是誰，搖頭：「不是，那只是我一個朋友，這次我是專門帶他來見你的。」

烏關風沒來由的開始緊張，手指動了幾下，似乎是想拽拽衣襟，又想起自己現在穿的是獄服，就算再工整也不會好看，就硬生生停在那裏。

烏念雲眼睛一熱，撩了下頭髮，指尖飛快擦去眼角將落的淚珠，轉身出去了。

左星予正等在外面，見烏念雲出來，忙迎上來，瞧見她粉紅的眼角，在心裏嘆了口氣，裝作沒看到，聽她囑咐幾句，就跟着獄警進了會面室。

這是左星予第一次真正見到烏關風，小的時候只能在電視新聞里看見的人，驟然出現在眼前，左星予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愣了好一會才亂著步伐過去，先給人鞠了個躬，才敢坐下來，脊背挺著，不敢放鬆。

烏關風打量他一下，微笑道：「你好，初次見面，在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好意思。」

左星予慌忙搖頭：「不會不會，您太客氣了，我這當晚輩的，應該早點來看您的。」

烏關風笑笑：「聽小雲說，你是她的上司？」

「呃，不是，小雲不在我手下，她是我同事的藝人。」

「哦。」烏關風點頭，「你們的事，小雲大概都跟我說了，非常感謝你這些年對小雲的幫助和照顧，給你添麻煩了。」

左星予已經不會說話了，這小半輩子都沒這麼慌過，眼看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他瞧見自己放在桌上的東西，福至心靈，將東西拿過來，拆開包裝：「本來想給您帶點禮物，實在不知道應該帶點什麼，就給您做了這個，希望您不要嫌棄。」

烏關風看着那個像個筆記本一樣厚厚的冊子，有些不解，接過來，翻開一看，登時就愣住了。

冊子裏是烏念雲每個時期的照片，或大或小錯落有致，旁邊還細心標註了時間地點和圖片內容。

從烏念雲小時候參加比賽的錄像截圖，一直到不久前拍攝的綜藝照片，幾乎每個能找到的時期的照片都有，除了那三年。

烏關風一頁一頁細細地看，翻的極慢，似乎不想錯過一點點細節。

隨着照片的變化，能清晰看到烏念雲的不同，幼時懵懂嬌憨，少年時意氣風發，突逢巨變，幾乎人間蒸發的三年，之後就是初上熒屏時的惶惑拘謹，和慢慢成長起來的遊刃有餘，一幀一幀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烏關風記得那三年的烏念雲。

彼時他剛被關進來，又得知了妻子的死訊，頹廢懊喪的不像話，忽然有一天，獄警說有人來看他，他期待是烏念雲，又不敢想，等到真的見了人，他才敢相信，真的是她。

幾個月沒見，烏念雲忽然成熟了許多，烏關風不敢想這段時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更不敢想，這樣小小一個孩子，是怎麼承擔起這樣的變故，送走了自己的母親。

兩人有意無意略過了母親的死，第一次見面，並沒有很長時間，那天晚上，烏關風躲在被子裏放肆的哭了很久，然後在第二天早上，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他只有女兒了，只要她好，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有時一星期，有時一個月，烏念雲來看他的時候不固定，烏關風看着她愈發削瘦，心急如焚，卻也別無他法，只能逼着自己做出一副樂呵的樣子，至少還能讓女兒放心一點。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就在他幾乎以為女兒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一天傍晚，烏念雲趁著最後一點時間，告訴他，她有了新的工作，是一位很好心的先生幫她爭取的。

當時烏關風很是擔心了一陣，怕她被騙，之後的一段時間烏念雲很忙，非常忙，忙到一連兩個月沒有時間來看他。

然後他就在獄警那裏得到了烏念雲的消息。

烏念雲演了個電視劇，小火了一把，就連監獄里幾個老獄警都聽說了，跟他相熟的一個獄警轉臉就樂呵呵來跟他說了這事。

烏關風聽到這事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可千萬不能拖累了女兒。

雖然他一輩子從政，但也知道那個世界從來都不是良善的，他害怕，自己的事會給女兒造成再一次傷害。

提心弔膽了一段日子，烏關風發現，好像沒有人發現他和烏念雲的關係，他又慶幸，又悲涼。

即便現在無人知曉，可如果有一天被人看到烏念雲和曾經的受賄犯有聯繫，她該怎麼辦？

從沒有一刻，能比現在更讓他痛恨自己這個罪名，這個莫須有的，讓他家破人亡的罪名。

所幸，烏念雲終於能和同齡人一樣，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上學，工作，還有戀愛。

烏關風關於左星予的了解，其實很多，這些年，幾乎每次會面，烏念雲都會提及左星予，一聲聲左先生里，他能感覺到，女兒對這位左先生有着不同尋常的依賴。

烏關風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有牽絆，才有繼續生活的動力，所以當烏念雲跟他說，她和左星予戀愛了時，他並不怎麼驚訝。

