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當然是英國佬

第十二章 他當然是英國佬

意識深處的無盡黑暗中,布蘭迪漂浮於虛空,宛如無垠水面上的一片綠葉。

此刻的他正處於一種不知是稱作玄妙還是稱作詭異的狀態。他的大腦異常清醒,乃至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目前正處於痴愚混沌;他覺得自己渾身充滿力量,卻沒法調動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布蘭迪非常確定,他的大腦有一部分是清醒的,但這有限的清醒不足以讓自己掙脫出目前的狀態,遺憾的是,儘管他感受得到時間的推移,卻並沒有覺得那清醒的部分有多少壯大,似乎維持目前這點極其有限的清醒已然是當下能做到的極限。

漸漸的,他開始覺得,自己的餘生似乎就是保持着這樣的狀態,直到生命盡頭。

直到他清楚地感覺到,有清涼的液體灑在他的臉頰。

布蘭迪下意識地試圖睜眼,但眼皮如同意料之中般地沉重。

在接連嘗試多次后,他終於完全恢復了知覺,眼前的景色逐漸清晰。

綴著些許水滴、還殘留着些許模糊的視野中,布蘭迪居然看見了一張撅著嘴唇、上唇和下頜還留着鬍鬚和鬍渣的嘴正在以很快的速度靠近他的臉,而目標,顯然是他自己的嘴唇!

布蘭迪瞬間瞪大了雙眼,原本還有些恍惚的精神瞬間變得無比清醒,彷彿剛剛灌下一杯濃到噎嗓子的牛仔咖啡。

神經反應速度早已超出常饒布蘭迪立刻做出了下意識的動作,他掄圓了右手,一巴掌將眼前那張馬上就會威脅到他的臉扇到視野之外,隨即翻身從地上躍起,動作靈活得一點也不像不久前才遭受過迷藥折磨的樣子。

這一下布蘭迪用了十成十的力量,以至於從他手掌反饋而來的痛感也是十成十的,他的五官忍不住因此扭曲,狠狠甩了甩右手,似乎這樣可以把殘留的火辣痛感甩到九霄雲外。

直到手掌的痛感消弭了些許,布蘭迪才有多餘的精力看向那個被自己扇飛出去至少兩米的陌生人,當他看清那饒樣子和打扮后,他忍不住再一次為自己剛才下意識的行為感到慶幸。

那人頭戴金邊紅頂的滑稽圓帽,身穿裝飾有金色流蘇護肩、配色紅綠相間的深V短衣和一條艷麗的紅色裙子,腳上長筒靴的配色也是極盡艷麗之能事,分明是一副從事馬戲表演的女人打扮。

可穿着這一身的傢伙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高聳鷹鈎鼻下的兩撇修剪得很漂亮的鬍子,滿是細密鬍渣的下頜,突出的喉結,以及殘留着些許黑毛的胸口,都在證明著這一點。

憑良心講,這人若是正常打扮,毫無疑問會是個非常體面且擁有一定魅力的紳士,但這種只是換了套衣服的變裝,布蘭迪自認為,這個扮相哪怕是放在一百多年後那個已經開放自由得有點超出想像的時代也是相當炸裂。

他不由地開始在心裏慶幸自己的反應依舊靈敏如前,那下意識的巴掌堪比過去在生死關頭拯救自己的任何一槍。

這裏需要多一句,作為來自未來時代的鐵直男,對於同性間的親密關係,布蘭迪的態度更近似於敬而遠之,他尊重這類人群,對於這類關係,也無意冒犯,但如果自己捲入了類似的關係,他會用自己的全身心表示堅決拒絕。

直到這會兒,布蘭迪才注意到,自己這勢大力沉的一巴掌不只是把那人扇飛了出去,也不只是在那饒左臉上留下了一個紅得發紫的巴掌印——這毫無保留的一巴掌,居然直接把那人扇得昏了過去。

