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塵埃

童年塵埃

「瘸子，小瘸子，哈哈」

周圍拉成一圈的孩子們嬉笑着蹦跳，沖着中間矮小的輪椅上的男孩大聲享受他們的快樂，他們對中間的男孩指指點點。

「你有朋友嗎，小瘸子」一個大點的男孩奚落道，他似乎是孩子們的主帥，帶他們享受著作為正常人的特權。

輪椅上的男孩只是沉默著，他似乎在無聲地抗議，他幼稚的臉上扭曲變形著，眼中燃燒着憤怒的火焰，這一切是那麼痛苦而又那麼令人仇恨著，但他依舊是一句話也沒有說，他默默忍受着一切，忍受着一切。

「嘿，你不會還是個啞巴吧」一個女孩嬉笑道，頓時在孩子們中響起一陣炸裂的鬨笑聲。

他似乎要反抗一下，用盡全力露出猙獰的面孔，大聲吼道「才不是呢！」

孩子們被這「恐怖」的模樣逗笑了，這不過是齜牙咧嘴，把牙齒抬高一點罷了，更何況還有幾顆奶牙。

所有人都不在乎，有什麼呢，他沒有腿，又不敢反抗，即使明天告老師，也沒有什麼，小胖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長，小王的媽媽是學校校長，小李的爸爸是公安局局長，他們只要一起幹壞事，就什麼事也沒有，更何況，又不是只有他們欺負他，班裏大大小小的幹部，沒有一個人發東西的時候想到他，總是繞過去給別人發，老師也不關注他，甚至有時候會自動忽略他在課堂上提出的問題，即使這樣，他的爸爸媽媽也從來沒有來學校找過，據說他家不過是個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人，而且性格軟弱，只知道忍氣吞聲，只不過是住的近，根據政策要求勉強抽了幾家上學罷了，不然他哪裏能上這所小學呢！

等所有孩子玩的厭煩了，他才總算安靜下來，他使勁推著輪椅，一點一點往家裏的方向推去，今天的落日真大，幾乎充斥了整個天空，似乎這今天的落日一天比一天大了，他一臉平靜地往家裏趕去，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叮咚」他按動了家裏特別為他設定的低矮門鈴

家裏似乎沒有人，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應答

他用力搬動着輪椅，好幫助他調轉方向，方向轉過來之後，他扶著牆準備下坡，突然輪椅開始加速，他使勁按著牆壁摩擦，好讓輪椅停下來，火一樣灼燒的疼痛感在他的手心上點燃，他低頭一看，一塊撕破額傷口在手心上腫脹起來，他閉上了眼使勁沒讓眼淚掉下來。

他小心避開傷口處，輕輕推動着輪胎，看着眼前的落日，他似乎看到落日之中有什麼東西，他微微向前挪動，定睛看了一會，一個巨大的宮殿在眼前浮現，一眨眼，竟又消失了。

忽然，背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你回來了，阿傑？」

本能的，他回頭看去

是爸爸！

「爸！」他的眼淚不知道為何涌了出來。

爸爸只是慈祥的看了看他，很快就發現了他手上的傷。

「嗯，其實我們該換個電動的」

「不用了，那東西挺貴的」

「也不一定要買啊」他的父親爽朗地笑了出來。他把阿傑推到了車庫前，從車庫裏拿出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機械

「看好了，以後你也能做」

一會組裝一會電焊，乒乒乓乓來來往往，沒幾分鐘，一堆零散的部件合體而成了一座精美的電動輪椅

「現在，再給阿傑一個墊子」他走入車庫拿出一張牛皮墊

「這個不錯，單位發的，我都沒捨得用」

阿傑在旁邊吃驚地看着一切，似乎有些不可思議，這樣一個昂貴的東西在爸爸手裏幾個小時就成了。

「現在，把阿傑抱過去」父親只是笑了笑，過來把他抱起，父親堅硬的肩膀讓他感覺到厚重的安全感，似乎他不再懼怕那些嘲笑了，有了電動輪椅，他想去哪都不會有小朋友把他攔住找他要保護費了，他只要一下子溜走就行了。

在父親肩膀上不過幾秒鐘，他就發現了了很多白頭髮密密地藏在後面，他坐到了新型輪椅上，心裏又是激動又是忐忑，他抬頭看着年輕的父親

「爸爸，我有一個問題」

「問吧，阿傑」

「為什麼我跟他們不一樣啊，為什麼我要用輪椅呢」阿傑用稚嫩的語調問道

「因為你很特殊啊，你知道嗎，每個人生下來，都要收到上天的禮物，因為你各外幸運，上天就給了你這個禮物」

「可是，我不想要這個禮物哎，我都不能走」

父親摸了摸他的頭

「你一定會喜歡的，以後，一定會」

「真的嗎」

「相信爸爸，一定會的」

「好，我相信爸爸，這樣好像也很不錯」他的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上學啦」第二天是爸爸叫他起的床

「嗯，讓我再睡會兒嘛」

「再睡會老師要上課了」

於是他睜開了眼睛，靜靜看着眼前的爸爸，他的臉上似乎寫滿了故事，滿布的皺紋書寫着滄桑，父親彷彿一夜之間老了，父親才三十多歲，卻彷彿經歷了幾個人生了一樣。

於是，整理好后，他坐在輪椅上，在立體鏡子前整理衣領，父親拿來紅領巾

「戴上它嗎」

他興奮地點了點頭

於是，今天的太陽格外明媚，明亮的陽光撒在他的身上，溫暖又惺忪，徐徐的清風吹過，揚起他胸前的紅領巾，他按下了按鈕，輪椅開始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這種撕裂風聲的怒號在他周圍炸響，一旁的人有點奇怪甚至駐足觀看，但不再是那種鄙夷的目光，而是似乎還是一種新奇感和羨慕的神色，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報告！」

