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彼何人斯

第二十二章彼何人斯

桑鴻看著眼前的周承露沉默許久。

「殿下很容易被人盯上,不如由我的人將小秋送走?」周承露首先奉以微微一笑。

顧知南面容一肅,桑鴻卻點點頭,似乎是贊同之意。

周承露見他臉色不變,又笑言:「那想必我的到來也在殿下的意料之中?」

「是的,我在等你。」桑鴻緩緩一語石破天驚。

小順子愣了愣才明白這兩句話意味著什麼。

沒有什麼過多的描述,僅這寥寥六字,顧知南也察覺出不一般的信息。他承認自己不夠聰明,有時候桑鴻的思量,他確然共情不到。

「殿下有沒有想過,我若不來呢?」周承露走近了兩步,頗有些戲弄的意味。

桑鴻拳指半握,輕輕叩擊桌面發出沉悶的音色,也是淡然道:「我去見你是一樣的道理。」

今晚的事的確是意外,但即便沒有周承露的主動來訪,他也要尋機會與她相見的。只要她是周彥的女兒,便少不了這些各懷心思的來往。

「殿下抬舉。」她輕輕嘆息了一聲,「民女周承露,叩見長平王殿下。」

周承露彎腰手上作禮,作的卻不是平常女子問禮姿態。說罷,她又自顧自的坐在了一旁。

這樣的行為稍有些無理,卻又不免流漏出些豪邁之意。

但這樣小小的細節,無疑讓桑鴻捕捉到更多的問題。

她坐在一旁目光依舊淡然,嘴角偶然還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道:「可是你就沒想過我幫的會是徐嫣姝?」

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周承露沒有過多的問候,桑鴻也沒有什麼虛假的寒暄。

「我相信沈花拾她絕對不會主動針對別人,這事必然是徐嫣姝先動的手腳。」桑鴻毫不避諱對沈花拾的信任,又對周承露笑道:「但你既然肯實話實說,這也說明你是個正直的人。」

「便是退一萬步來說,你就算顛倒了是非黑白,我也另有對策。小秋既然能做人證,別人自然也能。」

在安都城坊間傳聞中,沈花拾的名聲還不如徐嫣姝一半的好。但周承露既然肯剛正不阿的站在沈花拾這邊,足以說明她繼承了周彥的為人與教導。

「其實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大公無私,也並非眼見為實。」周承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早些年我眼睛出現了一些問題,很多東西稍微離得遠點就看不清了。所以當時在假山台我其實什麼都沒看到。」

「那你為什麼……」

「殿下,我也有私心。」周承露直白承認。

桑鴻笑著猜測:「是,江安清案子的蹊蹺想必你早已知道,或多或少都和徐博梣脫不了關係。既然如此,你怎麼會幫著徐博梣的女兒。」

周承露點了點頭:「我和殿下是一樣的人,有些相信只是因為自己的心,真心也好私心也罷,可沒有證據也能毫無保留的相信是多大的信任。」

桑鴻盯著一臉坦然的周承露,有些敬佩。

這時周承露卻忽然開口道:「今天的事情只是個巧合,但我相信即便沒有今天的事情,殿下也會利用其他的事情來試探我吧。」

「的確是試探。但這並不是我的初衷,畢竟對有些人來說人心是經不起試探的。我所秉承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周承露,你本不是個平凡的女子。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你在京都貴女中會選擇哪一方?你,以後會不會傷害她?」

說及此,顧知南輕輕咳嗽示意桑鴻,桑鴻臉色忽然柔和了一些。

周承露聞此,不由得怔了怔。

她從來不曾聽說過長平王殿下有任何心悅的女子,何況她幫的那人還是承安王楚世子的未婚妻。

如今看來,怪不得沈花拾落水之事,他花了這樣的功夫去救她。

「可殿下您又是如何篤定沈花拾一定會在那個時候落水?」

「我們殿下是絕不會拿沈姑娘當籌碼的。」顧知南解釋,「我們殿下是去湖邊救人時正好看到周姑娘從假山台那邊下來,後來又見沈徐兩位姑娘吵的不可開交才又趕緊找了幾個宮女以備不時之需做人證,小秋就是其中一個。只不過殿下覺得,若是周姑娘能作證肯定是要比幾個小宮女作證更有說服力。也是因此,才把周姑娘您牽扯進來了。」

