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點火補鍋

第4章:點火補鍋

太陽逐漸爬上山頭,一撥撥忙碌的人在樓牌下匆匆而過,趕牛的,挑糞的,洗衣的,割草的都在趕赴自己的工場。農村活多,誰一大早有功夫關心起殘鍋破盆呢?昨晚,喜兒哥倆送回了才叔,隨地鋪了張席就躺下了,儘管無半片瓦塊遮頭,但他們睡得也還踏實。喜兒起得早,醒過後忙碌起搭爐備料,他掏出了煤塊,搬來了碎泥,等到公雞一打鳴,他就叫醒了啞巴歡,一同忙了起來。

呼,爐里的火燃了起來,幾溜煙飄過後,黑色的煤塊漸漸地由黑變紅,由紅變烈。啞巴歡坐在風箱前,有節奏地掌控手把。手把連著風箱,風箱接著火爐,這邊一鼓動,那邊火苗便上躥;這邊再抽拉,那邊火苗又收斂了起來。箱風一張一翕,爐火一躥一收,折騰得煤塊忽明忽暗,躁動不安,以至到最後光火了起來,全身赤紅,還閃動著藍色的怒焰。

啞巴歡給喜兒搭手最初就是從一推一拉中開始的。這催火的功夫,看來也需經過歲月的沉澱才能修鍊極致。單看那口圓碌碌的風箱,就很不一般,難怪,喜兒從大巴上搬下來時都得小心翼翼。風箱由整根桐木截斷兩頭后,搭上厚厚的圓蓋,沿口封實,開了孔,接上槽,再配上一條用小黃牛角作手柄的拉杆,即使稱不上渾然天成,也算得上巧奪天工。看慣別家的風箱,拼板接條,開箱剖體,幾塊方楞板搭在一塊,如今再看到喜兒兄弟倆的這口絕貨,也難怪一早,啞巴歡才拉上十多個回合,身後蹲著看熱鬧的幾個村娃,都躍躍欲試地摸上一把。

這會兒,喜兒看著爐里的火候差不多,順手朝鑄杯中丟了幾塊鐵片,然後就坐在爐火旁叮叮鐺鐺地敲了起來。十多口鍋,數個銻煲,估計今天的活也不會輕鬆。

要說干補鍋這活兒,倒不是喜兒最拿手的,但他天生就愛琢磨,所以打鐵之外,他也鑽研鑽研補鍋活計,鑽研多了,無師自通。在老家裡,他的補鍋名氣在四里八屯也都傳開了。喜兒補鍋,尤重補前清理,一個筷子大的眼孔,經他清理后就變成銅板一般粗。不解其中奧妙的人,看到后就跟他急眼。「會不會修呀?」「這是砸鍋還是修鍋呀」……這些置疑,喜兒聽得多,心卻不煩。經他修好的鍋,鮮有回頭的找事的。老家附近那幾條村就流行一句話「鐵匠喜兒都修不好的鍋,扔了作罷。」

今天,喜兒乾的第一道工序,還是清理疤口。他叮叮鐺鐺地拿小錘敲,沙沙沙地拿沙子磨,等到銹屑清理乾淨后,他用稻草掃了掃,用嘴吹了吹,便朝鑄杯瞧去。鑄杯里早已紅通通,熱滾滾,鐵水被燒得撲魯撲魯地冒泡。看到鐵水已熟,他不慌不忙地拿了一塊粘上濕土的木托,向鑄杯里取了半片指甲蓋大小的鐵水,移到破口處用力頂著。另一隻手,趁著火候,用纏了濕布的木條,迅速朝鐵水摁下,「哧」一股灰煙升起,兩頭一擠,鐵水變鐵片,鐵片嵌鐵鍋,破口處就被鐵水粘得牢牢的。這串玩火補鍋的利索動作,真有幾分醫生接骨拉臼時的架勢。

兄弟倆一口氣幹了七八口鍋,旁邊蹲著的幾個村娃看得出神。眼前的火,補鍋的人,在他們眼裡都是難得一見的稀罕物,稀罕人。更有一些,從家裡端來一盆飯,邊吃邊看,就怕錯過某個環節而生遺憾。直到日晒田頭,出外幹活的人陸續從忙碌中緩了過來,到了該吃早飯的鐘點,挑著桶的,扛著鋤的都往家裡走,路過樓牌時,被叮叮鐺鐺的捶敲吸引住,饒有興緻地圍過來。這會兒,大家才有閑功夫關心起破鍋殘盆來。

