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射鵰英雄傳》有感 (轉載)
【內容】
〇、引
一、五大高手
二、黑風雙煞
三、鐵槍破犁
四、完顏洪烈
五、西毒之子
六、人在江湖
七、結
【正文】
〇、引
最近偶然翻起《射鵰英雄傳》，一看之下既然丟不下了，沒有辦法，只好狠下心來一口氣看完了。金庸的小說一向以情為主線，至於武功招數，當然也很精彩，但終究不如其巧妙宏偉的構思那麼讓人如痴如醉。同時，金大俠的小說往往以對人性的剖析為核心，金大俠筆下的人物不再是非善即惡，而是有良心發現的時候也有為非作歹的時候，好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讀來往往讓人深思。而另一方面，金庸早已擺脫了梁羽生那種以反清復明為主題的情節模式。取而代之以佛家的慈悲精神，從更高的層次上闡釋武俠的境界和江湖的真正含義。這在《天龍八部》和《射鵰英雄傳》體現的尤為突出。
一、五大高手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此當世五大高手。北丐洪七公古道熱腸、俠肝義膽、神威凜凜，讓人好生敬仰；南帝慈悲為懷、一陽指獨步天下，實乃一代高僧；黃藥師聰明絕頂、五行八卦、天文地理、奇門遁甲、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雖然性情古怪，但是無論武功還是學問俱是一派儒雅風度，實在是我崇拜的對象；西毒武功蓋世、心狠手辣、用毒技術天下無雙，實不失為一代武學大宗匠也，雖然以口蜜腹劍、心腸狠毒著稱，也實在配的上一帶梟雄的名號；而中神通王重陽技壓群雄，當仁不讓奪得武功天下第一的桂冠，讓五大高手中的其餘四人心服口服，此等蓋世武功，如何不讓人羨慕，更讓人敬重的是他奪取《九陰真經》不是為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免除江湖中的一場血腥爭奪，同時嚴令全真派弟子不得修鍊經中武功，此等宅心仁厚之大胸襟，讓人如何不敬。
然而，縱然是王重陽那樣的絕世武功，仍然是不能逃過生老病死的「瘟疫」。王重陽和全真七子雖然講究修性養命，卻也逃不過大限帶來。佛家講人生有生老病死之苦，不虛言也。李敖曾有狂語云：其人五百年不朽，其文一千年不朽，一千年以後，什麼都朽了。文辭雖狂傲，其意甚為深刻。
二、黑風雙煞
老實說，我是同情陳玄風和梅超風的，背叛師門，逃離桃花島，實在是出於無奈。雖然兩人一向心狠手辣，但是卻絕對情深意篤。當初梅超風和江南七怪在大漠之中拚鬥之時，曾在心中言道：「...反正除了恩師和我那賊漢子，天下人人可殺！」一開始讀到此處，我曾以為鐵屍實在是最歹毒之婦人心腸了。但是看到後來卻不禁為她不平。自從陳玄風被郭靖一刀刺入練門歸天之後，梅超風一個人盲著一雙眼睛在江湖上闖蕩。縱然有陰毒無敵的九陰白骨爪，也好幾次差點命喪黃泉。帶著刻骨的仇恨、盲著雙眼生活一十八年，個中艱辛可能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而這樣的悲慘結局到底應該怪誰？我曾無比羨慕黃藥師風流瀟洒，大有一代碩儒的風骨。但是卻正是他的喜怒無常導致了陳玄風和梅超風不得不背叛師門。而黃藥師竟然遷怒於門下弟子，將四大弟子逐出桃花島。曲靈風慘死牛家村，遺下孤女傻姑。陸乘風歸隱太湖之濱，身負一流武功也不能傳給兒子。由此，恩怨情仇糾纏在一起，無法解開。雖然黃藥師最後仍將梅超風收歸桃花島門下。然而人都已經死了，回歸師門不過是了卻一樁心事而已。可嘆也！
三、鐵槍破犁
