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科林殞命

光影跳躍閃爍之間，梅利眯起了眼睛。他沒有來得及看清米蒂亞射出的弩箭擊中了哪裏，但他確信自己手中的劍是刺在了梅林的胸口，正是心臟的位置。不出意外，梅林一定會殞命在這一劍下。梅利思緒急轉，耳中傳來一聲長長的尖叫聲，蒼老的聲音顫抖著，穿透了屋牆，驚起樹梢上等待的泰特。

梅利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在這一刻彷彿裂開了，就像被一把掄圓了的大鐵鎚砸中一樣。從沒有覺得腦袋如此沉重，重得要把脖子都壓斷了，背上的包重似千斤，手臂沉重得不能舉起，就連手指都像灌了鉛似的無法再握住劍柄。他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然後直愣愣的就要往後倒去。

這片空間里的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停滯了，周圍安靜得可怕，梅利甚至能聽到幾米之外米蒂亞艱難且粗重的呼吸聲。

意識一剎那間重回肉體，劇烈的疼痛感侵襲全身，梅利每吸一口氣，肺部都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意識到自己失去平衡將要摔倒在地上，但仍不甘心抬起手臂，想伸手去抓住插在科林胸膛的劍，抓住劍柄扭動它，徹底結果了科林。可惜掙扎抬起的手臂終究夠不到劍柄的位置，只能將僅剩的力氣抓向科林的臉，想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再發出聲音。

他嗡嗡聲依然充斥着他的腦袋，伴隨着閃爍的藍光就像是要切開他的腦袋。

他滑到了，慌亂中用盡全力抓住科林的長袍，想要尋找着力點，他周圍的世界在瘋狂地旋轉。背包從他身上掉落，魔法書從包里滑落，重重砸在地上，煙斗也滾向一邊的牆角。但梅利麻木而沉重的手指卻始終緊緊抓扯住長袍，他就這麼掛在梅林身上，上半身懸浮。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而嗡嗡嗡的響聲則快要將他淹沒在浪潮中，廊道里依然回蕩科林的痛苦尖叫。

源世界對異度空間的排斥力壓在他身上，他努力不讓自己陷入昏迷，眼睛看向天花板，但視線還是慢慢變得模糊。排斥的力量擠壓得梅利的肺部無法再吸入絲毫空氣，手臂的骨頭在壓力下嘎吱作響，他快要窒息了。

梅利咬着牙苦苦堅持着，眼角的餘光注意到科林的身體在往下沉，被他的體重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扯下來。他努力使目光聚焦，卻在藍色光影中看到科林其中一隻靴子上正盤繞着一道黑色的蛇形影子，如同火光中的陰影般在蠕動着，隨着科林一起被梅利從光影里扯了出來，彷彿活物一般在掙扎著。

就在梅利快要暈過去時，他突兀的發現擠壓在身上的力量消失了，肺部重新吸入了空氣，他貪婪的呼吸著，儘管依然感覺火辣辣，但終於是從那種窒息感中脫離出來，嗡嗡聲失去了節奏，很快也消失了。科林的身體也停止了顫抖，隨着他的扯動從空中掉落將梅利壓在地板上。

但梅利仍然不敢鬆懈，閃爍的藍光消失之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梅林腳上吸附着的那個生物。它看起來像一條由長著漆黑羽毛的蛇。在他視線中，它扭動着身體凌空游向梅利，露出一隻又大又尖的黑色的喙，至少有三十公分長，形狀類似烏鴉的喙。它打開嘴巴，發出沉悶的雷鳴般刺耳的聲音聲，聲音在廊道中回蕩著。他聽到身後米蒂亞驚恐地尖叫聲。

梅利試圖往米蒂亞的位置移動，但卻被科林的的屍體壓着無法走脫。那雷鳴般的叫聲越來越響亮，他感到肩膀一陣劇烈的刺痛，那隻生物的喙直接刺穿了他的皮革外衣。正撕扯着他肩膀上的肉，梅利痛苦地嚎叫着，

雙手抓向肩膀試圖抓住黑暗中的東西。但手指卻從那生物身上穿過，就像穿過空氣一樣，根本抓不住他，但肩膀傳來的疼痛感又是那麼的真實。

突然，黑暗的走廊亮起了火光。米蒂亞終於出現在他身旁，揮舞著那桿燃燒着微弱火光的長柄煙斗，去驅趕那個生物。梅利再一次聽到了那生物的的叫聲，感覺到它的喙離開了他的肩膀。他立即滾向一邊，將梅利的的屍體從自己身上推開，然後合住手掌。

煙斗缽壁上的火苗越跳越高，像火炬一樣燃燒。視線變得更清晰了。那個生物正轉身面向米蒂亞，在半空中扭動起伏着，它將那鋒利喙對準米蒂亞，尖部往下滴血，後者嚇得再次向它揮舞火炬。梅利這時看清它了，它大概有六英尺長，頭部以下均厚實，只在末端逐漸變尖細，米蒂亞握著燃燒的煙斗掠過它的身側，它渾身的羽毛頓時豎了起來，羽毛冒起淡淡的青煙，叫聲變得凄厲，張開嘴巴朝米蒂亞咬去，雷鳴般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她驚慌失措地尖叫着向後爬，煙斗從手中掉落。