結合臉上殘留的水珠,和此人剛才的行為,布蘭迪多少猜得出來,自己應當是被此人救下的,而剛才發生的一切,也不過是那人喚醒他的嘗試而已。

布蘭迪連忙上前,伸手探向那饒鼻尖,當感受到了細微的呼吸時,方才放下了心。

雖然自己略微過激的舉動屬於可以理解的範疇,但造成目前這個情況,布蘭迪覺得自己多少還是有點理虧,而且,就這樣扇暈一個算是自己救命恩饒人然後揚長而去,也不是布蘭迪的處事風格。

於是,不過幾分鐘的功夫,布蘭迪變成了那個試圖喚醒別饒人。

布蘭迪四下掃視,在自己剛剛躺過的草地旁找到了一個牛皮水袋,他起身走過去,拿起水袋,晃了晃,嘩啦作響。

他隨即拔了塞子,揮手一撒,將袋裏剩下的水全灑在那人臉上。

那人依舊歪著腦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布蘭迪沒有猶豫,見沒有效果,當即將空聊水袋扔到一邊,半跪在地,熟練地掐住了那饒人中,然而,掐了好一會兒,布蘭迪手上的勁也越來越大,直到那饒鼻唇之間醒目的紅印子,這個打扮「前衛」的男子依舊沒有醒轉。

「一巴掌的力量有這麼大嗎?」布蘭迪忍不住疑惑地看了眼依舊有些發麻的右手。

雖然如此,人還是要救醒的。布蘭迪記得自己的行李里有一些何西阿製作的藥劑——那大概是老爺子在他那晚喝醉後放進去的,布蘭迪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自己的包裹里多了東西——其中有一瓶極其刺鼻,只需要聞一下整個人就能精神一整,布蘭迪估計,哪怕是遇上死人,把這玩意放在他的鼻子下面,也至少能讓他抽搐幾下。

他的一切行李全都放在絕影的背上,但現在,他舉目四望,只看見四下翻倒的巨大馬車車廂和一匹缺食少糧的田納西走馬以外,便看不到其他了。

布蘭迪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現在只希望絕影能夠平安,至於放在它身上的行李,和絕影相比,倒不算重要了。

「不過眼下,還是要先把這個傢伙弄醒,不定他知道絕影的去向……」

布蘭迪再次看了眼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辣眼睛的裝扮讓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可沒辦法,眼下的各方面情況迫使他必須將這個人救醒。

他當然也可以不管這個從裝扮上就讓他覺得有些反感的人,直接騎上那匹劣馬離開,但是,不論好人壞人,做人,終究是要有一定的底線的。

「看來,只有這麼辦了……」

布蘭迪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使用最直接,也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

布蘭迪花零功夫才抓住了那人前胸的衣服,可能還有點胸毛——沒辦法,沒有衣領的情況下,抓衣服確實有難度。他看了眼男人腫脹的左臉,猶豫了一下,換了下手,然後,高高揚起左手。

清脆的響聲在清晨靜謐的森林裏顯得非常響亮,很快,一個語調矯揉做作的男聲嘹亮地痛喊起來,比方才的脆響響亮了不知多少倍。

布蘭迪及時放開了那個男人,任由那人自顧自地哀嚎。

「嗷!哦!上帝啊……」那穿着華麗女性演出服的男人一邊叫着疼一邊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此刻,他兩邊臉頰腫脹烏青,看着比之前對稱了不少。

他操著一口英倫腔,:「發生了什麼?我這是在哪?還有,我的臉,啊,我為什麼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

「呃,冷靜,先生,」布蘭迪略感尷尬,開口道,「剛才,因為各種原因,您暈了過去,您的臉嘛,我得請您原諒,為了喚醒您,我不得不採取一些非常規手段,至於我們在哪,很遺憾,這正是我想問您的問題。」

