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十四

計十四

林子裏泛著濕意,濕冷濕冷的,周圍幾十米長叫不出名字的巨樹枝葉層疊著鋪滿了頭頂,身邊灰濛濛的淡淡的霧氣,沒有光,叫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手腕粗的藤蔓從樹上垂下來,像是蜿蜒的龍蛇順着樹榦飛去空中,又像是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來,計兄弟!」男人吆喝着將手裏的東西朝馬車旁丟過去,有一隻手伸過來穩穩的接住了它。

燦烈的火舌升騰著,男人們都在擦拭着手中的武器,大多數人身上都掛了彩,嚴重點的處理時碰著傷處也就怒罵兩聲。

年輕人將男子甩過來的酒仰頭喝了一口,像是把一團火吞進了身體,渾身都被燒了起來,學着周圍人的模樣將酒澆在刀上,掏出火石擦了一下,一點火星瞬間在刀上燃燒起來,火光帶起了一陣難聞的腥氣。刀身上覆蓋着的一層黑紅色液體發出滋滋的聲響慢慢被蒸發而去。

被火燒過之後刀刃身慢慢顯露出來,沒有什麼亮眼的寒光,反而灰濛濛的襯托的愈發古樸。想到剛剛就是這麼一把古樸無奇的長刀看似平淡的揮舞卻輕易斬殺了數只連箭矢都射不傷的大蛇,男人們看着它也感覺有種寒意。

「刀不錯,不過這些鬼東西可毒著呢,」男子踢開地上的蛇屍,看了兩眼年輕人手上的長刀,雖說是邊刃但是和漢子們用的彎刀或者軍隊上裝備的斬馬刃都不一樣,三尺長的刀身帶着一點微彎的弧度,有種妖異的感覺。男子點上了一支旱煙放在嘴邊嘬了一口,「不這麼燒上一燒毒血留在刀上,這刀就算是廢了。」

年輕人點點頭,把目光投向手中的酒囊。專門為保存這種烈酒而設計的長而彎曲的頸部連接着扁平堅硬的囊袋,讓人一眼想到的是遼闊無邊的草原而不該出現在這種陰冷潮濕的地方。

用手微微摩挲著酒囊,顯然是一塊老皮子了。

「我們寨子裏的人自製的酒,度數可高着咧,往日裏寨里最勇敢的小夥子喝上那麼半壺也得睡去見祖神,」注意到了年輕人的目光男子咧了咧嘴,「不過來這種鬼地方討生計,還真離不開這東西,求生來這麼一口,真要尋死也脫不了它。」

「寨子?」

「嗯,我們寨子叫依瑪諾,土地的意思,離青州都城可遠了,要不是聽說這裏有寶貝誰來冒這個險,寨子裏老婆孩子熱炕頭,舒服著吶。」說着男子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次還回不回得去……」

「也是為了她們出來的吧?」年輕人笑了笑,「不管多遠,總還有人等着你,被人牽掛着的男人總是所向披靡的。」

「也不全是吧,男人嘛,這輩子總要算活過,不然多沒勁兒。要說權力咱沒那個命,要像那些活神仙似的使什麼道法更不可能了,也就這眼前的錢財還能來搏一搏,要是這趟子回去了後半輩子跟我家那傻小子就有的牛吹了,省的他老看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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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男子吹鬍子瞪眼了兩下,忽然又大笑起來,「真要回不去不也就那麼個事,不過話說回來寧兄弟,我看你也不像什麼缺錢的人,人長得也標緻,在你們大都城少不了女孩子喜歡吧,犯得着來跑這一趟要命的買賣?」

「為什麼這麼說?」年輕人一怔,隨即挑了挑眉。

「唔……」男人撓了撓頭,真要說起來年輕人穿着也不怎麼名貴,長得只能說清秀乾淨,俊美什麼的倒也算不上,看年齡也就和自家那傻小子一般大不過十七八的樣子,不過男人總覺得他身上有股子靜氣。不管怎麼危險的處境臉色始終是那樣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害怕出來,往小了說叫從容,往大了說甚至有點生死在內無大事的感覺。

男人想起初見他時,他被一群花瀾蟲圍着,長刀耍的滴水不漏,這怪蟲子將他周身都圍滿了,臉上倒是不見什麼驚慌神色,地上已經滿是蟲屍。

許是發現了人越來越多,火焰在火把上升騰,這群蟲子忽的一下全散了,隔着火光男人和他對看了半晌,也沒有道謝也看不出什麼如釋重負,那對漆黑的眸子還是一樣的深沉。最後還是男子先開了口,「我叫馬驍,是這支馬隊的頭兒,那邊的兄弟要不要一起走一道。」

「計十四,」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與疲累,看模樣也像是沒有受過這種苦的樣子,倒是不知道咋也為了這種看不見影的寶貝來跑這種鬼地方拚命,馬驍打量了下年輕人,心裏尋思著。