我以為，整部射鵰中最悲慘的莫過於楊鐵心夫婦。原本溫馨的一個家庭最終卻妻離子散。話說楊鐵心和妻子包惜弱自亂軍中失散之後，包惜弱跟隨完顏洪烈北上。雖然最終還是做了完顏洪烈的王妃，但事實上從來也沒有忘記「亡夫」楊鐵心。雖貴為王妃，不改痴情本色。從她命人千里迢迢將昔日臨安牛家村中的舊傢具和楊鐵心用過的鐵槍破犁搬到中都就可見一斑。我不明白，為什麼像包惜弱那樣心地善良，蟲蟻鳥獸尚且不忍傷害的一個女人，卻註定要那麼命苦，註定要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丘處機曾有言道他潛入完顏洪烈王府，見包惜弱做了王妃，本擬一劍殺之，待到後來見她每日每夜對著壁上的鐵槍破犁痛哭有如杜鵑泣血，遂起了惻隱之心，不忍殺之。待到楊鐵心帶著義女穆**慈比武招親之時聽見轎中人聲音的時候，「有如身中雷轟電震，耳朵中嗡的一聲，登時出了神」。而當他看清楚自己日思夜**的妻子竟然已經貴為王妃的時候，「身子猶如泥塑木雕一般釘在地下，再也動彈不得」。我不能想象那一刻楊鐵心心中是何等思緒翻滾、風起雲湧，十八年流落江湖的艱辛屈辱從何說起。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是他，我一定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更悲慘的是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認賊作父，反而將親生父親重傷投入牢房。當楊鐵心看見包惜弱在王府中的居處竟然布置得和舊時家中一般情景的時候，「心中一陣難過，眼眶一紅，忍不住要掉下眼淚來，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走到牆邊，取下壁上掛著的一根生滿了銹的鐵槍，拿近看時，只見近槍尖六寸處赫然刻著『鐵心楊氏』四字。他輕輕撫挲槍桿，嘆道：『鐵槍生鏽了。這槍好久沒用啦。』王妃溫言道：『請您別動這槍。』楊鐵心道：『為甚麼？』王妃道：『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我每次看到這裡的時候，每每擊掌而起，唏噓不已，感嘆世事無常，人生悲歡離合、曲折坎坷，莫過與此，因而不能自已。包惜弱在王府中深居簡出，十八年來容顏無多大改變，而楊鐵心奔走江湖，風霜侵磨，再也不是當初的少年模樣，故而重逢之日，包惜弱竟然未能認出眼前人就是十八年來魂牽夢縈的丈夫。這等悲苦之事，換了是我，我想實在是無法承受的。當包惜弱終於認出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不忘的丈夫楊鐵心的時候，「不由得驚喜交集，只是十八年來認定丈夫早已死去，此時重來，自是鬼魂顯靈，當即緊緊抱住他，哭道：『你......你快帶我去......我跟你一塊兒到陰間，我不怕鬼，我願意做鬼，跟你在一起。』楊鐵心抱起妻子，兩行熱淚流了下來，過了好一陣，才道：『你瞧我是鬼么？』包惜弱摟著他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總是不放開你。』」看到這裡，我總算放心了，以為兩人經歷了千辛萬苦的磨難總算能夠在一起了。可惜，事情並不總是按照好的願望發展的。此時的楊康還不知道楊鐵心就是自己的親身爹爹。及至包惜弱將真相告訴他的時候，在巨大的變故面前，楊康終於失去了自己的方向。「...楊康道：『我一直不明白，媽為甚麼定要住在這破破爛爛的地方。兒子給你拿些傢具來，你總是不要。』包惜弱道：『你說這地方破爛嗎？我可覺得比王府裡面雕樑畫棟的樓閣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沒福氣，沒能和你親生的爹爹媽媽一起住在這破爛的地方。』楊鐵心聽到這裡，心頭大震，眼淚撲簌簌的落下。楊康道：『媽，你越說說奇怪了，爹爹總能住在這裡？』包惜弱嘆道：『可憐他十八年來東奔西走，流落江湖，要想安安穩穩的在這屋子裡住上一天半日，又哪裡能夠？』」這些話，聽來字字情真意切，卻又無比凄苦悲涼，何其悲也！「包惜弱站起身來，抱住鐵槍，淚如雨下，哭道：『孩子，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這......這便是你親生爹爹當年所用的鐵槍......』指著槍上的名字道：『這才是你親生爹爹的名字！』......包惜弱叫道：『這是你親生的爹爹啊，你......你還不信嗎？』舉頭猛往牆上撞去，蓬的一聲，倒在地下。楊康大驚，回身撤步，收槍看母親時，只見她滿額鮮血，呼吸細微，存亡未卜......」