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陽村的楊家老漢

尚陽村的楊家老漢

時光回到了1985年,在華北平原,燕趙大地上,座落着一座飽經滄桑,幾千年風雨飄搖的古老縣城,「幽冀縣」翻開華夏文明歷史地誌文獻的記載。幽冀這個名字在幾千年的歷史傳承中從未有過斷絕,一直沿用至今。而如今的幽冀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輝煌,成為了一座人口不過十來萬的邊陲小地。

站在厚重蒼顏的青磚,古老殘破的城牆下,你依然能夠感受到那夕日的金戈鐵馬,戰火遍地的烽火狼煙。在離老城牆不過幾百步之遙的地方,有座村落靜靜矗立在微微泛起魚肚白的黎明裏。「尚陽村」這是個只有一百多戶人家,幾百個男女老少的小村子。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這樣一個小村子,縣誌上不曾有過記載,村子的歷史也已經無法考究,

但是聽村子裏的老人說,尚陽村的位置是以前守城士兵的集結地,每當大災之年,匪禍橫行的時候,縣城裏面的老百姓,那些富商大戶人家的下人,還有守城門樓子的老爺兵,都會被縣城裏幾位主事的大老爺組織起來,分批輪流的登上城牆,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城牆上巡視,神情緊繃的在瞭望塔上向縣城的四周觀望。每當白天逝去,黑夜來臨,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幕里,大老遠就能看到老城牆上那分佈的一道道搖曳火光。時間一長為圖方便的人們,便在尚陽村的位置上搭起了窩棚,久而久之便慢慢的有了如今的尚陽村。

楊老漢是個尚陽村裏面頗受人敬重的小老頭,六十多歲的年紀,雖然已經到了花甲之年,可他的身體卻依然十分硬朗,和那個時代的農村人一樣,他操著一口地道的鄉村土話,有着一副農村人標準的憨厚臉龐,與其他到了這個年紀的老頭相比,他的身板依舊挺拔,絲毫沒有看出農村人面朝黃土背朝天,被生活所壓彎的佝僂背影。

楊老漢本名楊天水,楊家在尚陽村也是一戶大姓光與他同輩的兄弟就有好幾個,底下的後生小子們更像是笑咧開的西瓜,一個接着一個蒸蒸日上。聽說老楊家的先輩還曾經得過秀才,中過舉人,要知道在清朝那個時期,秀才可是一個縣城裏的文化人,是社會上相當有地位的上層名流。老楊頭除了平常和自家的幾個小子把家裏的幾畝地打理好后,他就時常在挨着城門樓子的村口那,支好長板凳子,架好做活計的小攤,給來往於幽冀縣城的行人們,修修車補補車胎,雖然也掙不了幾個大錢,但是對於那個年代的人來說,這也是個有技術的工作,補貼一下家用是足夠了。而對於尚陽村的村民來說,有了楊老漢在城門樓子的村東頭擺攤,尚陽村的老少爺們,誰的大梁自行車壞了,誰的車胎又被扎了,誰家的娃子找不到不知道去哪玩了,又或是哪家有什麼紅白喜事,都會去找這個老楊頭,有着在那個時代,農村人獨有淳樸憨厚脾氣的楊老漢,也樂於忙前忙后幫助尚陽村的老少爺們,街坊鄰居們。日子一久楊老漢也成為了這個村子裏,德高望重,頗受人敬重的小老頭。

楊老漢在年青的時候娶過一個婆姨,村裏人常聽那幾個與他同輩的老兄弟說,那個弟媳婦人長的相當俊俏,可就是命不好,兩個人辦了喜事沒過多長時間,碰上了災荒的年景,整個華北地區爆發了一場大瘟疫,那個時候是家家掛白紙,戶戶有哀嚎,那個弟媳婦身子骨弱,家裏費了好大的力氣請了個土郎中,還是沒能挺得住,人也就在那個時候沒的。那個時候的楊老漢剛和自己家的小媳婦成了親,小兩口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

哪知道沒過多長時間自己的婆姨,就和自己陰陽兩隔了。在那段日子裏楊老漢是整天不吃不喝,兩隻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躺在床上那早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婆姨。

時間一長楊家人坐不住了,瘟疫還沒有過去,家家有死人,戶戶有哀嚎,往日裏熟悉的街坊鄰居,現在能看到的人越來越少。人沒了不能在活過來,可活着的人不能跟死人一樣。到最後還是家裏主事的楊老太爺拍了桌子,發了狠。逼着家裏的幾個後輩小子們,把楊老漢強抓硬拽的,帶出了他和自己的婆姨,新成婚沒住多久的婚房。楊老太爺指揮着家裏的幾個後輩小子,把楊老漢強拽到了村東頭老城門樓子底下,那巡夜人臨時歇腳的小屋子裏,關上厚厚的門板,把門上的鎖扣子上好了鎖,臨走時楊老太爺還不放心,怕楊老漢又干出什麼傻事,特意把家裏的小五子,楊老漢那十來歲的小五弟,留了下來,囑咐好他一定要看好楊老漢。