班裏的學生還沒來齊，但已經有一半多人，老師正站着講台上

「進吧」阿傑便操控著遙控器，穩穩的開到了位置上，身後發出同學們新奇的叫聲，那一刻，他突然懂得了這個禮物是什麼。

放學之後，昨天那個大年級的男孩在外面徘徊著，小胖，小王都在跟他商量些什麼，突然他們一齊走了進來，「小子，你你今天還沒交保護費呢」

「我跑的比你們都快，交什麼保護費」

「不過是一個會跑的輪椅罷了，你有我們厲害嗎，我爸爸可是局長」小胖一臉蠻橫，似乎在嘲笑這個工人家的孩子。

「這沒什麼，你爸爸不過是會拍馬屁罷了」上次學校舉辦活動，小胖爸爸在全校師生面前對着市委書記低頭哈腰的，又端水又端茶的，一聲大氣都不敢出，阿傑覺得小胖爸爸也就這麼點本事。

「你！」小胖的臉紅漲起來

「我媽媽是校長！」看到小胖敗下陣來，小王一臉神氣。

「這也沒什麼，你媽媽都不上班，什麼事都不管，傀儡罷了」

小王臉上的微笑頓時僵住了

「你」阿傑轉向小李，看着嚇得發抖的小李

「你見過聽到槍聲嚇得忘了拉手槍保險的公安局長嗎」

小李也把頭低了下來。

「這個輪椅，」他頓了一下，「是我爸爸一個人做的，幾個小時就成了」

三個人頓時不說話了，一個個心裏不服氣的牙咬牙，但又憋不出半句話來。

大孩子進來了，什麼都沒說，一個拳頭朝着阿傑臉上呼過去，阿傑來不及護著，臉上就挨了一拳，頓時火辣辣地疼

「給我打！」他招呼道

有了大哥的幫襯，幾個人膽子大了起來，一人幾拳幾巴掌，打的阿傑直接抱頭，忍受着四面八方的拳頭

「給我哭，給我哭啊」大孩子呵斥道

「絕不！」阿傑強忍着眼眶的眼淚，使勁抱緊了頭和臉，努力降低重心，試着躲過去雨點一樣的拳頭，但是他依舊能感受到到處是划痕，傷痕和疼痛感，整個人彷彿在炮烙上一樣，劇烈的受到灼燒。

除了阿傑的家長，所有人的家長都到了公安局派出所，幾個家長孩子坐在一起，家長們伸頭討論些什麼，孩子們若無其事地歡笑打鬧，彷彿這裏是他們家一樣。阿傑一個人坐在對面，冷眼看着這一切，

他想起來，父親說過，如果你不知道說什麼，面對警察，沉默就好，等到他來以防形成不利於你的口供。阿傑當時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給他說這些，但現在他明白了，父親可能早就預見到會有這麼一天。

「局長，案子辦好了，要不要錄口供」

小李的父親站了起來，「我去就好」

辦案的民警看了看阿傑，「要不然叫醫生過來，這孩子的傷不輕」

「去吧」小李的父親輕鬆地說道。

阿傑依然在等父親，他堅信儘管他們都很忙，但出這麼大事，一定會來幫他的，但是他們能來幹嘛呢，小胖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長，小李的爸爸是公安局長，他們來能幹嘛呢，其實不來也好，來了也是受辱，不如不來，自己已經夠屈辱了，不能連累父母，想到這裏，他想直起來身子，但是身上各處各種大小的傷口都發作起來，疼得他完全動不了，於是他只好半低着身子。

「阿傑」對面的阿姨發話了。

「很不好意思，我們呢，回去肯定教育教育他們，他們也都知錯了，要不然這次你就原諒他們吧，不管怎麼說你們都是同學呢，為這點小事破裂多不好啊」

同學！什麼同學，不過是一個個奴隸主

罷了，這幾年來哪一天他不是在欺辱和痛苦中度過的，內心深處的自卑本就讓他難以抬頭，又遇上了這麼一幫熊孩子，但阿傑沒有說什麼，他想起來，昨天父親告訴他，開輪椅要慢一點，雖然未成年人不入刑，但是傷害了他人就不好了。未成年人不入刑！這樣他就算追究下去有什麼用呢？即使入刑，小李爸爸也能讓他們不入刑，既然都不入刑，最後還不是找個理由無罪釋放。他依舊用那種冷靜的冰涼的臉色，毫無音調地說道「阿姨，怎麼會呢，就是點小誤會罷了」他知道這個時候努力擠出一點假笑是最好的，但他臉上的傷已經不能允許他這麼做了。

「阿傑果然寬宏大量，是將來要做大事的」

對面的校長竟然笑出了聲

「就是，和他爸媽一樣，做個科..」小胖的爸爸似乎感到說錯了什麼，趕緊改口「科長，也是不錯的，對，科長」

公安局裏氣氛和諧了起來，大家繼續有說有笑的，過來會醫生來了，他起初看到阿傑嚇了一跳，但很快冷靜下來，把阿傑上上下下看了看，又看了看身後的公安局長

「沒多大事，皮外傷，但是為了快點恢復，送到醫院比較好」

看到局長點了點頭，醫生把阿傑推了出去，公安局裏，辦案的民警在不立案的決定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