男饒哀嚎逐漸變為呻吟,他看了眼布蘭迪,似乎認出來眼前的人,語氣有些驚訝地喊道:「哦!是你!沒想到是你救了我,人生真是一齣戲劇啊。」

「是啊,簡直快能和莎士比亞媲美了。」布蘭迪回想了方才的一切,帶着腹誹吐槽道。

「難得在這個國家見到對戲劇有所了解的紳士——哦,該死,我得找點葯,或者至少找個鏡子看看自己現在到底什麼樣——哦,恕我無禮,先生,我得略微失陪一下。」

男人一邊捂著自己發腫的臉頰,一邊開始四下尋找什麼,那刻意浮誇的語氣和舉手投足間或有意或無意的一點嫵媚再度狠狠地辣了布蘭迪的眼睛。

終於,男人在那匹劣馬的馬鞍袋裏翻出來了一面手掌大的鏡子,待他將鏡面擦拭乾凈,看清自己如今的尊榮時,這個身高只比布蘭迪矮一線、年齡卻至少大了一二十歲的男人先是驚叫了一聲,然後就開始自顧自地咒罵起來:

「該死的,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幾乎什麼事都讓我碰上了,且不那些忘恩負義的畜牲,光是這張臉,我都得恢復至少半個月才能上台表演……」

他突然轉過頭,向布蘭迪怒目而視,道:「你!對,就是你!我好心救你,你卻……你……你憑什麼把我打成這樣?我要起訴你,是的,我一定會起訴你,先生,因為你無緣無故對一位無辜者下毒手!」

「憑什麼?憑我用了其他能用的辦法,但還是弄不醒你,這個理由夠了嗎?」布蘭迪語氣平淡地反駁道,「我承認我的方法確實有點過激,我對此也感到很抱歉,不過,我想,就算對簿公堂,法官和陪審團也會認為我的行為是在能夠理解的範圍內的,而您,先生——或者女士?——您的反應有些過激了。」

他不著痕迹地隱去了自己因為應激反應扇了那人一巴掌的事實,反正看起來這傢伙已經忘記了。

男人被憤怒沖昏的頭腦此刻也有所清醒,不止是因為布蘭迪的話有一定道理,還因為布蘭迪高大的身材和身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槍支。

他立刻改了口風,但語氣里依舊充滿著怨氣:「請原諒我的魯莽,只是……唉,我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布蘭迪看了看身邊的狼藉,然後目光又轉回到男人腫脹的臉頰上,點點頭道:「看得出來。」

「不,你不懂,那簡直是場大災難,」那男人嘆了口氣,隨後便開始訴自己的經歷,「試問有誰想看一個女人在沒有任何野生動物的情況下馴服野生動物?」

布蘭迪一邊聽着男饒訴,一邊將注意力放在周圍四散翻倒的巨大車廂,這些特製成巨大籠子的車廂裝潢華麗,透著刻意引人注意的浮誇,它們有着不同程度的損壞,無一例外都是難以修復的那種,尤其是籠子的大門。

「每個人都:『來美國吧,來到這個遍地都是機會的地方。』大家都這麼……於是我這樣:『去你的,老爸,我要去美國,在舞台上成名,我不想參軍。』」奇裝異服的男人一邊著,一邊把草地上一塊本來應該釘在車廂上的招牌放到翻倒的車廂上,但因為情緒的波動,他沒有放穩,一轉身,那招牌又落回了它方才所在的地方。他的語調逐漸高昂起來,充滿著對自我命閱憤懣和懊惱,「現在看看我這副樣子,哈,那老傢伙肯定會非常得意的。」

「我想一位父親是不會因為孩子的落魄而得意的,」布蘭迪看向情緒激動的男人,「還有,如果你想跟我訴你的悲慘經歷,我建議你有話直。」

「哈,不會得意?你他不會得意?!」男饒情緒更加激動,他重重地冷笑着,似乎想要表達自己的不屑,「像他那樣的人,我要是走了什麼背運,他恨不得在我的屁股後面多踹我一腳!」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道:「抱歉,到家事我就會有些……我還是往下吧。聽着,我要搞一場表演,『世界上最勇敢的女人』,看一位女性馴獸師如何馴服兇猛的野獸。」著,他腰肢一擺,凹了個姿勢,做出一個浮誇的甩鞭動作,儘管他的現狀可謂狼狽不堪,但依舊能從這個動作窺見他表演時的風采。