「那周姑娘又為何要信任我?」

「我父親的遺物中,有一封手書。」她苦笑道,「殿下可知道上面寫了什麼?」

「去找長平王。」

「姑娘……」就在此時外面傳來吵鬧之聲,喚人前來竟是流螢。

流螢比她主子倒是十分懂禮儀,在此氣喘吁吁又似乎緊急關頭,還不忘進來后一一問候拜見。

然後聽她帶來的消息:「小秋死了。」

周承露愕然。

「嘭」的一聲,桑鴻猛然從椅子上站起,手順勢帶倒了桌上的茶壺碎了一地。

……

楚暮沒好氣道:「讓徐嫣姝離沈花拾遠一點不行嗎,為什麼還讓徐嫣姝和沈花拾接近。」

徐博梣不敢吭聲,引導徐嫣姝去找沈花拾麻煩推她下水的事,他這個做父親的確實「出了不少的力」。

「千葉,隨便找個由頭把那個叫小秋的宮女安全送出去,別讓她被什麼人找到又鬧出什麼來。」楚暮雖然生氣,卻還是想幫沈花拾斷後。

楚暮又不是傻子,於是早早就把其中干係給捋明白了。沈花拾徐嫣姝吵架還間接的把周承露拉扯進來,若不是有人背後指使,一個小宮女哪來那麼大膽子。

不過他也不關心這是誰對周承露的試探,他只想趕緊把這事給蓋過去,免得有心人又抓出來什麼把柄翻轉局面。

徐博梣站在一旁猶猶豫豫,「世子……」

「說。」

「小秋的事已經解決了。」徐博梣苦笑道。

「你辦事的效率什麼時候這麼高了?怎麼解決的?」桑鴻說完又覺得怪異,「你怎麼會主動幫沈花拾,你不幫自己的女兒了?」

徐博梣有些為難,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所以然。

但楚暮又瞬間明白是怎麼解決的了,道:「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混賬!」

楚暮摔了手中的茶杯,不敢大聲怒吼只咬牙低語道。他想了太多解決此事的方法,卻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解決的。

「是我讓他這麼乾的。」沉沉的夜色外有人推門而入。

一個中年者身穿黑色行衣,進屋后扯下黑色蒙紗,露出半長鬍須。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楚暮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置信的喃喃。

眼前的這個人此時本該駐守在遙遠的北境之地,只是如今他竟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偷渡回京,這可是重罪!

是了,眼前的人正是楚暮的父親。承安王,楚尚問。

「前幾日就回來了,只是京中人多眼雜。聽聞這幾日都要來清平園,故來這見你。」楚尚問語氣冷漠莊重。

「是我讓他這麼做的。」楚尚問又重複剛才的話。

屋內氣氛十分凝重,徐博梣擦了擦鬢角的冷汗,此刻他雖鬆了一口氣,但實在是不敢作聲。

這對父子的矛盾可不是他能勸解的,他也生怕惹惱他們任何一方。

「我本來也只是想教訓一下沈花拾提醒你一下。」楚尚問看了徐博梣一眼,吩咐道:「博梣,你先退下吧。」

徐博梣正求之不得,連連稱是落荒而逃。

「嫣姝故意去惹沈花拾是我讓博梣的慫恿,那個叫小秋的宮女也是我讓殺的……你還有什麼想問的?」楚尚問走到楚暮剛才坐過的地方坐下,短短片刻楚暮就處在了劣勢。

「你為什麼要濫殺無辜?」楚暮痛苦不已道:「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你不是要幫沈花拾嗎,我幫你解決了小秋,旁人自然找不到把柄了。」

「那沈花拾落水的事呢?」

提及這個名字,楚尚問也不再裝了,臉色變得有些陰狠道:「你明知道她會耽誤我們多少大事,你還是這般執迷不悟!」

「你就是不肯放過她嗎?我不想知道你有多少計劃,但是她的事情最起碼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一聲?」