及至楊鐵心被王府親兵圍困，眼見難逃一死，「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竄出，大聲叫道：『各位住手，我夫妻畢命於此便了。』回過槍頭，便往心窩刺去，噗的一聲，鮮血四濺，往後便倒。包惜弱也不傷心，慘然一笑，雙手拔出槍來，將槍柄拄在地上，對完顏康道：『孩兒，你還不肯相信他是你親生的爹爹么？』涌身往槍尖撞去。......包惜弱躺在丈夫身邊，左手挽著他手臂，唯恐他又會離己而去，昏昏沉沉間聽他說起從前指腹為婚之事，奮力從懷裡抽出一柄匕首，說道：『這......這是表記......』又道：『大哥，咱們終於死在一塊，我......我好歡喜......』說著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時一般溫婉嫵媚。......完顏洪烈千方百計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終未忘故夫，十餘年來自己對她用情良苦，到頭來還是落得如此下場，眼見她雖死，臉上兀自有心滿意足、喜不自勝之情，與她成婚一十八年，幾時又曾見她對自己露過這等神色？自己貴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遠遠及不上一個村野匹夫，不禁傷痛欲絕，掉頭而去。」
我在想，如果十八年前包惜弱沒有救完顏洪烈，那麼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這些坎坷曲折呢？應該是的。但是問題是，難道救一個人的命也是錯的嗎？佛家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有人可能會說包惜弱根本就不該救下完顏洪烈的，因為這簡直就像南郭先生救了救狼最後反為其所害一樣。是的是的，這些都有道理。但是我一直覺得以包惜弱那樣愛惜生命的人，不應該有這麼悲慘的結局的。我一直以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句話是對的，現在看來似乎也不盡然；也許，惡有惡報是對的，但是善有善報卻並不一定。像包惜弱那麼悲天憫人的好女子尚且要經受那樣的悲慘人生，何況一般人呢。唉，一聲嘆息。
四、完顏洪烈
我之所以要說一下完顏洪烈，是因為他導致了整個故事的起源。無論對他的評價是好是壞，我都要為他說上幾句話。故事的展開是從牛家村的一場惡鬥開始的，當時完顏洪烈被丘處機以甩手箭手法重傷，幾乎喪命，幸虧被包惜弱發現，為他治好了箭傷，才撿回一條命。「那人睜開眼來，驀見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憐惜，又是羞澀，當前光景，宛在夢中，不禁看得呆了。包惜弱低聲道：『好些了嗎？把這碗湯喝了吧。』那人伸手要接，但手上無力，險些把湯全倒在地上。包惜弱搶住湯碗，這時救人要緊，只得喂著他一口一口的喝了。那人喝了雞湯后，眼中漸漸現出光彩，凝望著她，顯得不勝感激。...」
這裡的那人自然就是後來的完顏洪烈了。經過了這一場死裡逃生，此時的完顏洪烈竟然喜歡上了這個救了他性命的女子。雖然很多人都說完顏洪烈對包惜弱的感情不是愛，但是我以為他確實是愛的。只是，他採取得愛的方式，卻太過於卑鄙。數月之後，完顏洪烈設下毒計讓官府捉拿郭嘯天和楊鐵心，而自己則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但是他沒有想到，楊鐵心竟然大難不死，竟然在十八年後與包惜弱重逢。無論完顏洪烈對包惜弱多麼的用情至深，倘若包惜弱地下有知，也必定不能原諒他。