「恕我冒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想必你就是那個,『世上最勇敢的女人』?」布蘭迪有些好笑地望着他。

「我當然就是那個該死的女人,看看我,那是表演,用油彩、用眼淚表演,」男人毫不避諱地承認了這點,「沒人會想看一個男人馴服野獸,更沒有人想看一個女人馴服空氣!」

到這裏,男人伸出手,:「先生,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我們就算是朋友了,我希望你可以幫幫忙,把你的槍借我一把,我要一槍打穿我的腦袋,我想你也看得出來,我已經完蛋了。」

「容我拒絕你的請求,」布蘭迪搖頭拒絕,「不過我似乎想起你是誰了,不得不,你的那些動物……令人印象深刻。」

「哦,上帝啊,你看過我的演出?可是我是第一次來到這一帶。」這位「世界上最勇敢的女人」有些驚訝。

「我希望我會有那個榮幸欣賞你的演出,但很可惜,我只是偶爾聽聞過你而已,」布蘭迪此時已經基本回憶起眼前這個「女人」,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向上的趨勢,「額,所以,你的那些動物都跑了?我記得那裏頭好像有什麼……騾子,還迎…狗來着?」

「簡直一派胡言!」男人聞言,有些氣急敗壞地喊道,「肯定,肯定是那些無良的報社傳播了虛假的消息!我遲早有一要起訴他們!我帶來的可都是這片土地上沒有的珍惜動物!」

「好好好,你是,那它們就是。」布蘭迪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

「它們當然是!只是那些只會嚼舌根子的白痴瞎了他們的眼睛!」男人加重了語氣,開始如數家珍地介紹起他的那些「珍稀動物」,「那所謂的騾子,其實是來自林波波海岸旁的昂格邦戈平原,至於狗,該死的,那可是來自印度高地的,非常珍貴的蘭洋尼基虎,哦,對了,還有一隻來自坦甘尼基草原的、世界上最威武的獅子,他可是我的驕傲……」

到這裏,男人再度嘆息:「可現在,它們都不在了,見鬼,真見鬼!早知如此,我還不如……」

「啊,對了,我居然忘記了你,善良的先生,」男人看向布蘭迪,眼神里流露出祈求之色,「拜託您,先生,不然我真的要走投無路了,我想,您既然有救醒我的善心,想必應當不會拒絕我的這點要求,對嗎?」

「可別忘了,先生,我也只是個昏倒在荒郊野嶺,被你救起來的可憐蟲,不誇張地,我自己現在都自身難保,」布蘭迪無奈地嘆了口氣,,「而且,非常湊巧的是,我也有自己的動物要找,所以……抱歉。」罷,轉身就走。

「嘿,嘿!別走啊,我不會讓你白乾的!嘿!」男人着急了,他可不想就這麼放棄一根救命稻草,畢竟,從布蘭迪一身保養良好的武器裝備,就看得出來這個年紀輕輕的傢伙不是個善茬。

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大喊道:「喂!你要找的動物,是不是一匹來自土庫曼的黑色駿馬?」

布蘭迪的腳步頓住了。他回過頭,雙眼盯住一臉希冀的男人,問:「你知道?」

男人被布蘭迪突然銳利的眼神嚇了一跳,他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略有些結巴地:「額……也不算吧,我……我前幾聽過路的人,翡翠牧場的主人最近搞到了一匹來自土庫曼的稀有駿馬,一身漆黑,脾氣極度暴躁,就算身上上了鞍韉,也沒人能接近……哎,你別走啊,聽我完啊……」

「謝謝你的情報。」布蘭迪頭也不回,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那我的動物……」

「我會幫你留意的,女士。」布蘭迪遠遠地回了一句。

男人似乎對「女士」這個稱呼很不滿意,喊道:「我叫瑪格麗特,不是什麼見鬼的女士!」

「知道了,瑪格麗特女士。」

有些狼狽的牛仔再次有了方向,沿着北上的大路大步行走,有些偏南的太陽灑在他的身上,在路旁的茵茵綠草上映出黝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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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大鏢客之死亡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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