楚尚問冷笑道:「你是真的聽不明白還是假裝裝糊?我這還是在警告你,你若還是這樣,小秋今日焉知不是沈花拾的明日?」

「你明知道她現在不是沈花拾,她現在是我們的人。她是顏霜落,顏青青的女兒,花谷的少谷主。」楚暮忍著自己額頭爆起的青筋。

「她到底是誰我不關心,她到底是誰你也比我清楚。但那又怎樣,她只會給你惹麻煩!你只要時時刻刻記住,她只是一個替身罷了。一個我隨時都可以弄死的替身……她是死是活,這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楚尚問!」楚暮怒極而出,連名帶姓的叫他。

連名帶姓的喚其長者已是大不敬,何況這人是他的父親。

楚尚問緩緩轉過身子,臉上並無震怒之色,只道:「我終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千葉驚道:「世子,不可對王爺這樣說話,王爺也是為您好。」

楚暮察覺剛才的行為有些不妥,平下心來,聲音略有嘶啞顫抖著說:「我求你了,放過她。」

「放過她?」楚尚問似笑非笑,「你一再把我的教導忘之腦後也就算了,可是那些人能放過你嗎?」

楚暮又道:「她是顏青青派來幫助我們的,她後面是整個花谷。你這麼公然針對沈花拾,顏青青會怎麼想?」

「不過就是一個顏青青而已,她就算再怎麼厲害也只是一個江湖門派,我會把她放在眼裡?何況當年也是她主動投靠我們的,不是我求她的。當初如果不是你執意接受他們,我根本不屑與他們合作。」

是了,承安王府和花谷的合作,是顏青青主動投靠的。對於顏青青和楚暮來說,他們兩個有著同樣的敵人和目的。可對於楚尚問來說,花谷這顆旗子卻是可有可無。

楚暮顫抖的手快把手心掐出血來,他不是矯情,卻感到真真切切的點點劇痛。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這是他如今唯一可以全心信任的人。可是……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直至沒有一絲血色。

他感到疲憊至極。

「她既然是顏青青的女兒,就應該死心塌地的幫我們做事。如果你真想重滔覆轍的話,我也不妨告訴她真相。這個顏霜落,應該還不知道你和沈花拾當年的故事吧?」楚尚問冷笑一聲。

楚暮再起來一身冷汗,驚道:「你想幹什麼?」

「只要她能好好利用這個身份,帶動沈故站在我們這邊,我絕對不會再干涉你的事情。你想讓她愛上你,然後把她娶回來也不是不可以。但若註定是和當年一樣的結果,你就趁早離她遠遠的、斷的乾乾淨淨,否則我不敢保證你下回見到的是不是她的屍體。」

「我已經害死沈花拾了,你就不能放過顏霜落嗎?哪怕,留給我一個念想……」

「是啊。」楚尚問自嘲道:「三年前沈花拾為了我們的世子殿下孤身一人前往花谷求取相思醉,然後命喪蓮花峰。可是她身邊的人居然也都以為她留書一封去雲遊天下了,你說可笑嗎?」

楚暮頹然一驚:「別再說了。」

「楚暮,你心虛了嗎?那你每每看到顏霜落那張和沈花拾一模一樣的臉的時候,有沒有一點點的愧疚?」眼前的人又笑了起來,「你故意引導沈花拾替你去花谷求葯,不就是要殺了她嗎?」

是自己親手殺了沈花拾嗎?楚暮反覆思索這句話。

「一顆不聽話又沒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你可以殺之,我也可以。你還是多勸她一下吧,我瞧著她也有了異心,怕是不會完全聽你的話了。她一年前回京就應該正式啟動她,現在倒好了,你放縱她一年教她有了感情,她以後怎麼為我們做事?」楚尚問森然發問,「你若想讓她平安,當年就不應該讓她來安都,楚暮,人不能什麼都想要。你既想讓她置身事外,又想要她呆在你身邊。怎麼可能?」

楚暮知道自己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改變楚尚問的決定,這番無力回天的疲憊徹底讓他心如死灰。