年輕人報出的這個名字像是個假名,換做是自己孤身遇到這麼大群人大概也不會輕易透出自己的來歷,在這種危險的地方最好的選擇當然是不要帶一個陌生人一道,誰也說不清楚前方有什麼,帶着這麼個年輕人往輕了說是拖累,更甚點沒經驗是會害死人的,但是馬驍被那雙漆黑的眼睛盯着,孤孤單單的,心裏忽然一動。

一路上相處了兩天又有些別的感覺,這年輕人看着年紀不大,懂得倒是挺多,你說話他就靜靜聽着,你吹牛他就笑,偶爾哪裏說話卡殼大部分他也都接得上來,身手利索比自己身後有些耍劍耍了幾十年的老江湖都不見得弱上多少,挺讓人喜歡的一個小夥子,但是總感覺心裏藏着不少事,有時候就只坐那,旁邊熱熱鬧鬧地起鬨他一個人形單影隻地坐着,像是離這世界都遠了幾分。

眸子黑漆漆的,也沒什麼波動,像寨子中心祖先們挖的那一潭很深的,幾千年沒幹涸的古井。

就像現在這樣你看他明明在笑吧,笑意還不達眼底便散了,倒不像見過的青州大城那些公子哥一般沒啥心機,想到這裏又嘆了口氣,這麼小的年紀出來干這種要命的活計,要真傻傻的沒點心眼怕是早早就把命丟咯。

想來想去又想到自家的傻小子,出來的時候還跟自己置氣,埋怨自己不去幫他找人提親,臨了走了連面都沒見着,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上一面了。這小子也大了也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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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家了,早知道出來前就給他把事情辦了也不至於現在在這後悔。想着又心裏自嘲的笑了笑,自己這輩子也算是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怎麼到了這裏老是胡思亂想,真要說起來危險的地方也不是沒去過,漠北的怪物,鬼涯的大蛟都沒能留下這條命,哪裏不比這兒危險多了?

幹完這票就收手也就罷了,心裏這麼想着也壓不住心底那股子徹骨的寒意,許是人老了沒有年輕人那種膽魄,還真是有點害怕。

馬驍撓了撓頭又放了下來,又去摸身上的酒壺,「沒啥,就是感覺。」看着年輕人平淡的神色倒也讓人心裏穩了點。

不知道是想起來什麼,馬驍又咧嘴笑了笑,往喉嚨里灌了一口酒,將煙桿里未燃盡的煙絲糊在身上的小傷口上止血,突然轉頭朝年輕人說道,「計兄弟,男人啊,心裏藏得住事,有記掛的人,都是頂好的事,但是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很多事情啊,其實有你沒你沒兩樣的,不用悶着藏心裏,以前沒做好的,以後還有一輩子去彌補嘞。」

沒等年輕人回復什麼,可能剛打退一些長蟲,有些傷累,轉頭又喝了不少烈酒,醉意慢慢放了上來,嘟囔了兩句這個豪放的漢子突然轉身唱起歌來,聽不清是什麼歌詞,不是很好聽,但感覺有種力量從男子胸腔澎湃出來,帶動着馬隊的其他人一同放聲高歌,與其說是歌聲倒不如說是吼聲,震得這片死寂的森林也有些活力起來。

這種場景這些天倒是也見了幾次,隨着聲音越來越大,圍繞着眾人心底里的陰霾似乎也能驅散走,彷彿沒什麼東西能攔住這群充滿力量的漢子,想了想男人剛剛陰晴不定的臉色,又想到他剛剛嘟囔的那句話,年輕人又淡淡地笑了笑,有些疏離有些羨慕。

同行這兩天遇到的麻煩越來越多,遭受到的攻擊也越來越頻繁,這支馬隊有幾個人已經永遠的埋在了這裏,雖然都是來干賣命的買賣沒人說什麼,但是想來男人把他們帶出來然後永遠的留在這裏,心裏怕也不是很好受。

這些漢子只知道有人從這裏帶走了一些寶貝發了大財也便想着趟這一趟渾水,三十來個人帶着武器和食物來了這裏。好漢倒是好漢,身手也都還不錯,只是畢竟只是一些普通人罷了。

連這裏到底有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又哪裏知道真正的危險是什麼,也不清楚這片吃人的林子埋下了多少人。

搖搖頭將一些思緒放走,他望了望這片陰森死寂的森林,隨着漢子們歌聲的傳開,林子裏倒是不復之前的壓抑,只是連飛鳥都沒有驚起一隻。將長刀插入刀鞘,輕嘆了口氣,「希望能找到吧。」

漢子們大踏步越走越遠,再嘈雜的聲音在這裏也似乎影響不了什麼,反手將長刀連着鞘負在腰間,年輕人也緩緩邁開了步子。

只留下一句似是輕嘆,在原地緩緩消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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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雲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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