或者說這樣的發展在他意料之中。

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會不同意，畢竟這樣一個身處浮華圈的人來說，烏念雲實在太嫩了，經不起他一擊就會徹底崩潰。

可現在，他只希望烏念雲能快樂，經歷了那麼多的苦，哪怕只有一點點甜，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如願以償。

或許以後會有變故，可那時，他應該就已經能陪在女兒身邊了吧。

翻過最後一頁，烏關風低頭笑了笑，珍而重之合上書封，抬眼看左星予，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希望你們是真正抱着一起生活的念頭在一起，這個禮物我很喜歡，謝謝你，希望下次來，你們能帶給我關於你父母的好消息。」

左星予鄭重點頭，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會客時間到了，左星予被請了出來。

烏念雲站在大廳門口，目光沉沉望着西斜的太陽。

左星予在她身後跟着看了一會兒，輕輕攬住烏念雲有些泛涼的身體：「走吧。」

烏念雲側目看了看他空了的手：「你到底準備了什麼禮物？」

左星予笑笑，摟着她下台階，一步三搖道：「不告訴你，你只要知道，你爸爸很喜歡就夠了。」

烏念雲哼了哼，不搭理他了。

在b市多陪了烏爸爸兩天後，兩人回到了a市。

烏念雲馬上就要進組了。

這部劇是她時隔兩年再一次出演都市劇。

劇本其實與當下的都市情感劇沒什麼不同，只是她的角色讓她很有感觸。

開機儀式搞得不大，因為不是大製作，所以也沒有多少通稿，導演是她以前合作過的一位女導演，梅禾。梅禾導演的作品在業內口碑都還不錯，以情感細膩，情節動人出眾，基本上每一部都能小爆一下，因此不少人都想在梅禾導演的劇里露個臉。

這次的劇本是梅禾導演親自來跟費若嵐談的，因為之前合作過，梅禾很欣賞烏念雲，覺得她的可塑性挺強，這次的劇本一寫好，她就覺得這個角色很適合烏念雲。

費若嵐看過整部劇的投資情況和初定演員以後，也覺得還不錯，就讓烏念雲看了劇本，可以就定了下來。

其實本來烏念雲最近是沒打算接戲的，她和左星予的感情基本穩定，也帶他去見了父親，原本這周她要跟左星予回家拜訪他的父母的，結果公司里一個偶像組合在國外演出的時候出了事故，必須得左星予出面，因此就耽擱了。

左星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烏念雲又剛好接到了心儀的劇本邀約，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接下來。

就在烏念雲安心研讀劇本的時候，左星予在國外焦頭爛額。

這個偶像組合是他們公司今年新簽的，替人付了不少違約金從h國挖來的，給予了厚望，不久前受邀到m國參加音樂節，去了沒幾天，惹了一堆事。

先是酒駕，然後襲警，七個成員被關進去四個，左星予打從聽到這個消息就頭疼不已。

擬訂好的受邀嘉賓在異國他鄉犯法被抓，不僅影響公司形象，更會影響國家形象，左星予已經收到了宋榮安轉達的消息，政府對這次的事件也很關注，務必要妥善處理。

左星予想了很久，這件事基本沒有糊弄過去的可能，於是立刻以公司名義發佈了聲明，鼎光影視旗下男子偶像團體zomba成員在m國觸犯法律，被依法刑事拘留，本公司完全尊重m國司法結果，對該組合在m國所做行為表示深刻反思，也請該組合粉絲理智對待。

聲明出來的瞬間，各個娛樂賬號紛紛轉發，最後政府官方微博也轉達評論，對於這份聲明還算滿意。

事情暫時得到解決的時間，左星予問了去警局詢問情況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說其實算不上襲警，那幾個醉鬼剛從車裏下來沖着警察嚷嚷了幾句，就被警察手裏舉著的傢伙事兒給嚇的抱頭蹲著了，但是酒駕是跑不了了，罰完款至少得義務勞動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