看著眼前的人不語望著自己,楚尚問忽然有些後悔剛才所說的話,何必非要提前當年的事呢。

當年沈花拾知曉他的秘密后,執拗不肯勸說沈故與承安王聯手。楚暮沒有辦法,他故意讓沈花拾聽見自己的病症,引導她去花谷求葯,然後殺了她……

直到發生後來那麼多的事情……其實楚暮也想過讓如今的這個人離他遠遠的,沈花拾死了,可是顏霜落可以活著。

但只要他看到那張臉,他就無法淡定。他不在乎眼前的這個人是什麼身份,什麼名字,只要還可以看見那張臉,他就可以繼續麻痹自己,沈花拾還活著還呆在他身邊。只要這個人可以愛上他,他就可以按照兩人當年的美滿的規劃走下去。

其實只要這個沈花拾真的為他們所用,楚尚問也不是沒有想過放過沈花拾。但現在這個沈花拾也只是表面為他們所用,終究不是全心全意,楚尚問越發擔心。可楚暮主動請求賜婚,還接二連三的縱容她……楚尚問忽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要是這張一模一樣的臉,這個名字,楚尚問就心懷不安。他絕不能讓楚暮再陷入這些兒女情長!

楚暮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卻不敢發作。聽著外面亂糟糟的聲音,憤怒的詢問:「外面吵什麼呢?」

外面守著的人慌慌忙忙的跑進來,道:「王爺,世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個宮人說園子里進了賊人,王統領正領著人到處搜查呢。」

「賊人?」

難道說的是楚尚問?

「你怎麼回事?這麼不小心?」楚暮也顧不得剛才的氣惱傷心,一股焦心湧上心頭。

饒是楚尚問再小心翼翼,再自信,此刻也有些懷疑自己了。

但此刻說的賊人還真不是楚尚問……

內侍王啟半夜起來小解,冷不丁的瞧見一個黑衣人飛檐走壁和謝小侯爺、陸家三公子正打的不亦樂乎。眼看著那人武功高強,連連擊退兩人轉瞬即逝。這還了得!

於是王啟三下五除二的報到了義父王統領那裡。王煥一聽,這更了不得了,立馬就把禁衛軍給召集了起來。這還不敢驚擾了聖上,留一半人馬近駕守著,自己帶了一半人馬各處搜查。

而真正暴露行蹤的人此刻躲在某一處角落裡四下窺探。

此刻來人的裝束和楚尚問一模一樣的一身黑,完全看不出是個妙齡少女。

她想起今日發生的事,微微嘆了一口氣。就在剛剛她不但與陸文景謝雲深交了手,她還親眼看到小秋死在自己眼前。

口吐鮮血,面色發黑,是中毒所致。

她將消息轉給流螢,本想再等周承露回來見上一面,怎知就暴露了行蹤。

今日周承露那裡是去不了了,只是現在戒備森嚴,走也走不了了。

「那邊去看看。」聽著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咬了咬牙,飛身而起,嘩一聲推開了一扇門。

徐常樺還未來得及回頭,已是明白髮生了什麼……

一把匕首直愣愣的頂在自己的頸前。半存之餘,這要是手一抖,輕而易舉就能要了他的命。

「大俠,有話好好說。」徐常樺還算淡定。

看著來人沒有要傷害自己的意思,他慢慢的回頭。

「別動……」

徐常樺試圖穩住她,卻看著那雙眼睛驚訝的喚出:「是你?」

這是雙很亮的眼睛,像一汪水一樣溫柔的不像樣子。又像是天上的星辰,春日裡的暖陽。而他記得這雙眼睛的主人卻是個才情風情並茂的女子。

「……」黑衣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你……」

半夜做賊還能碰到熟人,可悲可嘆啊。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他解釋道。

她淡淡的「噢」了一聲,若是人人都有徐常樺這火眼金睛,那所有的黑衣人都不要活了。

難道還都要把眼睛蒙起來?

眼看著就要查到徐常樺的屋裡了,徐常樺當機立斷,「上床。」

「……」

於是王煥帶人進來的時候,就一覽無餘的看到眼前這副凌亂的場景。

徐家的庶公子懶洋洋的靠在床上,懷裡還抱著個面容半露半遮的女子。

女子素衣遮身,青絲半落,徐常樺玩弄著那一頭秀髮繞在指尖。女子嬌羞害怕的喚,「公子,這是怎麼了?」

------題外話------

這一章也是絕了,寫完之後改,改完之後寫,折騰了好幾遍,把自己的邏輯全都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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