及后完顏洪烈一干人前往南宋皇宮盜取《武穆遺書》而被御林軍追到牛家村的時候，「...（完顏洪烈）輕輕嘆息一聲，道：『十九年之前，我曾來過這裡的。』眾人見他臉上有傷感之色，都微感奇怪，卻不知他正想著當年包惜弱在此村中救他性命之事。荒村依然，那個荊釵青衫、喂他雞湯的溫婉女子卻再也不可得見了。...完顏洪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子夜時分，江中隱隱傳來潮聲，又聽著村子盡頭一隻狗嗚嗚吠叫，時斷時續的始終不停，似是哭泣，靜夜聲哀，更增煩憂。...完顏洪烈卻思潮起伏，久久不能成眠，起來從囊中取出一根蠟燭點燃了，拿出一本書來翻閱。黃蓉見光亮從小孔中透出來，湊眼去看，只見一隻飛蛾繞燭飛舞，猛地向火撲去，翅兒當即燒焦，跌在桌上。完顏洪烈拿起飛蛾，不禁黯然，心想：『若是我那包氏夫人在此，定會好好的給你醫治。』從懷裡取出一把小銀刀、一個小藥瓶，拿在手裡撫摸把玩。...只聽完顏洪烈輕輕嘆道：『十九年前，就在這村子之中，我初次和你相見......唉，不知現下你的故居是怎樣了......』說著站起身來，拿了蠟燭，開門走出。...」
如果看到這裡仍然不承認完顏洪烈是愛著包惜弱的，多少有點說不過去。有時候，愛的本意和愛的方式是不能完全吻合的。但是並不能因為愛的方式不對就否認愛的存在。我只能很惋惜的說完顏洪烈採用了錯誤的方式去愛一個人，其結果是導致了最後的悲慘結局。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追憶中孤獨的度過後半生呢。
五、西毒之子
這小子跟他老子歐陽鋒一樣歹毒，但是我之所以要說一說他完全是因為這小子雖然風流成性，對黃蓉倒是一片痴心。這點讓我很是佩服。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有依據的。在明霞島上，黃蓉設計把歐陽克壓在了千斤巨岩之下。歐陽克後來雖然知道了是黃蓉在算計他，卻並不怨恨，這等痴心，我實在是很佩服的。「...歐陽克低聲道：『黃姑娘，多謝你相救。我是活不成的了，但見到你出力救我，我是死也歡喜。』黃蓉心中忽感歉然，說道：『你不用謝我。這是我布下的機關，你知道么？』歐陽克低聲道：『別這麼大聲，給叔叔聽到了，他可不放你不過。我早知道啦，死在你的手裡，我一點也不怨。』黃蓉嘆了口氣，心道：『這人雖然討厭，對我可真不壞。』...」唉，可惜了，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哪。如果不是因為郭靖的存在，我倒是寧願黃蓉嫁給歐陽克的。
六、人在江湖
道上有句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都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是非，有是非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愛恨情仇。雖然古人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但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總是提心弔膽的，誰也不知道項上人頭能保到什麼時候。生命是脆弱的。生命的無常在江湖的世界中體現得更淋漓盡致。是非成敗，恩怨情仇，到頭來總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人生如夢，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做夢的人不知道是在做夢，夢醒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沒有人能夠成就萬世不敗的絕世武功，沒有人能夠主宰江湖的走向與未來。一切都是按照既定的路線往前推移。當段皇爺勘破紅塵，落髮為僧的時候，那句「段皇爺已不再塵世」實在是發人深省。佛家云：四大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言下之意，世間萬象不過是萬點塵埃，只有大空才能有大徹大悟，才能有大自在。我以為此言不虛也。
七、結
人生如夢，紛紛擾擾，清者自清，迷者自迷。當一切都歸於沉寂之後，只留下些許淡淡的夢的痕迹...
最後，謹以曹雪芹《石頭記》中的一首詞作結本文：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