還別說,喜兒露了幾下手藝,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補鍋攤被裡外圈了兩層。

喜兒越干越起勁。別人來看熱鬧,他來展本事,補鍋活並不像拳腳功夫那麼高深絕妙,但裡頭門道也不小。一般人看到他們長年累月灰頭土臉,風餐露宿,免不了把他們當成反面典型教訓孩子。但喜兒卻沒有從人們異樣的眼光和凌人的口氣中小看自己的本事。打鐵補鍋,說帶勁可就真帶勁。他們掄大鎚,敲鐵塊,脫掉背心,勒緊褲帶,目的就是要讓最硬氣的東西服上軟。在火星四濺中,他才不管你身子多硬,脾氣多剛,掄起鎚子就是要隨心所欲地將其收拾成或方、或圓、或條、或片。「百鍊成鋼繞指柔」的本事能小瞧么?

喜兒端過一口有八個眼的鐵鍋,圍觀的人指手劃腳,都認定這口鍋沒法修。它除了破口多,鐵皮脆,關鍵還銹得厲害,一看就是多年沒吸過油水,光是用來煮水熬湯的鍋。這種鍋,缺乏滋養,一敲就掉皮,鐵皮渣一層層地剝落,堵了一個眼,掉上數層皮,接縫處很難堵死,總會有漏的。

「誰家的?都這樣了,還來修,就算下足十斤米的本錢也難讓師傅修成哪?」

「師傅,這樣的鍋,你若都能修,我劈了腦殼給你當凳子坐。」

「算了吧,算了吧,拿回去當破爛賣了就得了。」

……

七嘴八舌的議論,劈頭蓋臉的置疑,都沒有影響到喜兒修補的決心。他補這口鍋可不是沖著十斤大米去的,這是才叔家熬藥浴的鍋,昨晚兩位老人重情誼,讓喜兒與鍋較上了勁。對於眼前的鍋,他心裡還是有數的,這口鍋還是能修,只是需要花費一點的時間和耐心。如果從成本上算計,當然划不來。可有些事,有些人,哪能用算計去平衡的?與這口鍋較勁,其實也是與自己較勁,他認準了死理,認準「知恩圖報」。

喜兒站起身,伸了伸腰,到編織袋裡找了幾塊帶腳的鐵疤。他把鍋擱在胯下,用鐵疤比劃了幾下,他要用兩塊鐵疤把相鄰的四個孔吃住,把另外分散的四個孔燒緊。用鐵疤吃緊,是個冷活,靠的是鉗功和錘技。用鐵水燒嵌,是個熱活,靠的是鐵水控制的本事。無論冷活熱活,都要先從清理疤口乾起。

還是叮叮鐺鐺地敲,沙沙沙地磨,銹斑一塊一塊地往下掉,鐵屑一點一點地灑落地。喜兒的臉頰滑落下豆大的汗珠,一遍,兩遍,三遍……掉屑的鍋皮硬生生地被一層層打磨掉。鍋色由黃變白,由白變黑,由黑轉亮,直到用小錘敲震鍋心,沒有一點碎屑剝落喜兒才作罷。喜兒又對著八個孔敲鑿打磨,八個孔變得光溜溜了。喜兒兩手端著鍋耳,高高地舉起,雙眼認真地察看了一番,覺得沒問題。他拿上尖鉗,拉穩疤釘,用力往外抽,再用小錘敲實。疤片被緊緊地鉚在了鍋底。喜兒再重複前邊熱補工序,把剩餘的孔補上。最後經過又一輪打磨,把鍋底磨平整。這口不被大家看好的鍋終於完工了。

圍觀的人有不信邪的,忙去勺了半桶水,倒進鍋里,端起鍋不斷上下察看。果然,滴水不漏。人群里有人不禁讚歎道,這個師傅還是有點能耐呀。

喜兒看了看日頭,覺得活幹得也差不多了。便叫上啞巴歡,停下手裡的活。該弄早飯了,他裝上補鍋換來的幾碗米淘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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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匠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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