從清晨到傍晚一天的功夫漸漸就快過去了,楊老太爺瞅見屋子裏還被關着的楊老漢已經不在鬧騰,心裏稍稍舒了口氣的同時,趕忙領着家裏的幾個小子,悄悄的回到了楊家老院,楊家的老大楊天平,和老二楊天安,用水將蒙頭的白布頭巾打濕了,捂在鼻子嘴巴上,拿上小半桶的火油,一把就推開了楊老漢的婚房,看着床上那早已經沒有任何生氣的弟媳婦,兩人的神情微微一愣,長嘆一聲后一咬牙,將小半桶的火油都澆了上去。在把白天整備好的柴火垛,堆在了楊老漢那婚房四周的牆壁上,澆上火油,幾顆火星子飛濺過來,就這樣一場熊熊的大火燃燒了起來。

遠處那些還在不停觀望的楊家人被楊老太爺給呵斥走了,躲回了各自的屋子。楊老太爺一個人,站在燃燒着熊熊大火的房子前,嘴裏自言自語的低聲喃喃道:「閨女,爹對不住你,來到咱們楊家還沒和天水過上幾天好日子,就碰上了這檔子事,你現在已經沒了,但是爹不能讓天水在這樣下去,你要是心裏有啥委屈,那就晚上給爹捎個夢,爹給你賠罪了。要是你泉下有知,那就保佑保佑咱們老楊家,保佑咱們尚陽村的老少爺們,街坊鄰居們,讓這場老天爺降下的瘟病趕快過去吧!村東頭城門樓子下的小黑屋子裏,楊老漢此時正背靠着土胚牆,兩條腿搭在炕沿上,眼神空洞洞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地面,好像前面的空地上就活生生的站着他心裏面喜歡的人。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突然之間透過小屋子裏的窗戶,他看到村西邊的方向,半邊天都變成了赤霞一樣的火紅色,在漆黑的夜幕里顯得是那樣的耀眼,他好像明白了什麼,隨即拚命的向木門沖了過去,兩隻手瘋狂的拍打着木板,身子也在不停地一次又一次用力向著木門撞去。他的嘴裏發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嘶吼聲,整個人陷入了瘋狂,門外面的小五子,聽到小屋子裏自己四哥鬧出的動靜,嚇的趕忙往楊家老院的方向跑了回去,楊老太爺在走的時候叮囑過他,要是你四哥有什麼事,就趕快跑回家裏去報信。

一邊是熊熊的大火照耀了半邊天,另一邊是城門樓子下楊天水的瘋狂吵鬧,好傢夥!整個尚陽村都熱鬧了,家裏還有活人的,都上好了自家的門板,蓋上被子,捂著腦袋全當什麼都聽不見,可是村子裏的哪個人不明白,這肯定又是哪家死了人,怕瘟病給傳出來,直接就把死人給燒沒了。就這樣折騰了一宿,到黎明的時候,楊老太爺一個人,看着自家頭兩個月新蓋好的房子,和剛過門沒多久兒媳婦,就這樣化成了黑灰,人也就這麼一點點的燒沒了,心裏是別提多難受了。另一邊的楊天水,也早已被家裏的幾個兄弟,用拴牲口的大麻繩,緊緊的綁了起來,一夜就這樣過去,尚陽村又恢復了寧靜。

或許是老天爺的怒氣終於消了,不在懲罰地上這些無辜的人。又或是楊老太爺的禱告顯靈了,總之,沒過多久,這場席捲了整個華北平原,造成數十萬人丟了性命的大瘟疫,終於消失在了無形之中。

楊老漢現在婆姨是在那場大瘟疫后,媒人新給找的,雖然說人長得不是特別水靈,可是身子骨卻着實不錯,豐腴多肉的身體,農村人結實能幹的身軀。沒過幾年的光景,便給楊老漢添了四個小子,一個閨女,好幾個娃子。看着地上調皮搗蛋,來回亂跑的幾個小子,在後面一直追着幾個哥哥玩的閨女,還有身旁一直在操持家務的婆姨,日子一久楊老漢的心就像六月里,正陽底下的冰塊,慢慢的化開了,經歷過那一場人間大災后,楊老漢不在頹廢,整個人也變的更加開朗,是啊!有什麼事想不開的呢?漸漸地,他也從當年的那場往事裏走了出來。但他也更加的在乎身邊的幾個老兄弟,還有尚陽村的這些老少爺們,街坊鄰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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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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