梅利拍動手掌。

那生物身上冒出煙霧的羽毛迸發出一抹橘黃色的火焰，但它似乎沒有發覺，仍張大著血淋淋的喙從背後對着她米蒂亞的頸部咬去

梅利再次鼓掌。

火焰在這生物的整個身體上竄動，一下子點燃了它所有的羽毛。它終於不再追逐米蒂亞了。

它恐懼著尖叫了起來。發出巨大的像鐘聲一樣的聲音。

梅利掙扎著直起身，又拍了一次。

生物身上的火焰變得又亮又熱，它開始在空中盤旋著，試圖撲滅色身上的火焰但卻無濟於事。它的叫聲越來越尖利，梅利和米蒂亞停下來，屏住呼吸看着那個生物在火焰中，形體越來越小，羽毛燃燒殆盡，直至完全瓦解，它的喙和一條燒焦的黑色舌頭「砰」的一聲掉在地上，羽毛之下再沒有別的東西，通道里回蕩的迴響也消失了。

梅利仰頭望向米蒂亞，只見她氣喘吁吁沒帶着劫後餘生半般的神色也在看着他。

「那是什麼東西？」他喘著粗氣。

米蒂亞正待回答他，這時她注意到鮮血順着他的手臂流淌而下。「它咬你了嗎？」她問道，眼睛裏滿是擔憂。

「沒事，我只是有點累」梅利虛弱的回應道，只道自己是脫力而已，亦沒有注意到米蒂亞聲音中的驚慌。米蒂亞向他靠了過來，手裏的火照亮了梅利的臉，黑色的大眼睛在火光下忽閃忽閃，她輕輕地喘了口氣，然後把白凈的手掌撫在了梅利臉側。

「梅利！」她的聲音帶着急切「你中毒了！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裏。」

「還有那棵小樹——」。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聽我的。剛剛那怪物嘴上有毒，已經開始侵入你身體了，我們必須趕在你失去直知覺前回去找瑪格麗特，只有你保持清醒，我們才能騎着馬用最快的速度回去。」她的手以一種很溫柔方式滑到他的肩膀上。「我們還會回來的...」

米蒂亞扶着他從廢屋中走出，泰特早已等候在入口處，此刻正嘰嘰喳喳關切的看着梅利，梅利只好振作精神安慰它。

梅利起初並沒有察覺自己中毒，傷口並沒有像以往中毒一樣慢慢開始麻痹，他沒有感覺到毒素在血液中流動。但當他們穿過骷髏小徑，走到巨石前的白骨京觀，來到拴馬的樹蔭下時，他知道米蒂亞是對的了。他的身體開始出現異常，原本疲憊的身體更加虛弱了，視野開始變得昏暗，眼睛所看到的東西都變成灰濛濛的顏色。他解開韁繩，手指摸索著馬鞍，難以自翻上馬鞍，他開始感覺到冷，即便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也感覺不到暖和。他感覺到米蒂亞的手在推他的屁股，緩慢的把他推上馬鞍，然後米蒂亞才退後幾步，在跑動的助力下才蹦上馬背。

米蒂亞扯掉梅利的手套，把手從後面伸過來緊緊的握在了他抓着馬韁的手上。「你要集中注意力啊！梅利，不要滑倒、不要讓自己睡着！」

梅利感受着從米蒂亞手上傳過來一股暖流，意識稍振作，雙腿微夾馬肋，讓白馬一點一點起跑，樹木從慢到快，往他們背後倒退著，米蒂亞驚恐地閉上了眼睛，這可比來時的速度要快了，不由得緊緊抱住梅利，她把手伸進梅利的皮衣下，貼緊他腰部的皮膚。如果在平時，梅利一定會羞澀的掙脫，但現在他只覺得米蒂亞的手是世界上唯一溫暖的事物，是他此刻最最需要的東西。感覺太溫暖了，溫暖得幾近滾燙。

「抓住韁繩，梅利！」米蒂亞在他耳邊低語着「堅持住，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的手上的暖意上來」。梅利本能的聽着米蒂亞的吩咐去做，全神貫注地感受着她雙手環在他腰部的感覺。

他們一路疾馳，米蒂亞不斷在低聲鼓勵他。「梅利，你做得很好。想想我們竟然殺死了一個強大的巫師，期待一下我們將從科林的魔典中學到什麼，嗯？或者想一些漂亮的女孩子。」

「梅利，想想親吻漂亮的女孩...對了，你親吻過女孩子嗎？」

當他們進入穿過銀魚鎮那片田野時，已是黃昏時刻，梅利的狀態更加惡化了。秋日黃昏不合時宜的寒冷，讓他經歷有生以來最冷的時候，冷意讓他的身體漸漸發麻失去知覺，先是被怪物咬的肩膀，再是軀幹和手臂，最後是腿。黑暗開始在視網膜上蔓延，眼裏小鎮的建築物變得模糊，他慢慢地感覺自己的感官與世界隔絕了。黑暗中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悲切的鐘聲。「我聽到了...」他喃喃地說。「我聽到鐘聲……」

「不要聽！不要聽！梅利！你聽我的聲音！聽到我在說話了嗎？！，是銀魚鎮！我們快到了！堅持住...」

但梅利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了。他向後倒在米蒂亞身上，徹底陷入了一個寒冷的、黑暗的、以及響徹著無休止的鐘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